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五个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能跟着他往指定的方向走,不断有人回头看,云紫有些不安地嘀咕着,我想回家,这样太危险了。
只有艾力达产生了一些疑惑,那个男子最先喝完了所有的水,可是为什么又是最快中暑的呢?他想不明白,刚才的搏斗让自己口干舌燥,取出水壶,呷了一小口,淡淡的盐水味道,如同汗液一样苦涩。
5
抵达太阳墓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夕照的太阳丝毫没有减弱温度,然而流动的空气里已经渐渐有了寒意。地上散落着一些墓穴,中间是凹陷下去,四周用一尺来高的木桩围绕七层,成放射状。沙木说这是1979年才被发现的,距离今天已经有3800年的历史了。罗布泊文明和楼兰文明之间有2000多年的断层。这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景象。海市蜃楼,沙漠风十分常见。他提醒大家要小心,目前就在这里扎营。趁着天还没黑兵分三路去附近找一些红柳胡杨的树枝生火,好抵御夜晚的低温。
云紫和沙树一组,两个人负责找柴火。骆驼刺的枝干上密集生着许多尖刺,先要用军用匕首砍断再去刨。云紫的手掌被划伤,有血留下来,她把手指含在嘴里。嘴唇上因为干燥而满是裂口。
直到天色彻底地暗下去,六个人围着篝火晚餐,馕很坚硬,需要用力咀嚼,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大家顾不得说话,而且谁也没想到陈拓会在旅行的最初阶段就丢了性命。这对于队伍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况且他的死亡总让人觉得有一些离奇。不安的气氛像是夜晚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此时戈壁上悬挂着一轮残破的月亮,云紫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不远处雅丹地貌的可怕,突兀耸立的巨大岩体被风沙侵蚀成不同的形状,呜咽的风像是野兽在低吼,隐约地传出金戈铁马的声响。
一整天的跋涉使得大家都疲惫不堪。于是晚饭之后围着篝火早早地休息了。艾力达负责守夜,保证火一直能旺盛燃烧。等到凌晨2点钟的时候再换成李翔。
云紫枕着沙树的手臂,身体陷在松软的沙土里。沙木双手扶着背囊,轻轻打着鼾声,旁边的李翔不满意地仰卧着,微微皱着眉头。他在睡下的时候已经是鼾声一片了,沙尘贴着地面扑在脸上,云紫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沙树的怀里。
远处的风城(一种自然地貌)在月光下黑黢黢的蛰伏着,大片大片的阴影幽幽地爬过来。像是魔鬼闻到了生人的气息,正悄悄地靠近着。
云紫醒来的时候是在凌晨,被艾力达大声的叫喊惊动。大家嘟囔着,纷纷抖落身上的沙。沙木推推一旁的李翔,有些不满,嘿!轮到你守夜了,不用睡得这么死吧?
李翔并没有动,手掌放在胸口上,依然是熟睡的样子,他的眉头已经松开了,表情相当安详。沙木的推动,手臂倏忽滑落下来,跌在地上。成歌有些不放心地又叫了他几声。直到触摸到他已经冰冷发紫的脸。
一声尖叫尖锐地刺破头顶深不可测的夜空。一场策划已久精心准备的旅行成了一次死亡之旅。面对成歌的哭声,就像是一阵微弱的气流在这片广袤荒芜令人绝望的世界里无处可逃。艾力达小心地检查了李翔的尸体,除了裸露手臂下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些密集分布的红色小疹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在死亡之前并没有挣扎。如同是在睡梦中死去一样,潜藏在风城里的魔鬼悄然掠去了他的灵魂。给了他最平静的结束。
云紫紧紧地倚在沙树身边,沙树十分惊恐地说,难道,关于罗布泊的传说是真的?
