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死者的证言
12月12日。晴。
分局长坐在办公桌后,一根接一根地吸烟,面前的烟灰缸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他的脸显得苍老、憔悴,眼窝下有深深的暗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在办公楼里响起。分局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腕一抖,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在桌面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向墙上的挂钟望去,8点整。
他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等待音只响了半声就被接起,看来对方也一直守候在电话旁。
“老边。”
“有消息么?”边平的声音同样疲惫,更显得急切,“或者新情况?”
“没有。”分局长低声说道,“失踪的失踪,营业的营业,昏迷的还在昏迷。”
边平不说话了。良久,分局长试探着问道:“老边?”
“嗯。”
“我必须要下新命令了。”分局长艰难地说道,“这几天……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最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好吧。”
说罢,边平就挂断了电话。
分局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身子,操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把杨学武给我叫来。”
杨学武很快就来到分局长办公室。没有寒暄,分局长开门见山。
“第一,调集所有力量,搜捕方木,一旦发现,立即控制起来,第二……”
杨学武的表情复杂,嗫嚅了半天才讷讷说道:“分局长,能不能……”
“第二,如果他拒捕,可以使用警械。”分局长提高了音量,“但是要活的,我要他亲口解释给我听!”
杨学武的神色稍有放松,连连点头。
“第三……”
分局长话没说完,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米楠拿着一张纸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尴尬的分局办公室主任,嘴里还不依不饶的抱怨着。
“你这丫头,干嘛急成这样啊……”
“头儿,”米楠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那张纸拍到分局长面前,言语急切,“最高检作出批复了,同意追诉二十一年前的罗阳村杀人案。”
“哦?”分局长拿起那张纸,浏览一遍之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杨学武。
杨学武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虽然可以立案了,但是,证据……”
“我不管!”米楠突然尖叫起来,冲杨学武连连挥动双手,“把江亚抓起来!只有控制住他,方木才会安全!”
杨学武看着披头散发、几近癫狂的米楠。她瘦了很多,皮肤暗淡无光,唯独双眼还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可怕光芒。
他咬了咬牙,回头望向分局长。
分局长看看他,又看看米楠,渐渐地,决绝的神情出现在脸上。
“把方木的事放下,先办这个!”分局长站了起来,“把江亚抓回来,能延长羁押期限就延长——二十一年前他只是个毛孩子,我不信一点证据都没留下来!”
杨学武应了一声就转身向外走,边走边对米楠说:“你去办手续,我去抓人!”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江亚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中束手就擒。他始终没有反抗,甚至面带微笑。
江亚被带至分局,直接送往讯问室。杨学武吩咐其他人去准备预审,米楠则从江亚被带进分局伊始,就一直死死的盯着他。如果那视线是利刃的话,江亚恐怕早已碎尸万段了。
一个同事匆匆走到杨学武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隐约可闻“证据”、“时间”、“欠缺”几个字眼。杨学武的脸色沉了沉,转头看看米楠,似乎暗自下定了决心,拍了拍那个同事的肩膀。
“你们先忙着,这边我来想办法。”
说完,他伸手叫来另一名年轻警员,低声说道:“把讯问室的摄像机关掉。”
年轻警员一脸惊讶:“杨哥……”
“照我说的做。”杨学武的语气不容辩驳,“如果出了问题,就说是我关掉的。”
安排好一切,杨学武拍拍米楠,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讯问室。
江亚被铐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冲杨学武和米楠轻松地颔首示意。
“老相识了,我就不跟你废话了。”杨学武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江亚对面,“你叫江亚,曾用名狗蛋,1975年6月18日出生于Y市F县罗洋村。二十一年前,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只身离开了罗洋村,从今年5月至年底,你以‘城市之光’的名义,连续杀死了六个人——我说的没错吧?”
江亚笑笑,调整了一下坐姿:“杨警官,如果你有证据,那么我们没必要谈下去;如果你没有证据,我们同样没必要谈下去,不是么?”
“是啊,该有的我们都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杨学武毫不示弱,“我们可以慢慢等。”
“我也可以等。”江亚淡淡的说道,“不过我们最好聊点别的,关于那些话题,你应该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就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学武,表情似笑非笑。
冷不防地,米楠开口了。
“方木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面对真相,“你把他怎样了?”
