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哭泣的子弹
1、
后半夜的时候天放晴了,新月如勾斜挂天边。
我和凯子坐在车里,轮流捧着小丁送来的热水袋,其实那玩意早就凉了。
我们没让他陪着熬夜。从拘留所出来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脸白如纸。建设路上平静如水,能听到街边居民楼里婴儿的夜啼。整整一夜那个墙根空空如也。整条街上没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行人和车辆。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腰酸背疼,但没有睡意。
你那儿还有烟吗?凯子问。
没了,早抽完了。我从烟灰缸里翻捡出两根相对长一点的烟头递给他。对付着抽吧。
咱们会不会被发现了?凯子把身体缩到仪表盘下面,点着烟又坐起来,递给我一根。不好说。今天晚上早点来,换个地方等着。
行。咱们远点儿,我把望远镜带上。
天边的启明星很低也很亮,象是地平线的尽头有座高山,山顶上点了个特大号的白炽灯泡。
你说我跟老秦算不算翻脸了?我问凯子。
应该不会吧。老秦最近可能有点上火。我就弄不明白我哪得罪他了。咱们组里开会骂娘是他带的头,多少回了。
他是领导,你不是。凯子呵呵笑了。
你说咱们深更半夜的蹲坑容易吗?大过年的。我从广东回来到现在,加一块在家里待了不到24个小时。他天天按时按点下班,这几天就没熬过一次夜。我要会托梦我绝对夜里找他一趟,我让你睡。
凯子扑哧乐了。
看着凯子幸灾乐祸的笑容,我心里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琢磨了一夜都没想明白的问题。昨天晚上我告诉老秦,小丁的楼下出现了那辆要撞他的车。为什么他会那么迅速肯定的说了句不可能?
是不可能有车要撞小丁,还是那辆车不可能出现?
或者还有别的意思,我想不明白。
天亮后我拉着小丁去了趟医院,白兰领着他楼上楼下的做了不少检查。
除了身体虚弱,小丁还有点贫血。白兰拿着验血报告给我们看,一条一条的讲解血小板白血球之类的指标数据,听得我直打瞌睡。
你拿着吧,我看着闹心,也没地方装。小丁拿过报告塞进我的手包。他也有点不耐烦了。咱们吃饭,我请客。不许喝酒。白兰的声音很大表情很严肃。
我不喝,我还要开车。我扭头问小丁,你要实在想喝,我就受累陪陪你。
我也不喝,这些天都没喝。小丁的声音不大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我在戒酒。
我和凯子又苦守了一夜,全无收获,那辆神秘的黑车跟我们有仇,不共戴天的大仇。我和凯子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再这么天寒地冻海枯石烂的傻等下去。
回到队里我打着哈欠告诉老秦,连着两夜车毛都没看着。心里觉着都熬成熊猫了你该不会再找茬骂我吧,好歹也是国宝。
老秦抬眼看了看我,脸上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多少透出点得意,问我今晚上还去吗?我摇摇头说不去了,抗不住了。
去把资料整理一下写个进度报告,然后早点回家吧。
下午3点我从队里出来,阳光明媚,节日将尽,街上的节日气氛仍然没有明显的减退。街道两边的树坑里,清扫后堆放的积雪已经融化成泥泞,夹杂着无数的鞭炮碎屑,红黑相间看上去不是特别恶心。空气里那种湿漉漉的味道挺好闻。
我开车回家,老头老太太正在招待几个来拜年的昔日同事,我挨个鞠了躬说了过年好,居然没收到一个红包,心里很郁闷。澡也没洗就爬上床了,临睡前给小丁和白兰都打了电话。
我到的时候,白兰穿着白色大衣站在医院大门前,因为打不到出租显得很焦急,然后欣喜万分的看见了马路对面我的车,欢呼雀跃着跑过来,手里甩着她的那只皮包。
小丁也出现了,和我同在马路右侧,正向我走来,我挥手让他快点。然后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伸手指着白兰那个方向。
我扭头,一辆黑色轿车疾驶而过,白兰腾空飞起,长发在空中挥舞出一轮圆形轨迹,她的手包划出弧线,重重的落在我面前的发动机盖上。
我惊醒了,浑身大汗魂飞天外,一声惊叫憋在嗓子里。窗外已经华灯初上,枕边的手机兀自鸣叫不休。电话里白兰说我到了。
我抓起手表看看时间,说早着呢,12点我准到。
白兰嗯了一声,停顿片刻说你们千万注意安全。
走出卧室,客厅里老头老太太正在看电视,餐桌上给我留着饭,看上去很香,我发现自己饿得要命。
吃饭的时候老妈问我最近忙什么呢老不回家。
我那个很懂行的老爸大声斥责她,瞎打听什么,保密。我拼命向他点头,嘴里叼着鸡腿,手里拿着另外两只。
凯子是夜里11点半到的。我一下楼就看见他和一辆崭新的黑色越野车。
你们家究竟有多少车?每回都换。淘汰一辆送我吧。
我爸公司新买的。凯子挂上档,越野车轻飘飘的就启动了。
路上我又拨了白兰的手机,冲着电话说出门吧,这会楼底下应该还有出租车。
11点50,我们就到了事先约好的地方。那里有凯子老爸公司正在开发的一个楼盘,春节工人都放假了。凯子把车停在马路侧面一条小巷里,掉好头就下了车,走出巷口远远而去。
我坐上驾驶席,开着暖风抽烟,由衷觉得有钱真好。
15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在离巷口不远的地方停下,下车的是小丁,付了钱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径直向远处一片黑暗中。
我挂上档轰了两下油门,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眼睛紧盯着前方。
仪表盘上我的手机响了,脚下一松,越野车瞬间驶出巷口,随即被我一脚刹车戛然而止,稳稳的停在马路正中,我甚至能闻到轮胎的糊味。
凯子的时间计算相当精准。一辆没开大灯的黑色桑塔纳被我截停在3米开外的地方,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尖利响声听上去让人牙酸。我抓起大号长把警用电筒冲下车去,猛的拉开了桑塔纳的车门。一路狂奔而来的凯子几乎和我撞成一团。我们都楞住了。
车厢里,一只举起的手努力遮挡刺眼的光柱,那只手后面,是紧闭双眼满脸怒容的秦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