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头烂额的二十四小时之后,反倒是出奇的平静。
大半个月了,案件一点进展都无。程启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翻开验尸报告了,里面的结果他都快能背下来了,但还是一无所获。
根据陈了和杜山乔验尸的结果,“奥赛罗”─祝杰之死毫无疑问,是一个意外。
他的运气很背,通常来说,这么撞一下,也就是起个包,痛两天,但偏有运气不好的,会给撞死。这个比例大约是百分之一,然而祝杰就这么撞上了。
卫蒙的验尸报告也很相似,后脑重击而死,当场毙命,毫无反抗及挣扎的痕迹。没有麻醉或者类似的迹象。
比起他们两个,莫明算是运气好的了,因为脑震荡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他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小女人,这几天成天哭哭啼啼的,君兰和吴晴一再安慰,她也只是哭。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把舒妮的报告拿了过来。
舒妮是被溺死的,而且是被人按进水里活活溺死的。关于她的验尸报告,陈了提出了有意思的两点:舒妮虽然年纪很轻,才十九岁,但她的处女膜不但早已破裂,而且她有相当严重的性病。
拿陈了的话来说,这样的毛病出现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身上,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女孩性滥交,而且非常不注意保护自己。
还有一点更让程启思无言:舒妮怀孕已经接近三个月了。
回想起看到舒妮穿着纯白长裙、头戴百合花冠跳舞唱歌的模样,程启思只能认为她的演技实在不俗。再想想那四个乐手对她的说法:“我们四兄弟都跟她……”
程启思再次加深一个印象:人不可貌相。
“你还在看验尸报告?”钟辰轩正好推门进来,看到程启思还埋首在一堆资料里面,笑着问。
程启思没精打采地说:“又没有别的线索,我能怎么办?”
对于卫蒙的调查,毫无进展。
卫蒙那家广告公司算是业内口碑很好的,员工为数不少,对这位老板印象都不错。但一问到关于“仲夏夜之梦”的案子,员工们都一律摇头,包括卫蒙最得力的助理毕真。
因为卫蒙对于这个case是亲力亲为的,除了订花、场地布置这类琐事是交给毕真按通常的流程在做,寻找演员、案子策划,都是由卫蒙自己完成,毕真甚至都没有看过详细的策划案。
程启思仔细地问了毕真关于黑色幕布的事。毕真的回答也很明确:不知道。幕布是卫蒙亲自指挥挂上的,她去的时候就已经挂好了,她只负责把所有的藤蔓和花布置好。
她的回答让程启思直咬牙,恨不得把卫蒙拎出来问个清楚。卫蒙又没老婆没儿女的,几个侄儿侄女对他的情况更是一问三不知。
钟辰轩问:“舒妮的亲属有没有来认尸?”
“来了。”程启思说。因为舒妮住在相当偏远的乡下,光是找到都花了点时间,加上一路辗转,至少过了一星期,她的亲属才来。
“来的是她父亲,很老实的乡下人,只知道哭。他完全不知道女儿在H城里在干些什么,只知道她『出来了』。君兰陪着他去认的尸,你说,这样的父亲,她又怎么可能告诉他,他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辰轩把这些感性的东西推到一边不管,直截了当地说:“所以舒妮的家属和卫蒙的家属一样,什么情况什么线索都提供不了。祝杰呢?”
“我去问过几个祝杰以前公司的员工。”程启思说,“难怪他的公司开不下去呢,他的员工都说,老板虽然有才华,但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常常骂人,喜怒无常。
“呃……他们用了一个词,说他们老板很『戏剧化』。他们也证实了祝杰很爱演戏,也常常换女友,对于『爱丽儿』,谁都不知道─祝杰的公司垮掉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祝杰年纪不小了,却没老婆,父亲过世,母亲老年痴呆……又是一个没线索可查的人。他的房间也都全部搜过了,有一些他跟女友的合影,和一些女人的东西,但都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跟『爱丽儿』有关的。
“哦,祝杰以前倒是跟袁心怡合作过,帮她做过时装秀的案子,我在祝杰以前的公司资料里面,还看到了朱笑菲的照片呢,也有舒妮的。”
钟辰轩把孙云起和姚安琪的验尸报告拿了过去。“他们呢?”