“不知道。”江亚耸耸肩膀,对米南眨眨眼睛,“也许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吧。”
米楠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受伤的母兽般的哀嚎。眼看她就要向江亚扑过去,杨学武急忙拽住他,不顾她的踢打挣扎,把她推出门外。
再转过身的时候,杨学武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双眼血红,脸颊上的肌肉突突地跳动着。
“你告诉我,”杨学武一把揪住江亚的头发,把他的脸仰起来,“你把方木怎么样了?”
江亚满不在乎地仰着下巴,因为头发被拽住的缘故,他的双眼上翻,不屑的神态更甚。
“杨警官,”江亚朝墙角的摄像机努努嘴,“你在讯问我么?”
“当然不是,这只是热热身。”杨学武松开他的头发,伸手从腰里抽出电警棍,“这有助于你思考问题。”
江亚的脸色变了变,看看杨学武手中的电警棍,一字一顿地说道:“如过你敢碰我一下,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是么?”杨学武按下握柄上的开关,一步步向他走近,“我很想试试‘城市之光’到底有多强大。”
江亚挣扎起来,却丝毫不能阻止杨学武把通了电的电警棍伸向自己身下的铁椅。
正在此时,讯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分局长打不走了进来,看见手握电警棍的杨学武,脸色一沉,低声喝道:“收起来!”
杨学武满脸不甘的盯着江亚,重重地“哼”了一声,抬手关掉了电源。
“打开他的手铐。”分局长指指江亚,对杨学武说道,“你带着他,还有米楠,到我办公室来,有东西给你们看。”
“什么?”
“一盒录像带。”分局长看看杨学武,又看看江亚,似乎仍然对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是方木寄来的。”
市公安医院。住院部。三楼尽头的病房。
女护士从这个脑死亡者的腋下拔出体温计,看了看刻度,小声嘀咕了一句奇怪。
这的确是个奇怪的家伙。虽然他已经被确诊为脑死亡,却一直用唿吸机维持着。而唿吸机上设置的各种参数,例如压力比和潮气量什么的,和普通的脑死亡患者有很大的区别。而且在这几天里,患者多次出现唿吸抵抗的情况——换句话来说,他似乎是有自主唿吸的。
更奇怪的是他的老婆。入院第二天,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赶到了这里。看到他的时候,女人哭得昏天黑地。然而,和患者的领导谈了一次话之后,她就再没出现过。
总之,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正想着,女护士无意中扫了沉睡的患者一眼。一瞥之下,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手中的体温计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断成了几截。
这个叫邰伟的脑死亡者,正圆睁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几秒钟之后,他竟然开口问道:“今天,是几号?”
女护士以手掩口,把一声惊叫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脑死亡者开口说话——这不是活见鬼了么?
“几号?”
“十……十五号。”
这死而复生的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拽掉了脸上的唿吸面罩,转眼间,竟坐了起来!
女护士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恐惧,尖叫一声就跑出病房。
邰伟没有理会她,一边四下寻找着,一边试图下床。可是,因为卧床数天的缘故,猛一起身,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靠在床头,立刻感到冷汗布满全身。稍稍适应了一些之后,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机正放在床头柜上。
开机。邰伟连连按动键盘,直到调取出一条短信息。
信息只有两个字:七天。发信人:方木。时间:12月9日上午10点11分,也就是方木向他开枪的几分钟前。
邰伟反复看着这条短信息。其实,他在假装昏迷,暗示边平查看自己手机的时候,仍然不知道这两个字背后的真实意图。只不过,邰伟信任方木,即使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向自己开枪。
邰伟放下手机,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一大片淤痕正在渐渐好转。抬头看看窗外,阳光正好。
方木,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可是,你在哪里?
录像带是四天前寄出的,收件人是分局长。杨学武把江亚铐在椅子上,又环视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人。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江亚身上。边平、分局长、米楠,甚至江亚本人都死死地盯着那盒录像带。
杨学武轻咳一声,待分局长转过头来,就轻轻地向江亚努努嘴,分局长明白他的意思,坚决地说:“让他看!”