什么?云紫问。
我和哥哥从小生活在鄯善县,当地人都知道这片土地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泽,孕育了楼兰文明,只是在它干涸之后,这方圆千里就再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历史上很多探险者来到这里离奇死亡,所以后来就很少有人来这里,即使,这里有一座水晶矿,蕴藏着不可想象的财富。
是吗?成歌听到这些止住了哭声,我们原路返回吧,好不好?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回不去了,艾力达摇摇头,我们现在处于罗布泊的腹地。前后都是一样,眼下只能一直往北经过楼兰古城回到鄯善。他有些凄凉地看着这群人,叹了口气,你们真是太轻率了,我应该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们,这里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死亡之海。就算是一只飞鸟都不可能穿越。
沙木打断了艾力达,别说这样的话,最美的景色永远都在最险要的地方,罗布泊不只有一个名字。他坐在地上,李翔的尸体停在身边,天一亮继续往北吧。我从不觉得这里可怕,艾力达,沙树,别忘了,这里也是孔雀之海。
几个人就这样在成歌的抽泣中熬到天亮,新一天的光芒照在死去的李翔身上。他们带不走他,只能把他留在这片最神秘又最危险的世界。他不会腐烂的,这里的烈风很快就会把他吹拂成干尸,黄沙再去掩埋。他将永远留在孔雀海,随着这片土地一起老去。
云紫闷不做声地跟着队伍继续前进,背包里的那个木盒子抵着脊背,在经过太阳墓的时候,那一座座奇异的坟墓如同上古的祭坛,如今又多了两个不速之客的陪葬。明晃晃的日头照得她晕眩,恍惚中她看见一只纯白的天鹅,朝天山扶摇而去。
6
云紫远远地看见前方在风沙中耸立的树木,连日来的干渴让她也如陈拓一样兴奋不已。她惊呼,天啊,这里竟然还会有树林。那么一定有水源了,沙树,我们要不要过去?
嗯,是要过去的。不过恐怕你会失望的。那片胡杨林早就枯死了,我和哥哥以前去过,那里除了流沙和枯木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突如其来的快乐眨眼消弭。大约半小时后,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沙子,粗壮孤寂的胡杨树高大地立着,像是一座座墓碑,无声地祭奠着那些在旅途中倒下的人。有些已经轰然倒地,没有人能想到千年前的那个年代,孔雀河碧波蜿蜒流淌,两岸有成片的绿色波浪。
他们原本不应该走这条线,沙木沙树执意要走。大家在一根倒下的木材旁休息。不远处是一座城墙残骸。云紫看出来那是一座佛塔的基座,碎石沙砾呈金字塔形状堆积。艾力达看着沙木,表情变得庄严肃穆。他说,我知道,沙木江,那是维族对人的尊称。你是一定会来这里的。沙树江也在,你们终于可以和亲人问候了。
成歌有些糊涂,她哭肿的眼睛瞪大了,什么亲人?
沙木和沙树兄弟一起走到最大的那株胡杨树前。用手小心地拂去一块光洁的树皮上附着的尘土。两个人跪在树前,深深叩拜。一起说,爸,妈,我们来看你了。
云紫惊愕地看着他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她跑过去跪在沙树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沙树,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以胡杨树为证,我们长眠在此,用一千年时光彼此缅怀。并用永恒的禁锢立誓,诅咒残忍自私的灵魂。——沙鹏,苏华绝笔。”云紫小声读着刻在树上的字迹,时间太过久远了。已经被风化得厉害。她从未听沙树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只觉得也许是因为少年的叛逆和自我,却没有想到他的父母竟然会在埋葬在这片无垠的孔雀海中。
沙木站起来,对云紫说,我和弟弟出生在鄯善,而我们的籍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洛阳。
嗯?围过来的成歌也很疑惑,等待沙木的解释。
我们的父母本来是洛阳人,从事考古发掘工作。在一次科考行动中来到这里,后来两年内他们前后六次进入此地。最后在罗布泊被困,然后和队伍失去了联系。我和沙树是被鄯善县基地的老乡抚养大的。今天咱们勇闯罗布泊,我就是特意来这里祭拜他们。没有事先和同伴们商量,真是抱歉。
云紫对着那棵胡杨也深深鞠了躬。也祈求伯父伯母能保佑他们可以成功走出这里。她转身对沙树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爸爸妈妈也是做这个工作的,他们在二十年前也曾经到过这里,我执意要参加你发起的活动也是希望能和你一起重走当年我父母的辉煌旅途啊。
因了一时间的沧桑壮阔的气氛,大家都受到了感染。仿佛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行,更像是在缅怀父辈期望继续他们未完的事业。所以大家坐在一处空旷的沙地上休整,并没有人发觉沙木的话里藏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成歌,你可以去其他的树丛里找一些可以做手杖的树枝吗?这样可以节省一些体力好早点到楼兰。其他三个人去反方向的一处阴凉地里午休了,沙木继续说,我去他们那边等你。
成歌点点头,一路上尤其是在李翔死后,自己一直被同伴们照顾着,此时能为大家做一点事情,帮上忙,她很乐意,于是起身穿过沙地间的小丘往树林走。
就在她走到沙丘中央的时候,艾力达发现了这个落单的女孩的处境,他跳起来大喊别动,赶快趴下!他的声音是那样焦急,让原本睡着的沙树和云紫都立刻醒来,跟着艾力达朝成歌的方向跑去。
成歌一定不会想到,自己走进了沙漠中最危险的地带之一,流沙群。当她意识到自己身陷险境的时候,缓慢下沉的砂子已经不可挽回地吞噬到了自己的腰间。
大地如同沉睡的恶兽,被艾力达的惊呼吵醒。它张开通向死亡的嘴开始吞咽,其余的人奔至距离成歌五米开外,都惊恐地发现流沙已经埋到了膝盖。艾力达冷静地让大家趴下,自己一点点地向成歌移动。成歌惊叫不已发现自己胸部以下都陷进流沙,胸腔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已经发不出声音,血液充盈在头部使得她的眼球凸出,只能绝望地看着一点点靠近的艾力达。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一个哀求,救救我。
来不及了,艾力达抓住她手的时候,砂子已经埋过了成歌的嘴,艾力达犹豫了一下,不得已接受了自己不可能再把她拉出来的事实,松开了成歌的手,快速爬出了流沙波及的危险范围。
四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成歌拼死力向上张着的手臂渐渐消失。都屏住了呼吸,云紫难过得不能自己,她不清楚是因为害怕什么,这样的灾难还会有多少,一行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去。那么下一个,会是谁?这片死亡之海在惩罚擅闯的人?什么时候要轮到自己了?
