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金大锅嘴很硬,硬得超出我的想象。我出了好几身汗,手腕酸得好几次警棍差点脱手。
可金大锅除了哀嚎就是反复重复那几段话,没有一点我想听到的内容。
凯子他们在外面使劲撞门,山摇地动。
金大锅只承认参与了贪污,但坚决否认去社保局盗窃,更没有杀过人,无论白梅、赵东仁还是岳东,打死都不松口。
按他的说法,赵东仁在16号下午给银行打了电话,想核对一下741账户的余额,准备提款跑路。可银行告诉他741账户的钱已经转走了,1分都没剩。当天晚上他接到赵东仁的电话赶到建委403,得知这一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姐夫在骗自己。赵东仁很有可能偷着把钱划走,然后告诉他钱没了,大家一年来的努力都灰飞烟灭权当做了个梦。他和赵东仁吵了一架,愤愤而去。
回家之后金大锅想了一夜,觉得贪污一事早晚要暴露,自己还背着盗窃和杀人的嫌疑,为了避免人财两空,必须提前给自己留好后路,找到那个洗浴小姐给自己提供时间证明。本着事必躬亲的原则,天亮后仓皇出逃。
两天前他终于在邻省盛会找到了人,可那种露水夫妻的感情显然不够可靠,那个小姐拒绝回本市,金大锅动了粗,用绳子把小姐捆上了车,一路上还不停的做出威胁。这一愚蠢行为的直接后果,是那女人趁他不备跳了车。金大锅觉得自己彻底掉黄河里了。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他觉得自己必须找一笔钱然后跑路。但那些昔日牌友的态度让他伤透了心,赵东仁的死讯也让他心惊肉跳。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死去的白梅。赵东仁和白梅的地下情刚开始时,曾经向他要了一笔钱送给白梅。所以他在凌晨时骗开了白兰家的门。
金大锅很失望,因为他没有找到那笔钱。而且他低估了白兰,尽管遭到殴打,白兰还是利用接电话的机会把他设计了。我不愿意相信金大锅的交代,因为那样我就没有继续拷打他的理由。
警棍无数次挥起的瞬间,我眼前都漂浮着别人的脸,白兰的,小丁的,老秦的,所有的表情都那么可憎,他们在集体鄙视我嘲讽我。
即便手里没有警棍,即便四肢都无法工作,我想我也一定会用牙齿把眼前这个人咬得皮开肉绽。无论从情感还是法律角度看,那一刻我都是可耻的,丧失了理智和所有曾经坚守的信念,
简单点说,我已经成了野兽。
直到审讯室的门被重重的撞开,我被蜂拥而入的同事们按到在地。我的耳边传来很多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象是很多人隔着很长很长的走廊冲我喊话,回音互相撞击,空洞变形。我的眼前一片恍惚,象是在看一幕无声的喜剧,一张又一张变形的脸在我眼前挤眉弄眼大张着嘴。我的脸上越来越灼热,我使劲分辨,才发觉那是有人在用力抽打,那种疼痛终于让我清醒。
我用力挣脱出一只手,掰开狠狠勒在我脖子上的胳膊,大口大口的呼吸,因为缺氧感觉头疼的快炸开了,凯子几乎把我勒死。然后我看到那个抽我的人。
是愤怒的秦东明。
我被关了一夜紧闭,天亮后又接受了漫长的盘问。政治部派来的督察跟我认识,关上门就给我点了烟,一边摇头一边数落我,你缺心眼啊?
我无话可说,只能苦笑。
刑警队的几个领导都来了,无一例外的严厉斥责,对象除了我还有老秦。送饭的间隙,下乡偷着告诉我,金大锅的伤势不重,左肩上的骨折没法确认是我打的,他那个部位有陈旧伤,还习惯性脱臼。下午下班前我被带进经侦支队队长游蓉的办公室。她是省厅某人的女儿,也是我警院的师姐,刑事侦查和经济法双学士。
我念书的时候就认识她,皮肤粗糙毫不动人,而且打得一手磕头枪,据说每次射击训练,只要她拿起枪,方圆500米之内都人迹罕至,除非开上警用装甲车,没人敢靠近。
可能是暴力发泄有效的调节了我的情绪,在办公桌前站着,我觉得心里很坦荡,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心里充满了义和团战士上刑场的无知无畏,然后觉得如果把游蓉的脸挡上光看身材,还算不错。
游支队长向我宣读了队里的处理决定,停职等待督察队的调查结论,让我交出证件、车钥匙和所有警械。额外加了一句,如果受害人追究,你可能会被起诉。
我点点头说东西都在办公桌里,你让人去取吧。我能走了吗?
回到办公室大家都围上来,鸡一嘴鸭一嘴的让我放心,金大锅绝对不会告我,除非他想再加几年刑期,直接把牢底坐穿。
老秦过来瞅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我觉得他的背影很奇怪。
回了家赶上吃饭,看我一言不发老太太又开始唠叨我成天不回家,回来了又跟仇人似的。
我说以后天天回来,我保证。你这菜炒得太淡了。
然后又强作欢颜告诉老头,我休假了,什么时候上班还没准。
放下饭碗我回了卧室,反锁上门趴床上,蒙着被子哭得跟狗一样。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伤心,后悔,还是别的什么,也许都有,也许都不是。天黑之后我才振作起精神,觉得自己不能老扮怨妇玩,意思意思偶一为之就行了,我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没被开除之前我还是警察,就算被开除了,我也是那谁和那谁的朋友。
小丁居然用白兰家的电话给我回了传呼,说一直找我可我手机老不开。
你赶紧到白兰家来一趟,有件事很重要。
我觉得心里有点凄凉,心说你们不是急着要结婚吧。
白兰早上已经出院了,我到的时候房间已经整理过半。茶几上放着白梅和白父的遗像,照片已经被取出来,旁边是碎了玻璃的相框。白兰还是不搭理我,小丁替她说了。白兰整理房间,不小心把墙上的照片碰掉了,结果在相片背后发现了这个。
他递给我一个存折,接过来打开,2后面6个零,是白梅的名字。
你觉得该怎么办?小丁问我。
我抽着烟想了想,把存折又放回小丁的手里。怎么办都行。
什么意思?没意思,留着花吧,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
这钱可能是赵东仁贪污的,应该交给你们。小丁压低了声音,一脸的严肃。
别你们你们的,我就一人,跟谁都不是一伙的。什么也没看着什么也不知道。我被停职了。我瞟了白兰一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