他晃了晃手里的录像带:“这也是方木的意思。”
画面里先是一只张开的手,紧接着,方木的脸露了出来。他向身后看看,又调整了一下镜头的位置后,转身坐下。从画面中的背景来看,视频拍摄的地点在方木的家里。
他并没有急于开口,看了镜头几秒钟,入坛笑笑,似乎对这样的出场方式很不习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看到这盒录像带的人,是分局长、边平、学武、米楠……还有你,江亚。”
一直盯着屏幕的江亚突然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
“当你们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小小的惊唿,米楠双目圆睁,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整个人也摇晃起来。
宣告自己的死亡,让方木也觉得有些黯然。他低下头,似乎要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个事实。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一丝勉强的笑容。
“今天是2011年12月9日。现在是上午九点。再过一个小时左右,我就会在太原北街的星巴克咖啡厅和邰伟见面。”方木顿了一下,神色歉然,“我会向他开枪,现场的视频监控系统会完整地记录案发过程。但是,我不是杀人犯。我用的是橡胶弹头。我会朝他的胸口开枪,可能会打伤他,但他不会死。而且……”
方木轻轻地笑了:“如果这家伙看懂了那条短信的话,现在已经装死好几天了。不过,我还是得对他说——”方木收起笑容,颇为郑重地对着镜头点点头,“——对不起了,兄弟。”
分局长抓起电话,眼睛盯着屏幕,嘴里简单地下达命令:“去公安医院,把邰局长叫醒,带到分局来。”
听到方木的话和分局长的命令,杨学武已经惊讶得无以复加。他看看边平,后者面沉如水,显然对邰伟没死这件事早已了如指掌。米楠和江亚则同自己一样,满脸震惊。尤其是江亚,双眼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方木,上身前倾,似乎想把他从电视机里拽出来问个究竟。
方木没让他等太久,直截了当的揭晓了答案:“江亚,这是为你而设的一个圈套。当你看到这段画面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被你杀死了。而且,我衷心地希望是这样,因为,这就意味着,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江亚的脸抽搐了一下,仿佛想挤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然而,他的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那笑容比哭相还难看。
“从邰伟撞车打人的录像被上传至网络之后,我就知道你会把邰伟当做‘城市之光’的下一个目标。因为在你看来,杀死一个警察,更刺激,更轰动,也更能满足你的狂妄心态。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方木的面色平和,语速不急不缓,“于公,我是个警察,邰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手里;于私,魏巍为了向我证明孙普从未消失过,把你调教成恶魔一样的人——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了,尤其是,你杀了廖亚凡……”
方木突然停住了,眼眶也红起来。他低下头,只能看到紧抿的嘴唇和突突跳动的脸颊。良久,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湿润的光芒,语气却变得平静。
“所以我一定要阻止你,但是我不能让其他人去冒这个风险。”方木的视线离开了镜头,似乎在说给自己听,“从我第一次面对生死考验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我是个不祥的人。在我身边的人,无论是战友、对手还是死敌,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不想这样。所以,这一次,我选择了我自己。”
方木重新面对镜头,脸上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枪杀邰伟,你一定会迁怒于我。因为我抢走了‘城市之光’的名号。失去魏巍之后,对你而言,这大概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他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让你杀死我,而且我相信,你一定已经这么做了。”
方木调整了一下坐姿,向镜头凑近,脸上的表情似乎如释重负:“我的命,就是这个圈套。”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默默地盯着屏幕里的方木。突然,米楠发出一声遏制不住的抽泣。
“为什么……为什么……”泪水从米楠的眼中滚滚而下,视线中的方木变得模煳不清,“你怎么这么傻……”
画面中,方木端正地坐好,脸色也归于郑重。
“说点正事吧。”他的语速更慢,似乎在边说边思考,“江亚不会很快地杀死我,以他的性格,会选择慢慢地折磨我至死。所以,他杀死我的地点不会在室外,我也不会给他制造将我一击致命的机会。他应该在某个地点将我制服,然后用车把我带走。所以,学武……”
杨学武坐直身体,全神贯注的看着屏幕。
“……看到录像带之后,你要仔细的搜查江亚的白色捷达车,尤其是后备箱。他非常有可能会在杀死我之后清洗车辆。但是我会在很隐蔽的地方留下线索,特别是他留意不到的位置。”
杨学武瞟了一眼江亚,后者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眼球不断地转动,似乎在拼命回忆着。然而,绝望的表情越来越明显。
杨学武咬咬牙,明知道毫无必要,还是对着屏幕中的方木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下面的部分是重点。”方木顿了一下,“我和米楠去罗洋村调查江亚的身世的时候,曾在他家里发现一个地窖。而且,我和江亚交谈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地窖是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我相信,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里,肯定也有一个类似的地窖。上次搜查的时候,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个地下储藏室。但是,我们一定忽略了夹层或者隔间之类的空间。因为江亚杀死那个医生之后,曾把他的尸体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长达五个多月。咖啡吧里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所以,你们要仔仔细细地搜查‘Lost in Paradise’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你们找到这个地方,我相信,”方木突然苦笑了一下,“你们会发现我的尸体。”
边平听到这里,突然抖了一下,他转头看看江亚,嘶声问道:“他说的没错吧?”
