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杯中的柠檬茶已经续了三道水,颜色由浓转淡,最初的那种酸甜口感逐渐变得回味悠长,象一场相当靠谱而且得了善终的爱情。
这个咖啡厅很大,规模足有棉袄那间的10倍。金丝绒窗帘后面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把我们和室外的喧嚣完全隔离,闹中取静得有些诡异。
白兰显得很从容,一边用小勺捣杯里的柠檬片一边和我聊天,说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比如广东有多热,去没去香港溜达溜达之类的。她很努力,可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因为我的心里很乱,象个等待裁判结果的拳击手,我的对手是小丁。不知白兰最终会把谁的胳膊高高扬起。
其实我希望比赛结果不要公布,最起码晚一点,越晚越好。其实我还是习惯咱们这边的冬天,那边太热,老觉得身上发粘,天天洗澡都粘。我捏了颗话梅扔嘴里。
白兰抿嘴笑了,很久没见过她这种笑容,熟悉又陌生。
你照顾陈骏多久了?
没几天。我也刚知道。小丁雇的那个护工辞职了,回家过年。
我以前没听他说过,真的。他不爱提他前妻的事。不然我一定帮忙。嗯,我知道。他就那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以后。
白兰点头不语,象是想说什么却没开口,眼圈慢慢的红了。
咱们不哭了行吗,公共场所。我递过一包纸巾小声说。
白兰吸溜着鼻子点点头,说我姐姐,真的拿单位的钱了吗?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我又撒了个谎,心里觉得老这样迟早把自己憋死。还在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相信你是清白的,还有小丁。
白兰看着窗外的行人和车流发呆,幽幽的说她不应该死,她就是拿了单位的钱也不应该。
经过长久的沉默,我提议要点吃的。白兰拒绝了,说等小丁来了再说吧。我只能假装自己也没胃口。小丁到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满脸的歉意,说我请大家吃饭吧,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晚茶挺不错的。
我们起身出门,小丁偷着拽了下我的袖子,小声说你能借我点钱吗。
我没数,把钱包里的现金全给他了,刚领的出差补助。
那家餐厅的广式晚茶基本还算正宗,我假装很内行的要了一桌子点心,还炒了几个菜。小丁要了瓶白酒,拧开盖倒了两大杯,给白兰也象征性的来了点儿。
然后举着杯子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们帮我,干。说完喝了一大口。明亮的光线下我发觉他的脸色很差,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白兰问他是不是不得病了,身体不舒服就别喝了。语气中那种关怀让我几乎崩溃。
招手又要了2个菜,我说肯定是拘留所里窝头菜汤闹的,补补吧。
小丁笑了笑说没事,你们也多吃点,你给白兰夹菜啊。手里的筷子冲我直比划。
又喝了点酒,小丁想谈案子的事,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小丁点点头笑了一下,开始拿我和白兰的事开玩笑,自说自话眉飞色舞的样子很不招人待见。
你以为你是上帝啊,你说有光天就亮,你说谁跟谁好,人家就得腻歪死。在卫生间里我很不屑的冲小丁说,你恶心不恶心。小丁拉上拉链,扭头冲我说你们俩何必呢,互相爱得要死谁也不肯低头,我都看出来了,你们恶心不恶心。
你要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白兰看上的还是你。我喝得有点晕,用标准的单手扶墙姿势放水。她多关心你,她一直都关心你。
她给你织围巾你知道吗?她问过我你喜欢什么颜色。小丁脸上那副洞察世事的表情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丁子光,大家是朋友,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究竟为什么跟她掰了。是因为陈容陈骏的事,还是因为你发现她姐有问题。
小丁的表情严肃了很多,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没回答我的问题,问我你记得你第一次去她家吗?那天她看你就像不会水的人看见救生圈,只有你能帮她,我不行。她姐和她爸的后事都是你办的,我不是不想帮忙,不能帮也帮不了。这个洞太黑了,我怕钻进去就出不来。我还得管陈骏,我欠他的,欠他们全家的。别老自己抗着了,你累不累啊。我点了两根烟递给他一根,要帮忙你就说话,你老拿我当外人我都想抽你了。
小丁抽了两口,咳嗽着把烟扔马桶里了,冲了水说走咱们再喝点。
推开洗手间的门,我偏着脑袋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她给我织围巾。滚。小丁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半天。白兰在饭桌上等着有点着急。
你问他。小丁笑咪咪的指着我。
没干什么,共商祖国统一大计来着。我看着白兰,觉得她怎么就那么漂亮啊。
我们又要了瓶酒,边喝边聊大家都很开心,一扫之前的严肃气氛,小丁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白兰问小丁陈骏现在怎么样了。小丁说还好,见我不怎么吵了。要不我帮你再找个护工吧,我出钱,你少跟我瞪眼,我就是比你有钱你不服啊。我喝得舌头有点直。你原来那个哪找的。
家政公司。小丁冲我扬扬杯子,干。
干。你别喝那么快给我留点。
走出餐厅时我和小丁都有些高了。白兰一边一个抓着我们俩的胳膊,小丁甩开她的手说不用扶我没事,你扶他就行了。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尤其是一只胳膊还被白兰抓着。我解开胸前的纽扣,权衡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还能不能开车,最终决定还是打车吧。马路上车流稀少,这里不是主干道。我们三人并排站着等了一会才有辆空车在马路对面驶过。我招手让司机掉头,心想你要敢说不拉醉汉我就掏证件征用你的车。扭头看身边白兰的侧脸,她也喝得两颊绯红。
那辆出租猛打方向向我们这边拐弯,司机猛得踩了脚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我扭头向左侧看了一眼,猛扯两侧小丁和白兰后背的衣服,自己的身体也向后仰倒。
一辆没开大灯的黑色轿车擦着我们的身体疾驰而过。
我和小丁都闪过去了,白兰一只胳膊被车身上的后视镜挂了一下,整个人被带得蹭着车身旋转了一圈,重重的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