“问过他们的家属,他们的朋友,都没有特别有嫌疑的。这两个人,虽然都不算讨人喜欢,但也没什么足以致命的毛病。”
程启思说,“死亡时间确定得很明确,晚上六点半到七点半,这个时间正好是晚饭时间。所以,稍微有点可疑的人,几乎
都有时间证人!真要命,难道真是个变态杀手干的?”
钟辰轩翻动着验尸报告。“变态杀手不会那么清楚你的事,这是重点。”
这话让程启思顿时哑口无言,钟辰轩抬起头瞅了他一眼。“秦颜的事,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吧?”
程启思苦笑,“除非我疯了。”他忽然瞪着钟辰轩,“不会是你告诉了人吧?”
钟辰轩在开口之前,似乎迟疑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程启思没有说话。
钟辰轩便换了个话题,“孙云起和姚安琪的现场,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痕迹,好像他们真的是自杀一样。房间的红木地板上滴了些水,但那天正好在下暴雨,姚安琪是坐出租车过来的,淋了雨,她的伞还扔在楼下厨房。
“楼下的保全说,大约六点多的时候看到姚安琪上楼,还看到她抱了一大束玫瑰花,孙云起床头花瓶里的玫瑰花,应该就是姚安琪带去的。看他们的样子,很像是约定自杀,但是没有遗书,没有动机……这两点又不太合情理。
“问保全和楼上楼下住的人,都说没看到什么陌生人,而且有一点很重要─那天下雨,有不少人披着雨衣,这样子确实很难看出谁是陌生人。”
“这个案子可别真变成无头案。”程启思说:“如果说是一般的为金钱、为感情的谋杀,我们现在又没找出什么动机。如果说是哪个变态干的,又找不出什么相似之处。
“别跟我说他们都是莎士比亚戏剧里面的死法,那只是表面的原因,我要真正的动机。现在这些嫌疑人都找不出疑点,当时在场的酒店的员工也没有疑点,我真有点犯愁了。”
“那你就继续愁吧。”钟辰轩站了起来,“晚上我要出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程启思望着他看。这段时间大家都加班加疯了,钟辰轩这时候想上哪去?但他也知道,如果钟辰轩不想说什么,是一定问不出来的,于是也只能看着钟辰轩又推了门走出去。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程启思一接,愣了一下。“方琳娜?”
方琳娜的笑声,从电话那端轻快地传了过来。“晚上有没有空?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是跟这案子有关的事。”
程启思心里一动,说:“当然有。几点?在哪里?”
方琳娜的笑声更甜美了。“十一点吧,我约了人吃饭,要晚点才能回来。到我家里好吗?”
这个邀请似乎有点出格,程启思也不管了。“好,告诉我地址。”
他把地址记了下来,挂了电话。拿着那张便条纸,看着上面的地址,程启思陷入了沉思。
方琳娜找他做什么?
方琳娜一个人住着一套漂亮的公寓,布置得十分时尚。她给程启思开门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鲜红色的睡衣,头发像波浪一样的堆在肩头,妆略略有些残,却有种慵懒而亮丽的妩媚。
“要喝点什么?”方琳娜走到酒柜前,打开了柜门。
程启思扫了一眼酒柜,里面几乎都是洋酒。
“我如果想要杯茶,估计没有吧?”
方琳娜笑了。“不好意思,本来还有点茶叶,刚才用光了。”
程启思也笑。“那就随意吧。”
他看到桌上还剩了半瓶威士忌,说,“就喝这个吧。”
方琳娜拿了两个杯子,给两个杯子各斟上了小半杯,又在杯子里加了点冰块。房间里音响开着,放着的《仲夏夜之梦》的夜曲。程启思信口说:“妳也喜欢这曲子?”
