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人的确不知,但如果大人放了小人,或许我们这些在路面上混的其他人会有些线索。”于章看似诚恳,但谁都听得出他话里有话。
说到这里,忽然外面有人急匆匆的敲门。
赵齐打开门,就见德化县的捕头凌云燕面色苍白的说道:“大人!我们又找到新的”他看到里面有外人,强忍住没说出尸体二字。
新发现尸体的地方叫霆坟,是死于统一战争的雷霆将军罗震霆的墓地所在,埋在那里的还有当时和他一起战死的八百卫士的尸骨。所以霆坟有灵骨塔,原本占地大约两百亩余。霆坟修建至今已过去四十多年,余震霆并没有什么后人,也无弟子和亲近的旧部仍在做官,所以此地逐渐没落。两百亩的青山绿水日渐荒芜,成了山野之人栖息的地方。
在霆坟的西北角,同样是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杜郁非等人赶到时,大树下已挖出三具尸骨,这三具尸骨有两具是枯骨,还有一具居然还没腐烂彻底。
“下头还有。”凌云燕小声道。
“挖!”杜郁非下令,“这具没有腐烂彻底的,马上送去给吴备。”
凌云燕带着二十多个公差,围着这棵大树有条不紊地挖下去。官道被暂时封锁,路边停满了高蓬马车,每挖出一具就拉去县衙殓房。
“二十四具尸体,很难说其他角落是否还有。”赵齐两手冰冷,但说话仍算镇定,“有一个问题,这些尸体年代跨度非常久远。有的是几十年前的,但你也看到刚才有新的尸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连续杀人作恶几十年?”
杜郁非淡然道:“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没有绝不可能的事。只要他继续作案,我们就能抓住他。”
“等一等!”路边忽然传来苏月夜惊恐的叫声,她拦住了一副担架,担架上的尸体早成白骨,但脚腕上挂着一枚暗红的挂件。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向来淡定温婉的苏月夜此时像疯了般扑在尸体上,一根根地抚摸白骨,直到摸到尸体左小腿一处裂痕愈合的痕迹,不由失声痛哭。
杜郁非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对赵齐道:“赵哥儿,咱们这案子只怕没有本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本来就没觉得简单,现在是又发生了什么?”赵齐问。
杜郁非一路将苏月夜送回客栈,屋内只有他二人,等女人稳定了情绪,才慢慢道:“这是你的姐姐苏曼,对吗?”
“是的。这是我姐姐苏曼。”苏月夜眼睛通红,抱歉道,“大人,事出突然我失态了。我一直以为姐姐只是离开了鹿园,没想到她是死在这个恶魔手里。实在是没想到。”
杜郁非手按住她的肩膀,平静道:“你如何能从一堆白骨中认出她?”
苏月夜卷起袖子,她那玉琢般动人的手臂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长命锁,金锁款式大小和方才尸体上的一模一样:“这是爹妈给我姐妹俩的遗物。是从前江南第一大首饰行天宫阁的物品,虽然不是什么天价物件,但也不是寻常人都有的东西。姐姐小时候摔折过右腿,所以她的右腿骨上留有痕迹。我就凭这两点认定方才那具尸骨是我姐姐苏曼。”
杜郁非道:“事关案件,尽管你从前的事我知道一二,但仍需要你从头说一遍给我,告诉我你姐姐当年离开的始末。”
“我祖父是大明开国元勋,靖难之时,我父却属建文帝阵营。靖难以后,我们这些败军子弟,一早就注定了悲惨的命运。我们这些千金小姐,自幼就被卖入青楼为奴。”苏月夜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露出淡漠的神情,“我姐姐大我三岁,且丽质天成,进鹿园时十五岁,没多久就成了那里的头牌。她为了保护我,也为了保护自己。在外头是一副强悍尖刻的嘴脸,尽管红透了半边天,却得罪了许多达官贵人。另外她为了保护我不那么小就被人欺侮更是和鹿园的上层势同水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她去栖霞寺进香,之后就再没回来。”
“那是永乐几年?”杜郁非问。
“永乐十三年乙未年。由于当时她和多家公子来往密切,经常和我说可能会嫁入豪门跳出火坑,所以我以为她是有预谋的失踪。后来有人说她是跟人私奔了,也有人说她被仇家绑了,总之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有她照顾的我,在鹿园开始度日如年”
苏月夜沉默了片刻,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想倾诉,因为之后她在姐姐的前车之鉴下,在青楼混出了名堂,口碑也远远好过苏曼。但这样的日子终究是无趣,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去应天府公干的杜郁非。杜郁非那时候还不是锦衣卫,但在锦衣卫里已有人脉,是杜郁非把她介绍给了锦衣卫的老千户苏晋南。她拜其为义父,习得一身武艺。
“因为有了你,我终于不再是那个人见人欺的青楼女子。所以只要你一句话,我永远都会跟着你。”苏月夜那时正是青春貌美好年华,她几乎以为杜郁非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我有妻子了。”杜郁非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就把所有的后话全都封死。
离开鹿园那天,她欢欢喜喜地打扮好,等待杜郁非的到来。几乎所有的姐妹都在猜测那个天赐郎君是谁。结果来的只是一驾两匹白马拉就的马车
再次见到杜郁非已是几年后,杜郁非成了锦衣卫,而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在捉拿大将军薛永明时死了。苏月夜并没有重提旧事,而是主动提出跟随杜郁非回福建,做他在泉州的暗桩。如此一呆就是七年,她无欲无求,只求在其身侧。无论对方孑然一身也好,有了红颜知己也罢,她只要守着对方就够了。
杜郁非见其泪眼盈盈轻叹口气,大手按在她的秀发上,沉声道:“我们一定会抓住他。一定!”
(二)
三日后。
泉州府的刑部从未聚集过那么多捕头,不仅是辖内各县的捕头,更有福建其他临近州府的捕头,并不大的房间内黑压压站了三四十号人。
明面上赵齐是泉州府的巡尉,由他说了开场白,随后把会议权力交给了杜郁非。尽管离开了一年多,面前这些人的面孔杜郁非还是很熟悉的,下头这些人也听他指挥,这让赵齐非常服气。
杜郁非轻咳了一下,站到众人前抱拳道:“各位,好久不见。”
下面这些人多数都知道他“曾经”是锦衣卫,见他那么客气忙纷纷还礼。
“各位多数都是老相识了,不认识我的,应该也听过我。在案子面前,我只谈案子。这次案子是在南安县发现的,但南安只是这个案子的一部分。原本我和赵大人合计着,这个案子再大也就是福建范围内,但我们在德化县霆坟挖出的这些尸体告诉我们错了。”杜郁非指着房间的东墙,上面挂的纸头上写了十个名字,“目前我们能确定的这十个死者,死亡时间跨越四十多年,其生前失踪的地点更可能发生在大明的任何地方。毫无疑问这是我生涯里遇到的,泉州第一大案,甚至是福建第一大案。我们先让本府仵作吴备来说一下目前验尸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