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二十分钟前,我亲手杀死了这个年轻女人。那时的片断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就像是另一个我做的,不过我的计划是完美的。
这个倒在地上已经变成尸体的女人,名叫秦愫,是我的情敌,我是下午一点去她家拜访的。她假装热情的欢迎了我。她知道我和她丈夫从小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也知道我并不喜欢她,她甚至知道我很依赖她丈夫,但她不知道的事情至少有两件:
.我还是非常喜欢他,这无法改变;
.朋友的朋友未必就是朋友,尤其是女人之间。
当我把尖刀捅进她小腹的那一刻,我看见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我把脸向她贴近,仔细的观察她,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涂过的脂粉,也散发出死亡的味道。哼,我不想先使用安眠药,我要让她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死亡的逼进,感受我曾经有过的痛苦,感受我的绝望和无奈,直到身子抽动着倒下去,失去人类身份的那一刻。
然后,我就松了一口气。我开始不紧不慢的脱下身上沾血的连衫裙,就站在尸体边上,直到只剩下内衣的时候,我再从随身的手提袋中取出新的换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她用来接待我的茶杯和拖鞋归位,消除有熟人到访的痕迹。
没什么好紧张的,更不会害怕,虽然一具尸体正在我脚边失去温度,但她再不是我的情敌了,我已经原谅了她。
拿出手机,我拨打了他的号码。他叫闽亮,我一直叫他小亮。他是帮我的人,也是我这个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棋子。
简单的说,我的不在场证明就靠他了。
马上,电话就通了。
“搞定了,她已经死了,我们开始吧。”我用淡淡的语调说。
“竟然是你干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因激动而嘶哑,他大声嚷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把小亮给杀死的?!”
听到这番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思维呆滞了有两秒钟,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挂上了电话。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意识到:不知是谁,已把我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叫度祥,职业是老师,教的科目是大学物理。
时值盛夏,热气袭人。不止台下的学生一个个昏昏欲睡,就连站在讲台上的我,似乎也要被阶梯教室上方不停旋转的吊扇所催眠。
当时我正转过身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讲台下有一个学生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然后站了起来,还打了一个很响的哈欠,然后他嘴里一边嘀咕着“真困啊”一边朝外面走出去。
不知道别的有经验的同事是怎么面对这种情况的,反正对于刚成为大学老师的我而言,这一刻真是尴尬死了!
我应该大喝一声“回来!”,还是拼命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来应对呢?
我第一次希望物理公式能够再长一点,让我能一直写下去。或者,能让我进入另一个平行世界也好。平行世界在物理中是被大家讨论过很多的话题,虽然现在还没法证明,但很多人都相信它的存在,它和现有世界相对应,可以解决时间旅行中返回过去杀死祖父的悖论。其实物理的世界比台下那些乳臭未干的学生们所理解的要美丽和复杂许多,我没法解释给他们听。比如我前面提到的时间旅行,霍金在他的著作中明确表示存在这一可能,虽然概率非常之低。在量子物理的璀璨世界中,我甚至存在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可以化为微观粒子穿过黑板,到达另一个世界。如果能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再面对接下来的尴尬了。
终于,我转过头来,看着台下的每一个学生,他们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在一张张年轻的面具后面,正仔细的观察着我的反应,并以此为乐。
整间教室,只有一个学生例外。
“同,同学们,这,这个公式一,一般是用在……”
看见我竟紧张成了结巴,有几个调皮的女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一个男生甚至拍醒了一个已经睡着的同学来让他看我的洋相。至少,我让教室里弥漫的睡意消散了。
虽然当众出糗,可是面对这种情况,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讲课,这毕竟是现实,现实要我给别人留下一个先入为主的良好印象,尤其是在这种尸体还没被人发现的关键时刻,我得尽量要自己显得儒弱一点,不能以内心示人。让警察在询问我班上的学生时,他们能大笑的说出“他那种人怎么可能杀人嘛!”这种话。
即使诺贝尔物理奖已是此生无望,但我至少认为自己有资格得到奥斯卡最佳男演员的提名,只遗憾这一切没有人会知道,也没人知道当我讲解这枯燥公式的同时,尸体此刻正躺在讲台里,他默默的坐着,也可能还没完全变成尸体,就像薛定锷的猫一样扑朔迷离。
同物理世界一样,犯罪其实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如果将两者相互比较,至少在我眼里,它们的共同点是:追求实用,不花梢,最简单的公式是最美的。而不同点在于:一个试图挖掘真相,一个致力于掩盖。
等会儿他的尸体毫无疑问会被法医发现,因为刚死不久,可以很精确的计算出死亡时间就在我讲课的时间段。我的计划和最美妙的公式一样简单,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是站在讲台上的我下的手。今天下午我是两节课连上,在一个小时以前,我乘着放幻灯片讲义的间隙,往他的嘴里倒入了砒霜。另外要说一句,这个讲台的造型我很喜欢,但为了精益求精,我事先把一些书垫在里面,以保持他身体坐正的姿势。既便于我往他嘴里下毒,又满足了我不喜欢学生趴着睡觉的虚荣心。其实整个计划真的很简单,我没有远程杀人,也不需要不在场证明,但我肯定会逃脱一切制裁,唯一考验我的只有“演技”二字。
当我再次转过身面对黑板书写一个个公式的时候,台下终于又有人开始打哈欠了。然后哈欠声连成了一片。我甚至差点在黑板上写下“哈欠”这两个字。如果不是考试将近,他们是不会出现在教室里的。也正因为此,等会儿可以很好的解释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他叫小亮,是我的朋友。
因为我的缘故,他才报考了这里的研究生。
每次他来听课,我都很紧张,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也是拜他所赐,上了我今生感觉最耗时的一堂课。
“叮铃铃——”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学生们都从疲惫的表情中解脱出来,三三两两的走出教室。没有人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饮料,也没有导演向我握手说“辛苦了!”,更没有跑过来找我签名,即使我没有演了一场电影的长度。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当教室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我迅速锁上门,先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学生把东西忘了带走,如果没有的话,学生回来找我的概率不会超过千分之一,可视为空气摩擦阻力忽略不计。窗帘在前面放映幻灯片的时候就已经拉上了。还为了预防万一,我昨天就已经在门上方的窗户上粘上了报纸。
从讲台里把他取出来后,我先帮他活络了一下四肢,以减少不必要的尸斑现象。然后把他搬到靠后排的边上,这是最不起眼的角落。再把他摆成一个趴在桌上埋头睡觉的姿势,这是教室里最常见的风景。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同学,已经下课了,还不走么?”
