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备面无表情地站在人前,向四周一拱手,苦着脸道:“感谢各位同仁,老朽身为仵作三十七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子。目前,我们从各个坟地挖出疑似被同一凶手杀死的尸体总共八十三具,确认出身份的只有这十人。之所以算在同一个凶手头上,是因为他们死亡方式和尸体处理手法都相同。这些尸体的共同特征是,不管之前受过什么折磨,最后都被一刀割喉。然后被弃尸在某片荒废了的坟地。由于大多数尸骨年代久远,之前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已经很难考究。有同仁提出,这些尸体是否是帮派的刑罚手段。我们认为不大可能。第一,如果是泉州府本地的帮派,有这样的手段,我们不会不知道。第二,目前确认的死者,至少有两人不是本地人,一人不是在福建失踪。因此基本排除了本地帮会作案的可能。”
“我们听说死者有的是四十多年前死的,有的是最近才死的。这怎么可能是同一个杀手做的?跨越五十年时间行凶杀人?他还是人吗?如果凶手杀第一个人时十五岁,如今也有六十五岁了,这有可能吗?如果他第一次杀人二十岁,如今不得七十岁了?”人群中有捕快问道。
吴备道:“若是普通人,六十五岁算是衰老的年纪了,但也有老当益壮的。若他是江湖人,有武艺在身则另当别论。”
又有人道:“目前已挖出八十三具尸体,把这些都算到同一人头上,恕我直言,这实在有些荒唐。试问杀八十多人要多久?而他为何杀那么多人?理由是什么?各位身在公门多年,难道不知凡是凶手杀人,必有其理由。恩怨情仇,必占其一。五十年,杀八十三人,即便是一百人,一年只杀两人。为何那么慢?正常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做?”
赵齐悄悄对杜郁非道:“这是汀州府的新任巡尉楼飞,很讨厌的一个家伙。”
杜郁非笑了笑:“此人未必没见识,只是喜欢跟人抬杠,而且乐此不疲。另外他可是有东厂背景的,你轻易不要招惹他。”
赵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对那中年人刮目相看。
吴备不紧不慢回答道:“这个凶手绝不是正常人,至于为什么这样杀人,正是我们要查的。楼大人,我是来介绍尸检情况的,你让不让我说完?”
楼飞笑了笑,举手表示继续。赵齐发现楼飞和杜郁非的笑容有些接近,那似乎是一种纵横官场的必备感觉。他扭头看了杜郁非一眼,随即又觉得不是如此。
吴备继续道:“我们在这些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干尸,因此对死者生前状况有了更多了解。死者生前被长时间使用药麻醉,该药物类似曼陀罗,但又不完全是。应该是自制的一种麻药。我们这位化作干尸的受害人,生前体弱多病,长期服用各种药物。可能是某种药物和曼陀罗起了冲突,导致死了很久也不腐烂。我们在霆坟挖出的那具新尸体,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在尸体体里有一种没见过的毒药,而且死者生前处于严重脱水状态。”
众人议论纷纷时,杜郁非重新走上来道:“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是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因为他能单独将尸体运往郊野,所以一定有马车做助力。他生活富裕,一定有单独的宅子可将被害人囚禁。他计划周全,很有自控能力,一年只杀两到三人。他杀人前,会先将人麻醉带走,然后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动手杀人。如此我们在第一案发现场,就毫无线索可以利用。只能在记录失踪者的卷宗里寻找可能和他有关的案子。凶手长期住在泉州府,所以弃尸的地点在泉州诸县的坟地,最近的居住地可能是德化县。但不排除他的生意,或者说工作在其他地方。他擅长用毒麻醉人,所以可能有一定医术背景。不得不说,这是个谨慎而且聪明的杀人魔王。我认为他不是一个有名的江湖人,因为他杀的人多数都不会武艺,和江湖也无关。此人行凶五十年,有行凶之心,有行凶的能力,却从未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平日里一定是个和气的、不起眼的人,而且一定有稳定的收入。此人,所杀之人超出福建的范围,他的职业可能需要游走四方。”
忽然一日,袁彬收到了卫所的简报,看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简报递给了杜郁非。
杜郁非扫了一眼,亦流露出一丝怒意,但随即笑道:“东厂居然直接把我调过去了。他们现在真是在皇上那边说一不二啊。”
“大哥你怎么办?”袁彬急问。
杜郁非道:“还能怎么办,我哪里都不去不行吗?就算这官我不做了,也不去东厂。他能奈我何?”
“你要抗命?”袁彬吃惊道。
“我又不是第一个有了缺,但不去上任的官。那些三四品的大员没遇到美差,就抱病不出。我不行吗?”杜郁非笑了笑道,“不要担心,到什么山砍什么柴嘛。再等等,这正式的任命不是还没下来吗?”
“但简报既然出了,基本就是确定的事了。”袁彬懊恼地叹了口气。
几天之后,一个消息震动了万里神州。登基才十个月的洪熙帝朱高炽,于钦安殿猝死。刚刚进入正轨的大明,又将迎来新的一轮变化。
杜郁非坐于自家院中,悠闲地望着北方,轻声自语道:“这下轮到瞻基大人了。他怎么都该记得我吧?”
苏月夜从后院笑嘻嘻地过来道:“你就那么想回京师做锦衣卫?”
“无聊嘛”杜郁非叹了口气,“斗惯了恶龙,我已经不习惯在泉州对付虾兵蟹将了。”
苏月夜挨着他坐下道:“反正你去哪里我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