方琳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就坐在程启思的身边。她身上的香水味闻起来很昂贵,却不是程启思喜欢的类型。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的,听听而已。”
“方小姐找我有什么事?”程启思问。方琳娜的表现让他有点不自在,毕竟是大半夜里,又是在方琳娜的家里。
方琳娜啜了一口酒。“你不是想知道关于第七研究所和钟辰轩的事么?”
程启思整个人都紧了一紧。“妳……方小姐知道。”
“别那么客气,叫我琳娜。”
方琳娜瞟了他一眼,眼波流转,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程启思在这方面不是没经验,方琳娜的意思他也不是不懂,但这时候他更关心的是方琳娜想说的话,煞不煞风景也顾不得了。“请告诉我妳想要告诉我的事,琳娜小姐。”
方琳娜从烟盒里取了一根烟,程启思帮她点燃了。她朝程启思嫣然一笑,算是回礼。
“我上次告诉过你,钟辰轩一直没有停止过研究。就算他跟你在一起工作,估计也不是如何上心吧?”
程启思问:“妳怎么知道他一直没有停止研究?”
“上次见了你们之后,我又去打听了一下。”方琳娜吐了一串烟圈,她夹烟的手指很白嫩,但过分的细,指甲又尖又长又钩,让程启思看着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钟辰轩这几年,一直在第七研究所。别问我究竟合并到了哪个部门,这个属于机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搜集了不少资料,在进行研究。”
程启思说:“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研究的具体范畴是什么?”
“这个,对外行来说不太好说。你去买本犯罪心理学来看吧。”
方琳娜抖了抖烟灰,“简单点说,就是一门研究究犯人的意志、思想、意图及反应的学科。或者说是研究『是什么导致人犯罪』的学科。”
程启思说:“这个我知道。那辰轩的研究,应该也差不多吧。”
“那差得可多了。”方琳娜又吐了几个烟圈,她的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
“我说过了,犯罪心理学研究的是『是什么导致人犯罪』,但钟辰轩的研究是反其道而行之。”
程启思皱眉。“什么意思?”
方琳娜说得很慢,很清晰,“意思就是,他研究的范畴是─怎样促使人犯罪,而且可以针对不同的人的人格特征,有意识地引导他犯某种类型的罪。”她说完这段话,看了程启思一眼,“你并不特别惊讶,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喽?”
程启思确实模模糊糊地知道,早在林明泉的案子的时候,他就知道。
但是由一个同样是心理学专家的人口中说出来,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又出现了那种又冷又暗的感觉,这跟当年发现钟辰轩是林明泉那桩案子的幕后主使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么,那个第七研究所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方琳娜抽了一口烟,反问他:“钟辰轩是怎么对你说的?”
程启思不想说,但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回答,方琳娜是不会回答他的。“他说研究所里可以提供各类型的重刑犯、死刑犯供研究。”
“这没错,是真的。”方琳娜说,“其实我们平时也可以接触一些重案犯,只不过不如第七研究所那么方便罢了。
“第七研究所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接触这些重案犯的研究结果,运用到一些量刑较轻的犯人身上。他们的刑期不长,很快就会放出去,在接受了一定的心理诱导之后,他们……”
程启思打断了她。“妳的意思是说这些犯人出去之后,会根据研究人员的授意而继续犯指定的罪?!”
“这种说法很不专业,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方琳娜淡淡地说,眼睛像猫儿一样地在闪光,“事实上,这目前还只是研究。并不一定就能按照研究人员的希望进行的……你见过能一次成功的实验吗?”
程启思打了个寒噤。“他们把被研究的犯人当成白老鼠?”
方琳娜望着他。“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来吗?”
程启思勉强地笑了一下。“不太清楚。”
方琳娜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娇媚,“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我挺喜欢你的,我想提醒你,如果你重视自己的生命的话,最好远离钟辰轩。”
程启思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妳那天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方琳娜往沙发背上一靠。她的睡衣是鲜红的,十分性感,从程启思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高耸的胸脯。“你知道文若兰,对吧?”