他的一动不动让我迅速进入了角色,我一边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一边把他的脸翻了过来。虽然顺序反了也没人喊“”,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朝教室休息室冲去。
“又一个!”
“唉……”
“考试压力太大了,快报警呗……”
看着他们的反应,我都怀疑自己不应该表现的如此吃惊,我一边张口喘着粗气一边用桌上的电话打了,然后是保卫科。
挂上电话还没多久,走廊上就挤了很多学生,不过教室门口被先到一步的保安给拦住了,谁也不许进去。被拦住的人都探头探脑的站着,脸上的表情是严肃和紧张,可以让人想见当年学生运动的场景。我想这时如果小亮突然坐起来,笑着对大家说“只是在拍戏”,所有人都会露出大失所望的神色,然后骂骂咧咧的离去吧。
就在这时,楼梯下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警察这么快?”
“不可能吧?”
“警车平时没这么快啊?”
“学校的事情不好说!”
楼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我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真的是警察么?怎么没听到警笛声?
正当我们几个老师想打开门一探究竟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率先推开门冲了进来。他见到我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我吓了一跳,吃惊的瞅着他。他双唇紧闭,脸上写满了悲恸和怒气,就这么站着瞪着我,不发一言。
这样过了有好一会儿,他才哭了出来,然后用哽咽的声音对我说:
“是芸儿,是芸儿杀了他啊……”
我怀疑是否听错了,忙扶住他颤抖的双肩,让他重复一遍。
“不信你自己问她啊!她刚才在电话里自己对我说,是她杀死了小亮……”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我差点脱口而出“明明是我杀的!”但当望着门口攒动的人头时,我有点糊涂了,开始怀疑这真的是我干的么?难道我刚才做的只是一场梦?抑或,我真的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看来,不止是奥斯卡最佳男主角,诺贝尔奖我都有希望了。
芸儿一边快步行走,眼泪一边从脸庞滑落。
杀人的时候也远没有如此痛苦,想的这么辛苦的不在场证明,上午还和小亮确认过,结果到下午的时候他却先“不在场”了,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么?
尸体先放在那里,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让秦愫再给她一次机会,对她说“秦愫,这次我没准备好,你先活过来行么?”,但事已至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逃离现场,希望警察能晚点发现尸体,给以补救的机会。
冷静!现在一定要冷静!
已经没空为别的心烦,可是却还有一件事很在意:
——小亮是被谁杀死的?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说是我干的!
开始以为杀人不过如此,现在才发觉抱着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芸儿旋即紧张起来,再一看,竟然是他打来的,难道,事情已经败露了么?
“芸儿!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听起来很紧张。
“我,我在家里,度祥,怎么了?”
“好,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究竟是怎么了?!”
“别担心,到了再和你说!相信我,我是为你好!”
说完他就挂上了电话。其实从小时候开始,度祥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虽然在别人眼里他总是默默无闻的样子,但是她明白,在他心里有一个别样的世界。她一直认为他眼里看到的画面也会和别人不同。总之,他身上总是有种特别的东西在吸引着她,但她却一直跟不上他的脚步,也无法接近。因此她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向他完全表白心事,彼此始终保持着青梅竹马的关系,可能才酿成了今日之惨剧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芸儿知道现在的他是真心爱秦愫的。虽然他对自己一直都留有好感。以前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他总是第一个出现的人。如果他不出现,她就会感到彷徨无助。没有想到在杀了他妻子以后,他也没有变。
乘出租车匆忙赶到家,刚把带血的衣服塞在洗衣机里,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门铃就响了。
一打开门,芸儿就看见度祥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不同于往日温文尔雅的他,他现在面色煞白,顾不上寒暄,度祥箭步走进来,关上门,然后拉着芸儿的手把她带到房间里。芸儿心意已定,倒也坦然,顺势坐在了床边。
“你怎么能这样呢?”缓过气来,度祥终于开口了。
“还不是因为,因为……”话到嘴边,芸儿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因为我对吧?”
“既然知道了还问?”被度祥一语道破,芸儿的声音轻了起来。
“可是,你不用这么做啊,小亮是自杀的!你知道么?”
芸儿露出了茫然的眼神,她不明白度祥在说什么。
“你别犯傻啊,芸儿,你听我讲,我知道小亮对你说过我和他吵架的事,可是小亮真的是自杀啊,你怎么能这么傻?又不是我干的,你为什么要承担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