江亚没有回答他,甚至看都没有看边平一眼,依旧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因为魏巍的缘故,江亚非常恨那个医生。不仅保留了他的尸体,而且时常鞭尸泄恨。”方木继续平静的讲述着,似乎在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不会立刻毁掉我的尸体,而是把我当作他的战利品或者玩具,时不时捞出来鞭挞一番。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而且,我会想办法在他杀死我之前,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保留他身上的东西——比如皮肉——当做证据。不过,他会把我的尸体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衣服之类的肯定会被他销毁。所以,我保留下来的证据,很有可能会在我的体内。你们一定要仔细解剖我的尸体,特别是胃里,不要因为那是我的尸体而手软或者不忍心,绝对不要——各位,拜托了!”
一个即将赴死的人,如此平静的列举自己将用生命换取的种种证据,并且嘱咐同事不惜将自己的遗体割得支离破碎——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江亚已是面如死灰。如果说方木甘愿送死让他感到震惊与恐惧,那么,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方木自寻死路背后,是更加无懈可击的圈套!
电视屏幕上的小小人像,让江亚战栗不已。
死者的陈述还在继续。
“以上就是我要说的。当然,这只是我的设想,在执行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如果我失手了,”方木上身前倾,脸上流露出无限的诚恳和期待,“分局长、边师兄,你们一定要查下去,结案的那一天,要把这个案子原原本本地告知公众。倒不是为了所谓的个人名誉,而是……”
方木停了下来,头向左侧,双眼低垂,似乎这个问题沉重得难以启齿。
“我们都不能否认,这个城市已经因为‘城市之光’改变了许多。对于我们来讲,也曾经动摇过。‘城市之光’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在法律之外,杀人是不是唯一实现公平和正义的办法?江亚做过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但是,我想告诉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以暴制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信仰暴力,只会带来更惨烈的暴行。”方木重新面对镜头,面色平和,眼光纯净,宛若出生的孩童,“如果这架天平从来就是倾斜的,那么,就让我当一颗砝码吧。”
残酷的暴力,可以摧毁肉体。邪恶的信仰,可以摧毁灵魂。无畏的牺牲,则可以拯救一切。
“最后,”方木盯着镜头,表情突然变得局促,嘴边绽开的微笑中,是深深的不舍,“米楠……”
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警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杀人犯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死者最后的牵挂。
方木的脸色慢慢变得潮红,嘴唇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汇集在胸腔里,又不知从何说起。
米楠屏住唿吸,怔怔的看着那个从视死如归中骤然变得羞涩不安的人。
然而,没有嘱托,没有情话,甚至没有祝福。方木只是无声地看着镜头,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最后,笑了。
“就这样吧。”
录像结束。画面定格。方木的笑容,一动不动地凝固在电视屏幕中。
随之凝固的,是房间里的所有人,似乎一生的时光悄然逝去。从此万籁俱寂,平静的心湖中再无涟漪。
良久,米楠轻轻地开口。
“我明白。”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站直身体,脸上是遮挡不住的幸福与骄傲,“我明白。”
江亚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凝固的笑脸,随即,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心下一片释然。
“你们还在等什么?”江亚平静的晃晃手上的钢铐,“开始吧。”
尾声 我想你要走了