“知道。”
方琳娜声音放低了些。“我一直有些怀疑,文若兰的死是钟辰轩造成的。”
程启思几乎想要跳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我不是说他有意想害死文若兰。”方琳娜的声音有些犹豫,“你还记得那天安昕对文若兰性格的分析么?他的分析我也认可,我想钟辰轩也是认可的,虽然钟辰轩本人是绝不会承认的。
“他是真心喜欢文若兰,但是,文若兰确实具有让心理专家都会特别感兴趣的人格特征。我怀疑……我怀疑……”
“妳怀疑什么?”
方琳娜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怀疑钟辰轩也把文若兰当成了实验对象。我不知道他对文若兰的实验方向究竟是什么,实验过程是非常细致复杂的,我也绝不可能知道。
“我也不认为他会要文若兰去杀人去犯罪,但他也许是希望文若兰能够去做件什么事。但是,实验出了差错,文若兰……自杀了。”
程启思的声音很干涩。“这些……都只是妳的猜想。即使如此,文桓也是文若兰的哥哥,他……他不会眼看着这种事发生吧?”
“你要知道,一个心理专家对于异化人格能够投入多大的兴趣。”方琳娜说,“我跟安昕都对文若兰很有兴趣,我甚至怀疑
文桓也是一样……”
“你们……都不是正常人。”
方琳娜居然没有否认。
“不错,我们都不够正常。心理专家有几个是很正常的─在普通人眼里?我们只不过是走在一般人前面罢了,你们不理解而已。换我在钟辰轩的位置,也许我也会做一样的事。”
程启思对于这番话无可回答。钟辰轩也有类似的论调,但他不如方琳娜说得那般露骨。
方琳娜话锋一转,又说:“文若兰的事,毕竟是过去式。我只是想提醒你,钟辰轩很可能是把你也当成研究对象的。
“他的研究,还是在实验过程中,并不成熟,也许会对你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钟辰轩一向比较孤僻,但却愿意跟你共事这么久,已经违反了他一向的个性。”
程启思慢慢地笑了起来。“那妳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他这么下功夫呢?”
方琳娜笑了,“你在考我?我承认,在专业上,我们都比不过钟辰轩。不过……你嘛……你确实比较不一样。”
“琳娜小姐,这句话可也很不专业啊。”程启思笑着说,方琳娜朝他靠得更紧了些。
“用不着随时随地都不忘记自己是心理专家的身分。这就是我跟他们不同的地方,也许因为我是女人。”
方琳娜不管是眼神还是肢体语言,都已经暗示得很明白,程启思一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接受这种诱惑。方琳娜是个美女,很有风情的美女,撇开她的个性不谈,是个相当吸引男人的美女。
“其实,关于那天晚上的案子,我也有点线索想提供给你。不过,不用着急……”方琳娜的笑声很悦耳,银铃一样,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递到了程启思嘴边。
程启思犹豫了一下,便就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方琳娜身上的香水味,很名贵,但如果闻久了,会令人觉得乏味。
不过,程启思跟她接触得不多,还不至于会觉得反感。
“叮铃─叮铃─叮铃─”
程启思只觉得头痛,痛到要爆炸似的。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响,而且好像是打算一直不停地响下去似的。
他慢慢移动着手臂,想找到那个发出声音的来源。但他的手指接触到的地方,感觉很奇怪,湿湿的,黏黏的,好像是草莓酱泼翻了似的。
程启思突然直直地坐了起来。这一起身又让他的头像针扎一样地痛了起来。虽然他还没完全清醒,他心里却升起了某种强烈的不祥的感觉。
程启思把那只像是沾上了草莓酱的手举到了眼前。他的瞳仁瞬间放大了。他的手上全是血!
