“警察哥哥为什么认定我们是杀人凶嫌呢?至少要给我们一个理由吧。据我们所知,在施耐德叔叔的琴弓被抹上毒液的时候,我们两个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当时在地下室里看我们演奏的你应该最清楚了,而父亲的死,跟我们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好吧,关于你们的疑问,我现在就可以给出解释。”我说。
“洗耳恭听。”双胞胎一起说。
“在说明马洛夫先生的死因前,我先要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古代一个国王闲着没事儿干,想出了一个惩罚犯人的绝招。他让人把罪犯的眼睛蒙上,用锐器在罪犯手腕上划一刀——其实也没真割破。就是那么比划一下。接着用一个水桶接着皮管儿,让水从皮管儿里一滴滴地滴到地上的铁盆里。再告诉那犯人:‘你的血正在一滴滴地流出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慢慢死去。’那犯人听着滴水的声音,一会儿就气绝身亡了。可以说他是被自己的潜意识杀死的。你们的父亲,就是死于同样的机理!确切地说,是被输液瓶里的药剂快要用完时的报警声吓死的。”
“瞎说!父亲的死亡时间不是临晨吗?可是报警装置明明是在天亮时才响的!这一点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没错,报警装置在马洛夫先生遇害的时候确实没有响过,因为那个时候,输液瓶里的还有足够的抗毒血清,可在那个时候,他的确听到了某种声音,可响的并不是报警器,而是一种和报警装置的响声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也就是你们两个用大提琴模拟的——报警器的声音!由于警报声是一个连续的音频,如果技术足够好的话,这一点并不难办到。“也许你们会说,报警器的声音非常大,即便是用大提琴模拟,也会立刻吵醒很多人,况且还有一个熬夜值班的护士,她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听见吗?”我说,“可事实上,当时整栋别墅里,只有马洛夫和你们两个才能听见这个大提琴模拟的报警声!”
“照警察哥哥的说法,其他人都集体失聪了吗?”双胞胎不服气地说。
“虽然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要较真的起来,这样的效果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我说道,“昨天,我们跟踪李管家尸体上香水的气味,找到了他在山林里埋下的一盒录音带,音带里录的是一档名叫《古典泛在》的深夜音乐节目,除了开始阶段有一声尖细短促的声响之外,就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了,但正是这如同消音器手枪开枪时发出的声响,启发了我。
“在手枪消音器中,有一个种类名叫源消声器。其基本原理是在原来的声场中,利用电子设备再产生一个与原来的声压、波长、大小相等,相位①相反的声波,使其在一定范围内与原来的声场相抵消。而你们两个在作案过程中,正是利用了相同的原理,来达到在别墅内局部消音的目的。
“虽然对普通人来说,用大提琴拉出两个几乎相同,并且在相遇时刚好相位相反的音波,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是你们两个作为双胞胎实在太相像了,甚至达到了心灵感应的程度,凭借这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默契度,你们两人才可能用大提琴拉出两个波长和振幅几乎完全相同的声波,并在双人演奏中使使这两个的音波相互抵消,创造一种史无前例的、足以引起全世界轰动的演奏技巧,这就是马洛夫对你们两人长年累月的训练,所力求达到的效果吧,只是他没想到,这种梦幻般的演奏技巧,最终却要了自己的命。我听人说,你们两个从前练琴的时候,连最简单的曲子也拉得支离破碎,想必就是因为音波叠加技巧还不纯熟,造成了音质畸变吧。”
两姐妹仅仅是听着。
“马洛夫先生的房间在别墅长廊的最深处,你们两个的房间则刚好紧挨着父亲的房间,这样的地形对你们施展接下来的计划再合适不过了。”我继续说,“案发那天晚上,你们以马莎见到神秘养蜂人为借口,首先聚集到了同一个屋子里。可当马莎进入姐姐的房间后,你们根本没有躺在床上,而是为即将展开的行动做准备。