一周之后,“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宣布全案告破。
江亚对自己犯下的连环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并交代了全部作案细节。在他的指认下,警方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附近的荒地,以及市内多处地点,起获大量经埋藏、遗弃的物证。经鉴定,这些物证均能与江亚的口供及勘验结论相互印证。
经全力打捞,在俪通河中发现了部分头骨残片和肌肉组织,已与无头男尸案做同一认定。
二十一年前的罗洋村杀人案,因年代久远,除江亚的口供之外,再无证据,检察院做出了不予起诉的决定。
通过对江亚的白色捷达车进行彻底检查后,警方在后备箱的锁眼及顶端发现少量血迹,血型为O型。DNA测试结果显示,警方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的地窖隔间里发现一具成年男尸,死因为重度颅脑损伤。经解剖后。在死者胃内发现一枚安全套。套内装有一节断指,经鉴定为右手中指末端指节。警方在断指的指甲缝内发现不属于死者的皮肤组织。由于保存完好,鉴定结论很快得出,皮肤组织为江亚所留。
江亚在得知断指被发现后。痛快的承认了死者为自己亲手所杀。在隔间里发现的铁锤上也提取到江亚的指纹及死者的血液。待所有证据收集完毕后,警方将此案移交给C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市检察院很快做出起诉的决定,并在法定期限内将起诉书送达江亚。据称,江亚只是在送达的回执上草草签字后,就把起诉书扔到一旁,转身拿起当天的报纸细细阅读。
“城市之光”落网,在C市掀起了轩然大波。各类媒体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多家纸质媒体甚至为此推出了特别副刊。一夜间,江亚这个名字在C市家喻户晓。
一个月后,C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鉴于案情重大,社会关注度高,法院将整个庭审过程对媒体公开。庭审当天,除案件当事人及家属外,来自省内及全国的新闻媒体把法庭塞得满满当当。无法入庭旁听的市民挤在法院的门口,通过门厅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屏收看庭审过程。在审判过程中,江亚始终面色平静,对法庭出示的所有证物看也不看,一概表示认可,对公诉人和法官的问话也统统如是回答。他似乎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念头,庭审中甚至多次走神。经法官提醒后,江亚的表现更为消极,在庭审的最后几小时里,对所有问话只以点头回应。
在最后陈述阶段,江亚只说了一句话。
“我败给了可敬的对手,没什么可说的。”
十天以后,C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一庭做出一审判决:江亚从今年五月至年底,以城市之光的名义,连续杀死七个人,故意伤害一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法院判决如下:江亚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决定执行死刑立即执行。
对江亚宣读判决书的时候。他表现的极不耐烦。法官仅仅读了一页之后,江亚就要求终止宣读,并直接在判决书上签字。当被问及是否上诉的时候。江亚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不,当然不。”
二十天后,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对江亚执行注射死刑。
执行当天,公检法机关派员到场旁观及监督行刑过程,邰伟、杨学武、米楠等人也在其列。
注射室在市公安医院,是一栋二层小楼。行刑室在一楼,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四周是铝合金隔断。注射床摆放在房间中央。行刑室没有顶棚,其他人员可以站在二楼的环形玻璃窗后,自上而下目睹整个行刑过程。
在执行人员准备器械及药物的过程中,邰伟悄悄地溜下二楼的监察室,直奔一楼的休息室而去。
休息室只有十几平方米左右,除了三张长椅之外,再无他物。休息室隔壁就是行刑室,换句话来说,中间那道薄薄的铝合金隔断,分开的市人间和地狱。
西装革履的江亚独自坐在东侧的长椅上,身边是四名荷枪实弹的法警。看到邰伟,江亚抬起头,冲他笑笑。
“我认识你。”
“是啊。”邰伟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我差点就成了第七个,是吧?”
说罢,他替江亚点燃了香烟,江亚道了谢,表情淡然地吸着烟。
邰伟坐在江亚对面,上下打量着他。
“衣服是新的?”