程启思呆了半晌后,把眼光缓缓地转到了自己身上。他没有穿衣服,身上也沾上了不少血迹。他原本是躺在床上的,身边还睡着一个女人。
方琳娜。
她那件鲜红的睡衣揉成一团,扔在床脚。雪白的皮肤,丰满有致的身材。但她的头却自颈部断掉了,还放在原来头的位置上!
程启思跳了起来,匆忙地抓起了落在床边的衣服。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疯狂地整理着昨天晚上的事。他记得跟方琳娜喝酒,喝了很多酒,然后到了她的卧室里……方琳娜甚至还带了好几瓶酒到床上……
床头的闹钟还在响,大概是方琳娜给自己设定的起床时间。
程启思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手上的血,又看了看床上的方琳娜。几个小时前还活色生香的女人,现在变成了一具没有头的躯体。
程启思狂叫了一声,把头埋在了自己沾了血的手里。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慢慢地站起了身,走进浴室冲了个澡,穿好了衣服,然后开始打电话。
李龙宇、君兰、吴晴和陈了是一起到的。程启思只告诉他们了地址,并没有说别的,几个人一看到程启思衣服上沾着的血,都吓了一跳。
君兰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程启思简单地回答:“昨天晚上我跟方琳娜在一起。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君兰脸色变白了,吴晴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
陈了咳了一声。“启思……你是说,你昨天晚上跟她……”
“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程启思说,“她约我到她家来,说有跟案件相关的事要告诉我,我喝酒喝多了,不记得什么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尴尬。这时候,又一个男人撞了进来,陈了有点吃惊地说:“任警官?你怎么来了?”
吴晴靠在君兰身边,很小声地问:“这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君兰也低声回答:“他叫任羽,不是我们这里的,不过也负责凶杀案。”
任羽看了程启思一眼。
“上头叫我来负责这桩案子。启思,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知道。”程启思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正式口供回去再说,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任羽说。
程启思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但省略了关于钟辰轩的部分。任羽听完后,狐疑地说:“那她根本什么都没对你说?”
“她说有线索,不过不急着告诉我。”
任羽冷笑了一声。“这么说,她找你来,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跟你睡觉喽?”
他的语气很不友善,程启思却还是面不改色。“有此可能。”
“你就没有追问?”
程启思看了一眼床头的几个酒瓶。酒瓶全都空了。
“我喝多了,而且我怀疑酒里面加了什么。我不可能睡得这么死。”
任羽讥讽地说:“你跟死者上床的时候,总不会也睡过去了吧?”
“那倒没有。”程启思笑了一笑,“之后我才睡过去的。任警官不会不知道,做了那种事之后,人都比较疲倦吧?”
君兰低低地叫了一声:“启思。”
程启思吁了一口气。“好了,我想我现在最好是先回去吧。我在这里,你们也不方便做事,是不是?”
“吴晴,妳陪启思回去。”任羽说,他的脸色也是铁青。
程启思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就往外走,吴晴只得跟了上去。
在电梯里,吴晴怯生生地说:“程哥,你不要生气。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做的。”
“我没生任羽的气,他是职责所在。”程启思说,“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
吴晴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敢再问了。
程启思回到自家楼下,把吴晴打发走了,就上了楼。他打开了门,看见钟辰轩的手机扔在桌子上,却是关了机的。再一看,电话线也被扯掉了,看样子钟辰轩还在睡觉。
程启思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钟辰轩的房间。钟辰轩的笔记型计算机放在床头,并没有关。程启思把笔电抱了起来,带到了客厅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但是方琳娜那一席话,如果说没有刺激到他,那是假的。但钟辰轩的计算机里数据太多,分类太多,实在不知道从何找起。
程启思点了“搜索”,在里面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就有了结果。以他的名字作文件夹名的数据夹不在少数,都标上了时间。程启思随手点开了一个─这一刻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启思……”
钟辰轩从里屋走了出来,还是睡眼惺松的样子。他一眼看到程启思面前放着自己的计算机,顿时清醒了过来。“你拿我的笔电做什么?”
程启思把笔电一推,摔到了地上。“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实验品?”