“我推断你们先是背对父亲房间的方向,身体紧靠着墙壁,在用大提琴模拟报警声的同时,施展了音波抵消的演奏技巧。由于你们两个的位置非常接近,并且朝对方有一定程度的倾斜,产生的两个音波在向前传播时,立刻在空气中互相抵消;可在它们向后传播——也就是朝你们父亲房间方向的时候,却遭遇了你们的身体和背后的墙壁,这两者的密度分布和空气相比是极不均匀的,原本相同的两个音波在密度相对不均匀的介质中传播,致使两者间原本计算好的相位发生偏差,从而在到达马洛夫先生的房间时,已经无法相互抵消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栋别墅里只有在你们父亲的房间及其楼下的房间才会听到琴声,而根据你们两个人的经验,在临晨三点的时候,隔壁楼下的房间里一般是不会有人的。
“当睡梦中的马洛夫先生被‘报警声’惊醒,又迟迟没有看见护士没有来更换输液瓶,在黑暗中,他会以为输液瓶中的抗毒药剂已经空了,体内的残余毒素即将发作,却又无力求救和自救,便在极度的惊恐中死去了。
“可就像消音手枪无法会在开枪瞬间,会发出短促尖细的声响一样,即便你们两个人的技术再精湛,也无法使两个声波在第一时间完全抵消,两个音波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个彼此协调契合的过程,如果这个过程十分短暂的话,就会发出消音手枪开枪时的那种响声。”
“这只是你的异想天开罢了,有证据么?!”
“证据当然有。”我说,“我们到本地电台了解过,那卷录音带上的节目内容,播出时间和马洛夫先生遇害的时间完全吻合,这可以证明其录音时间,正是在案发前后。
“而且,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声波反向叠加并相互抵消的现象,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声波,也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任何事物都存在着误差,你们经过长期训练,也只能把误差缩小到人耳无法感知的范围里。那两个声波并没有完全抵消掉,而只是彼此削弱到人耳听不见的地步,录音带却一样能把这个极微小的声音录了下来,只要用专门的设备分析这段录音,它就无法遁形了。我们用计算机软件绘制了录音里那个尖细声响的声波图形,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它是由两个极相似的音波叠加而成的,并且其中一个波的波峰和另一个波的波谷逐步趋向同步重合,形成一个连续稳定的微幅振荡波。接下来,我们只要对你们的大提琴进行声纹鉴定,就可以判断那两个彼此叠加的声波是不是从你们两的琴上发出的了。”
“原来……是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双胞胎之一说道。
我发现此时,自己内心深处还在不切实际地期待她们能用一连串睿智的言语,把我反驳得体无完肤的,可我等来的却是静默。
“可是……天啊,你们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啊!?”
双胞胎同时站起身来,把大提琴和琴弓搁在坐过的椅子边,然后转过身去,双手交叉,把各自身上的连衣裙从及腰处掀过头顶,一并脱了下来,两名少女满是鞭伤的背部,惊的在场之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父亲对我们做的。”两个稚嫩的女声同时说,“这些鞭伤有的是十几年前留下的,有的是一两个月前的新伤,父亲从小就对我进行严苛的训练,而在母亲死后,他的魔鬼训练更是变本加厉,只要拉错一个音,或者出现稍有不合拍的地方,就会用鞭子抽我们,我们已经受够了,他夺走了所有本应属于我们的快乐,我们永远不会原谅他。”
“嗯,不可原谅!”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声符合着,这时,两人已经同时转过身来,脸上写着同样义愤填膺的表情。
“那你们杀死施耐德,难道只是害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
“没错……”
“姐姐!”
“已经没关系了,反正杀一个人的惩罚和杀两个人没什么不同。”少女说,“本来,我们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就算他能推断出我们作案的手法,手头也没有证据,可警察哥哥你不是告诉过我们,一些警察为了破案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的出来,只要一个人有作案嫌疑,总有办法让其招供吗?”