“恩。”江亚转转脖子,“第一次穿这个,不习惯。”
“那没办法了,来不及换了。”
“呵呵,是啊。”江亚笑了起来,“也没必要。”
俩个人像老朋友一样,相对坐着吸烟,仿佛隔壁不是行刑室,而是火车的候车室。
吸了半支烟,邰伟突然问“紧张么?”
“不。”江亚看着邰伟的眼睛,“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邰伟挑起眉毛:“哦?”
江亚点点头,笑容有所收敛:“我不能让那家伙等太久。”
邰伟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法庭上,说的都是真话?”
“当然。”
“一点遗漏都没有?”
“没有。”江亚有些疑惑,“你来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邰伟移开目光,表情突然一松,摇了摇头,嘴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安心上路吧。”邰伟站起身来,拍了拍江亚的肩膀,“别去追他了。在另一个世界,你做不了他的对手。”
“哦?”江亚一愣,眼神中掠过一丝慌乱,“你什么意思?”
邰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复杂,似乎又憎恶他,又可怜他。
“你一定没认真看判决书。”
说罢,他就拉开门,转身走了出去。
江亚至死都忽略了一件事,警方并没有把那枚断指当做证据使用。
原因在于,隔间水池里的男尸,右手五指完整。
那枚断指虽然被证实是方木的,然而,尸体的DNA鉴定结论却与方木不符。由于死者颅骨粉碎,容貌尽毁,直到起诉时,警方仍然不知道这具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尸体的真实身份。因此,在起诉书及判决书中,第七个死者的名字被代之以“无名氏”。
这对于法庭而言并不重要,即使死者身份不明,江亚的故意杀人罪仍然成立。
但对于生者而言,这比什么都重要。
方木在哪里?他是否还在人间?
在米楠的心中,寻找方木的下落,已经成了自己后半生唯一要做的事情。然而,无论她多么努力,方木仍然杳无音讯。他似乎像一缕尘埃一样,彻底消失在这个城市的空气中。
然而,他的名字,却永远镌刻在C市的记忆中。江亚被执行死刑之后,警方遵照方木的遗愿,将全案的真实情况向市民通报。人们在震惊于江亚的罪行的同时,也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警察,为了让“城市之光”彻底熄灭,不惜担当杀人犯的恶名,更甘愿用生命换取证据。
人们似乎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不管这个城市曾经多么罪孽深重,总有人肯以宽恕和牺牲去挽回它的清明宁静。在人人变成凶器的当下,方木这个名字成为一段传奇。它代表先卸下的盔甲,先露出的笑容,先伸出的双手。
暴力固然强大,然而,更强大,是勇气和彼此的原谅。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普照整个城市。
时光飞逝,岁月更替。
一年后,方木依旧下落不明。所有的人都知道,该对这个人说再见了。就像邰伟对米楠的劝解一样——如果他还活着,早就回到我们身边了。
米楠只是笑笑。她总觉得,方木依然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安静的生活着,依旧阴郁,依旧孤独,依旧在洞察一切罪恶的同时心存善念。
你不想重新出现,想必有你自己的理由吧。不管这个理由是什么,你都要好好的,好好地。
今天,秋意盎然,天光大好。
在一年四季中,C市的秋天是最让人感到惬意的,没有春的躁动,夏的酷热,也没有冬的苦寒。只有高远的蓝天,暖暖的微风和平安喜乐的笑容。
在这样的天气中,即使是驾车出差,同样让人心情愉快。
米楠把车开出市局大院,正想着如何开上高速公路,余光却瞥到了市局对面的英雄广场。她心念一动,随即调转了方向。
英雄广场上熙熙攘攘,很多市民都来到这里享受悠闲的秋日时光。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上,不时有孩子骑着三轮车,或者拽着风筝大笑着跑过。
广场上新立起一个巨大的液晶屏幕,正在转播当天的新闻。听上去。发生在这个城市的事情似乎与这个明媚的秋日格格不入。
某美容院在向会员们收取高额入会费之后,关门大吉,店主逃之夭夭。
某幼儿园教师虐待,体罚幼童愤怒的家长将肇事者痛殴一顿。
发改委宣布将在近期再次提高成品油价。
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暴毙街头,怀疑死因为脑瘤破裂引发的脑出血。
然而,没有人去留意那些令人不快的新闻。的确,为什么要让于己无关的事破坏难得的好心情呢?