走吧,再往前最多三十公里就到楼兰了,我们最晚后天就能走出去了,等这段旅行结束之后再好好怀念我们的同伴吧。沙木说,语气冰冷没有感情。
艾力达突然冲上去按住沙木挥着拳头狠狠地打在他身上。就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和沙木扭打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那片林子里有流沙吗?你为什么还要让那个女孩一个人过去?
沙树和云紫把两人拉开,云紫绝望地喊,别打了,已经这样了,你们再打还有用吗?省点力气吧!
沙木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说,我太久没有来这里了,以为流沙群已经移动走了,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7
在这片生命的禁区,死亡仿佛是一种不可抑制的连锁反应。七个人如今还剩下四个,大家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食物和水都开始匮乏,旅途的第八天,队伍即将抵达罗布泊西北边缘的楼兰古城。大家神色凝重,艾力达不断地表示自己答应他们来这里旅行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沙树闷不做声地打开一盒牛肉罐头,让云紫把汤汁喝掉。如今最缺乏的就是饮水,食物的危机尚不严重。云紫甘之如饴地咽下带了腥味的温热的肉汁,故意留下一口让沙树也润润嗓子。她看着自己所爱的人,觉得这也许就是相濡以沫的最好解释。
羽毛般带状分布的沙漠踩在脚下的时候,沙木有些释然地说,很快就要到楼兰了,大家加快脚步,争取在天黑之前能够赶到,然后在那里停留一夜再往北,就能看到人烟了。
云紫跟在沙树身后,正打算要和他指一下前面楼兰古城边缘的土坯哨塔,猛然间走在队伍最后的沙木突然惊慌失措地狂奔起来,快!他大喊,快!快往前跑,跑到前面那座哨塔里,热风和沙暴要过来了,真没想到到十月了还能碰上这种天气!!!
云紫被沙树拉着没命地往前跑,她不明白沙木口中的热风和沙暴能有多大威力,居然让沙木这个自小对沙漠了如指掌的人,都像是末日逼近一样惊慌。艾力达拉着云紫,头也不回地冲刺起来。云紫回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危险到来,却在看见的第一秒吓得双腿开始打颤。
如果是见过海啸的人,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一场海啸,只不过冲天而起的不再是海水,而是漫天肆虐的黄沙。沙漠像是被某种摧毁一切的巨大力量推动着站立起来,在远处立起一堵硕大的黄色高墙,以迅疾的速度朝这边推进。烈风席卷一切可能吹拂起来的物质,霎时间天昏地暗,除了那一片粗糙汹涌的黄色,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沙暴滚滚向前,神罚一般不可抵抗。四个人前一脚钻进哨塔的里,趴在陷在下方半米左右的地坑里,埋头不敢抬起,艾力达身体强壮,用脊背堵在门口为同伴们抵挡风沙。沙树把行李堆在云紫的身上,嘱咐道一会一定要用袖子捂紧鼻子,千万不要用嘴呼吸,热风会要了你的命!
沙尘排闼而至,狭小的塔楼像是紧紧抓住地面的碉堡艰难的伫立在风里。云紫以为这就是最可怕的灾害了。然而当她意识到热风接踵而至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这种被称为沙漠死神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