少女的话实在让我哭笑不得,甚至觉得是自己间接导致了小提琴家的死亡。
“那天在地下室里演奏的不是你们两个,而是录音吧。”我继续问。
“很抱歉,用那样的声音折磨了大家的耳朵。”双胞胎之一说,“但如果不让音波的频率,低到超出人耳对其进行合理判断的范围,观众中的那些乐感超凡的音乐名家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那不过是录音。毕竟,当时台上只有玛莎一个人合着录音做拉动琴弦的假动作。而我却假扮成了养蜂人的样子,进入了施耐德叔叔的房间,把蛇毒涂抹在他的琴弓上。”
“你们两个实在太像了,加上地下室里混暗的光线和舞台各部巧妙的方位关系布置,以至于表演时,在马莎对面的不是马琳,而只是一面镜子里自己的影像,也几乎蒙蔽了在场的所有人,造成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接着双胞胎之一的话说,“我一开始就纳闷,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个舞台上还要有半包围式的幕布,原来这么做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遮掩镜子突兀的边缘。”
“我们太了解施耐德叔叔了,他以前每次拜访父亲,只要喝一点酒,就忍不住要拉他的小提琴。”双胞胎之一说,“所以,我们就干脆在晚宴上为他开了一瓶父亲生前收藏的陈年白兰地,而他后来的表现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事实证明,我们这样做是对的,他差点就要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告诉警察哥哥了。”
“为了达到作案目的,你们必须让保安在下午睡着,不然他在监视器里看到你们,就会使整个计划泡汤。”我说,“你们知道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会在厨房隔壁的隔间里统一用餐,但由于保安室在别墅建筑主体外面,按规定保安又不能暂时离开,所以他的的午餐会暂时放在厨房里,等别人吃完以后再让某个下人带到门房里去。那天下午,我们在厨房一起做甜点的时候,你们故意弄伤了自己的手指,等我拿来了纱布和止痛药,趁我替你们其中一个包扎的时候,另一个人趁机把止痛药胶囊里的药粉,溶解到了保安午餐的汤里。止痛药本身就有麻醉效果,有的人吃一粒也往往会发生嗜睡反映,四粒止痛药,就足够让一个成年人睡上一下午了。”我接着说:“说说李管家的事吧,他应该早就知道,是你们杀死了马洛夫先生,对么?”
双胞胎之一说:“关于我们的演奏技巧,他是另一个知情者,父亲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监督我们练琴。李管家作为一个狂热的古典音乐爱好者,在案发当晚还熬夜听古典音乐节目的广播,还一边在录音。这其实也不碍事,可不巧的是,他竟然不小心错了收音机的录音模式,原本只是想录广播节目的,录音模式调成了‘现场声’模式,也就是说,磁带在录制了广播声的同时,也混入了当时房间里的很多杂音,包括我们造成的那一声尖细的声响。
“李管家太喜爱古典乐了,即便在深夜古典乐节目结束后,也会兴奋的睡不着觉,还要把翻出刚才的录音,把喜欢的段落再多听几遍。这样一来,他当时就发现了自己犯下的小错误,当时尽管觉得可惜,却也没太在意。可是,在第二天早上父亲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他立刻重新审视起了录音带里的那一声钝响,并很快琢磨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作为一名曾经的精神科医生,他具备足够的心理学知识;作为监督我们练琴的李管家,他又明晰我们的底细。这样的一个人最终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样一来,这盒‘错误’的录音带,在李管家那里反倒成为了我们两个谋害父亲的证物了。这时候,李管家贪婪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了,他开始用那盒录音带威胁我们。我们不得不和他达成一协议,就是在继承父亲财产后,支付他一大笔钱。真可悲,一个原本为了理想宁可放弃高收入工作的人,最终还是沦为了一个敲诈勒索的小人。”
“照我的看法,李管家担心我们像杀死施耐德一样杀死自己灭口。打算把这卷至关重要的录音带到附近山林里一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然后把秘密告诉一个他所信赖的人,这样万一自己遭遇不测,他所信赖的人就会到指定地点找出录音带交给警方,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敢对他轻举妄动了。”
“可他没想到在途中遭遇了野生蜂群的袭击。”另一名少女接着说,“而你们找到的这盘磁带应该是他做的备份,至于原件,趁他离开时,我们已经在他的房间里找到并销毁了。”
“最后,我还有一些疑问,前不久别墅里失窃的钻石,是你们两个交给老厄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