米楠在广场上随处可见的流动摊贩那里买了一束白色百合花,小心的捧着,向广场的中央的纪念碑走去。
米楠一直都知道,方木有定期来这里拜祭战友的习惯。他也曾经在英雄广场等了很久,期待能在这里和方木再次相遇。然而,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这里有方木的气息,这就足够了。更何况,来英雄广场,也已经成了米楠的习惯。
它还在那里。粗粝。黝黑。朴实。凌厉。
米楠把百合花放在钢锭下的大理石基座上,仔细的摆好,然后绕着纪念碑,缓缓地走动了一圈。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地面上的足迹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有些铭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无法戒除。无论是职业本能,还是爱情。
只是连米楠自己都难以想象,如果能看到那双四十二码半,右脚略内八字的足迹,会有多么高兴。
她回到大理石基座正面,蹲下身子,开始擦拭和清理。很快,大理石基座变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镌刻其上的三个名字也格外清晰起来。米楠背靠铜锭,坐在大理石基座上,立刻感到身下温暖的温度和身边有力的支撑。这让她感到安全和放松。她曲起腿,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身边走过的人。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秋日,沐浴在阳光下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偶尔有人从这里走过好奇的打量着巨大的钢锭和靠坐在旁边的年轻女人,或者停下脚步看看大理石基座上的说明文字。肃然起敬者有之,无动于衷者有之。大多数人都在短暂停留后,又匆匆而过,各自奔赴生活中的下一站。
他和他们的牺牲似乎改变了这个城市,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这并不重要,就像他和他们,从来不曾指望能在其他人记忆中占据任何位置,哪怕是小小的一角。
一切只是他和他们的选择。
米楠看看手表,站起身来。刚迈出几步,她想了想,又折返回来,试探着把耳朵贴在钢锭上。然而,他能感到的,只是粗糙的锈迹和恍若无物的寂静。
米楠苦笑着摇摇头。也许,她始终无法直抵方木的内心,就如同此刻,他不能体味他的感受一样。米楠跳下基座,转身向广场走去。突然,一阵微风从身后吹过,她立刻感到衣襟在轻轻摆动,马尾辫梢扫在脖子上,仿佛有人轻轻按住她的后背,推着她向前走。
旁边的树枝也轻轻地摇晃起来,依旧泛着绿色的叶片彼此摩擦着,在潮水般的哗哗声中,她清晰的听到,那巨大的钢锭发出阵阵轰鸣,像唿号,像怒吼,像鼓励。
米楠没有回头,只是捏紧拳头,加快了脚步。同时,潸然泪下。
中国刑事警察学校地处辽宁省沈阳市,既是全国刑事科学技术基地,也是米楠再此学习了俩年的母校。这次重返学校,z主要任务是将一起疑难案件的足迹样本交由学院的专家分析检验。痕迹检验系的姚教授是米楠当年的指导教师,也是受托的专拣之一。他热情地接待了米楠,并协助她办理了委托手续。眼见时间尚早,姚教授提出要请米楠吃午饭,米楠接受了邀请,不过坚持要在学校的食堂。
饭菜还是那几样,味道也依然不敢恭维,难得的,是那熟悉的感觉。饭吃了一半,姚教授就接到了临时会议通知,不得不提前离开。米楠独自坐在食堂里,一边打量着身边那些穿着学警制服的年轻学生,一边把盘子里的饭菜慢慢吃完。
不知道这些小家伙们为什么要做警察,是为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还是出于对这个职业的热爱?米楠记得自己在大学毕业时就毫不犹豫地报考了C市公安局,只为了能再见到那个警察。
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唿吸同一城市的空气。成为他那样的人。
想到这里,米楠轻轻地笑了笑,也许那家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到底影响了多少人。
时间已近中午,食堂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多。看着那些端着餐盘,四处寻找座位的男女学生,米楠起身让出位置,然后把餐具送到回收处,走出了食堂。
回到了停车场,米楠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装满衣服和零食的包裹,像学生宿舍走去。
邢璐参加了今年的高考,并被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录取,成为刑事侦查系的大一新生。米楠这次回母校,也想顺路看看这个小师妹。可是,到了学生宿舍,却扑了个空。邢璐的室友告诉米楠,邢璐去犯罪心理实验室了。
估计是找边平去了。方木死后不久,边平从省公安厅调至中国刑警学院基础教学部,从一名处级干部变成一名普普通通的犯罪心理学教师,让很多人颇为不解。然而,用边平自己的话来解释,他想在有生之年,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或许,他是想找到下一个方木。
有的人,可以替代,有的人,独一无二。
米楠拎着包裹,慢慢地走向犯罪心理实验室。刚转过法医楼,迎面遇到一大群刚下课的学生,个个面露饥色,脚步匆匆的直奔食堂。
米楠和他们擦肩而过,听到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抱怨:“太变态了,实验步骤差一点就挨训……”
“你说那个九指?”