钟辰轩看了看摔在地上的笔电,又看了看程启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他妈的装不知道了!”程启思叫了起来。“你把我的情况记录得真详细啊,钟辰轩?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我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了下来,还有详尽的心理分析轨迹图?你他妈的究竟想干什么?你说啊!”
“启思!”钟辰轩打断了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叫喊,“你今天怎么了?”
程启思指着地上的笔电。“你先解释这个!”
“……是,我是把你的情况都详细记录了下来,并作为一份档案数据送进了研究所。但是我送去的数据也只是作分析用的,我并没有用你的名字。”钟辰轩低声地说。
“我说过不会作害你的事情,我就不会作的。我是用一个代号代表你的名字的,这种数据相当多,仅仅是一个参考,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害你?”
“文若兰还是你未婚妻呢,你一样把她当实验品!”程启思的声音更大,钟辰轩听到这句话,脸顿时白了,朝后退了一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地-狱-录-入
程启思冷笑。“看来方琳娜说的不是假话了?钟辰轩,你可真是敬业啊,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放过!难怪你的心结永远解不开,原来是你自己把你的未婚妻害死的!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钟辰轩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方琳娜跟你说了什么?她在哪里?你昨天晚上跟她在一起?”
“她死了!”程启思更大声地吼了出来,“头跟脖子被切断了,就像《亨利八世》里面的安.波琳一样!她死的时候,我正在她那里,我昨天晚上跟她一起!
“这下我逃不了嫌疑,连『仲夏夜之梦』最初是我的想法也会瞒不住!这下你满意了,钟辰轩?你是要我杀人吗?我现在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钟辰轩又退了好几步,终于退到沙发边上,跌坐了下去,“不……不是这样,方琳娜的死我不知情……但是我已经知道拉维妮娅出现在化装舞会里是怎么回事了。我昨天晚上就是去找答案的……启思,若兰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程启思冷笑,“你果然一直没有跟我说真话,我还真是傻呢,为了替文若兰找出真凶,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你在一旁看笑话是不?”
钟辰轩沉默了很久,才说:“方琳娜跟你说了什么?”
程启思看到桌上有半杯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剧痛的脑子算是清醒了一点。
“她告诉我,说这几年你一直没有断过研究,第七研究所虽然烧掉了,但是又在别的地方重建了。而你的研究方向,我也总算是听明白了。
“一般人研究犯罪心理学,是研究如何生成的,而你却是想要充当一种催化剂,催化犯罪生成,并控制犯罪类型甚至犯罪时间。我说得对吗,辰轩?”
钟辰轩咬了咬牙。“是。”
“林明泉的案子就是你一次相当成功的实验。你向我保证不再进行类似的实验,但只是没有在我身边的圈子中进行罢了。”
程启思说,“你并没有停止过,是不是?你当时跟我闹翻之后,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回了研究所,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到伊朗,那不是巧合,是不是?”
钟辰轩再次咬了咬牙,“是,我到伊朗,因为我想跟你不期而遇。但是伊朗发生的事情,也超过了我的想象。”
“为什么?”程启思瞪着他,眼里又是愤怒又是迷惑,“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下功夫的?你究竟要研究什么?”
“我……”钟辰轩说了一个字,又不说下去了。
程启思这时突然也觉得一阵疲倦,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疲倦。
他摆了摆手。
“算了,你就算说了,也未必是真话。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把我的资料从你的研究所里删掉,我很厌烦像实验室的老鼠一样被人研究─尤其是去窥视我内心的秘密。”
钟辰轩沉默着。终于,他站起了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五分钟,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
“拿上车钥匙,我们走。”
程启思愕然。“走?上哪里去?”
钟辰轩在门口回过了头。“青山精神病院。”
程启思一皱眉。“那不是孟采桦所在的医院吗?”
钟辰轩静静地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我没有骗过你,至少在承诺你不欺骗你之后没有骗过你。”
程启思再次注视了他很久,终于还是拿起了车钥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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