“是啊,对女生都不客气。”
“我觉得他挺好的啊,除了对咱们要求严点……”
“什么啊,一上课就没有笑模样,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像箭似的,幸亏有镜片挡着,嘻嘻……”
米楠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心念一动。她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那几个学生消失在山楂树林中的小路尽头。愣了几秒钟之后,米楠的唿吸急促起来,拔脚向相反方向跑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侦查楼,右转,直奔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门也不敲就用力推开。厚实的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室内的三个人被吓了一跳。
邢璐坐在实验台上,两条长腿垂在桌子下面来回晃荡着。边平坐在她对面,笑呵呵的吸着烟,旁边是同样叼着烟的韩卫明。两个人都一脸笑意地看着邢璐,似乎在听她讲什么好笑的事情。
看见米楠闯进来,一身学警制服的邢璐轻巧地跳下来,几步蹦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惊喜地喊道:“米楠姐,你怎么来了?”
边平和韩卫明看到米楠,也是一脸诧异加喜悦。不等他们开口,米楠就推开邢璐,噼头问道:“他在哪儿?”
边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转头看看韩卫明。韩卫明也回望着他,又转头看看米楠,耸耸肩膀。
边平调整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的对米楠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枪打个电话,吃饭了么……”
“他在哪里?”米楠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津津的脸上一片潮红,“他在那里!?”
边平似乎完全搞不懂米楠的问题,一脸疑惑:“谁?”
“方木!”米楠上前一步,几乎吼出来,“方木在哪里?”
听到这俩个字,边平反而平静下来,他盯着,米楠看了几秒钟,低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米楠疯狂地摇头,几缕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她一把抓住边平的胳膊,连连摇动着:“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边平随着她的动作无力摇晃着,求助似的看着韩卫明。韩卫明却只是苦笑,抬手去拉米楠。
“米楠,你冷静点……”
“我做不到!”米楠扔下包裹,脸上的表情既有狂乱也有乞求,“边处长……韩老师,你们别骗我,告诉我,求求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
边平和韩卫明对视了一下,面色凝重地看着状如癫狂的米楠。一言不发。
泪水顺着民安的脸庞缓缓滚落,她梗咽着,转头面向邢璐。
“邢璐……好孩子……你告诉姐姐,”米楠的视线中一片模煳,几乎看不清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女孩,“方木在哪里,你告诉我……”
邢璐吓得倒退两步,嘴里喃喃说道:“米楠姐,他……”
正在此时,米楠身后,犯罪心理实验室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沉稳,好像穿着塑胶浑河底皮鞋,不疾不徐,运步均匀,似乎既疲惫,又心事重重。
四周一瞬间就变得安静无比。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条走廊里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米楠颤抖起来,她的目光依次扫过边平、韩卫明和邢璐,试图从他们脸上得到那个渴望已久的答案。
他们却不看他,只是齐齐地把视线投向米楠的身后。
米楠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如果不是他怎么办?如果不是那个走路习惯轻轻地摇晃左肩,右脚偏内落脚,左脚弓稍高,右侧后鞋跟磨损严重的人——
该怎么办?
可是,门已经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