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推理】杀人舞会(10)

时间:2015-04-11 01:08:04 

第九章 即兴杀人

青山精神病院修建在郊区,环境很好,一眼望去都是绿幽幽的树木。里面的颜色是以白色和淡绿为主的,看上去十分安静清爽。

但程启思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毛骨悚然,从两旁紧闭的房门里,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发出来。笑声,无意义的叫喊声,奇怪的撞击声……他感觉自己是走进了一个非人类的世界里。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接待钟辰轩,看到程启思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

钟辰轩介绍说:“费西,这家医院的院长。程启思,我现在的同事。”

这位费院长出奇的年轻,大约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他拍了拍钟辰轩的肩头,说:“怎么样?好一阵子不见你来了。”

“我想见见孟采桦。”钟辰轩说,“我还想看看她的资料。”

费西点了点头。

“你们自己去,我就不陪了。我今天还有点儿事。”他看见程启思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就笑着说,“才来这里,是会觉得不习惯,像我们,习惯了就好,我们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不定比我们都快乐。”

他瞟了钟辰轩一眼。“只可惜你不这么想。”

钟辰轩叹息了一声。“放到自己身边,就没办法这么洒脱了。”

这句话说得很是含糊,程启思还没来得及去想,费西就把一份档案交给了钟辰轩。“看完了记得还给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钟辰轩说:“走这边。”

他似乎对这家医院很熟悉,程启思不由得问:“你常常来看孟采桦?”

“以前来得比较多。”钟辰轩回答。

程启思还没来得及问他“以前”是什么时候,钟辰轩就沿着过道往前走去了。走到一间病房前,钟辰轩停了下来。“她就在里面。”

门是全封闭的铁门,只在上方开了一个狭长的口子。程启思犹豫了好一会,才把眼睛凑了过去。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里面没有任何家具,一个女人蜷缩着坐在屋角,头发剪得很短很短,穿的是一件粗糙得像是麻布一样的衣服。她很瘦,枯瘦如柴,十根手指正在墙上乱抓,手指也瘦得跟细柴棒差不多,脸上瘦得只剩了一对大眼睛,但眼睛却是浑浊的,无神的。

“她……她是孟采桦?!”

钟辰轩低下了头。“是。”

程启思摇头。“不,这不可能。”

“可是这是事实。”钟辰轩说,他的表情也很悲哀。“在她身上,你还看得到以前的孟采桦的一点点影子吗?”

“不……她不是。”程启思几乎是机械地说,“我只见过她几次,可是她,她……确实很美。美得让人不敢去触碰那种美……虽然我知道她是冷酷的杀人凶手,可我还是觉得她很美,非常美……”

钟辰轩打断了他。“你还想看下去么?”

程启思摇头。钟辰轩说:“到那边的会客室坐坐吧。”

两个人坐下后,钟辰轩把会客室的门关了。

那门是隔音的,总算把那些奇怪的声音暂时隔绝在了外面。钟辰轩倒了两杯水,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又把孟采桦的那份档案放在程启思面前。

“按理说,病人的档案,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今天,我破例一次。”

程启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沉浸在对孟采桦几近恐怖的转变的不可置信中,也不知道钟辰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钟辰轩的眼神是坚决的,程启思只能把那份档案拿了起来。

“不用管那些专业术语,就看最开始的一份报告,拣你能看明白的看。”

钟辰轩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窗前。窗外的树木,绿意盎然,但在这所看似平静的医院里,生命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拥有生命,但却对自己的精神和意识都完全没有控制权,这样的生命,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过了很久,钟辰轩转过了身。“看完了吗?”

程启思茫然地点了点头。钟辰轩脸上的悲哀几近到了悲痛的地步。

“若兰的事,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我可以再给你解释一遍。”

他的声音,沉静却悲凉。“你已经看到了,在这个医院,里面住的人,至少在我们看来,是生不如死的。”

程启思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钟辰轩望着他,静静地说:“如果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我想他们也不愿意活下去的。但是到了那一天,他们早已对自己的生命没有控制的能力,而我们,作为医生,也不能随意地去结束任何人的生命。”

程启思说:“孟采桦的精神病,是有遗传因素的,而且根据你们的诊断,是来自于她母系的那一方。而文若兰跟孟采桦,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你在文若兰的身上,发现了她也可能是……”

“遗传性的精神病,在没有完全发作之前,还是有一定征兆的,通过一些特定的检查,也能够检查出来。我有段时间常常来这里,费西是这一行的专家,我跟他研讨过很多。”钟辰轩说。

“安昕的分析是正确的,若兰身上有极不安定的因子,我非常害怕她有一天会发作。遗传性的精神病是根本没有办法医治的!到时候我就只能看着她在精神病院待一辈子……你连看到孟采桦那个样子都觉得不忍心,你认为我忍心看到若兰变成那样吗?”

程启思怔怔地注视着他。“你做了什么?”

钟辰轩低下了头。

“我只是想救她。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姓赵的所长么?他是精神科和遗传学科的专家,他有一项还在实验的研究,那就是……把正常的遗传因子注入有先天性遗传缺陷的人体内……”

程启思发呆。“还能这样?”

“我是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的,但其实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也不是那一行的专家,但是费西也认为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还在实验阶段。”钟辰轩说。

“我一直在记录若兰的情况,并定期给她做检查。她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我非常清楚,她的情况越来越不稳定了。

“文桓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我们商量,为了她的后半生,宁可赌一把。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因此,我们把那种不成熟的药物用在了她身上。但是我们不是为了实验……我跟文桓都只是为了若兰。”

“……我明白。”程启思说,“然后呢?为什么她突然死了?”

钟辰轩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跟她照常举行婚礼,是因为不敢有任何一点刺激到她,她的疗程正在进行,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但是那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地,若兰像奥菲莉娅一样溺死在水中。”

他抬起眼睛,注视着程启思,“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庆幸,她死了,或者比有一天精神分裂,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好。

“尤其是看到孟采桦的时候……孟采桦,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替她检查的时候都没发现什么,但她却突然地发病了。看到她,我真觉得若兰死了更好……”

程启思疑惑地说:“那按这么说,那位赵所长应该是你们的恩人了,为什么你对他那么防备?他为什么又会消失?”

钟辰轩的声音很低,“能够让若兰毫无戒心的人接受催眠的人很少,这一点我很久以前就对你讲过了。我和文桓都不会这么做……”他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先不要管若兰的事,那毕竟是过去了。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了吧?”

程启思慢慢地点了点头。“但你不应该把我的数据……”

“没有人知道那份数据是属于你程启思的。”钟辰轩说,“我只是作为一个案例放进了数据库中,这就像是一本犯罪学教材,上面写着,某人叫F,他做了某某事,如此而已。你对此太敏感了,或者,你对我太不信任了。”

程启思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钟辰轩把他面前摊开的档案,仔细地收了起来。

“暂时忘记孟采桦和若兰吧。现在你的问题比较严重。”

程启思的唇角,缓缓浮起了一个笑容。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高兴。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双手折断的拉维妮娅了。”钟辰轩说。

程启思精神一振:“为什么?”

钟辰轩说:“我把你的数据输进了数据库中。换而言之,拥有研究所的数据库登录权限的人,就能够查看到这份数据,也能够看到这份数据是由我输入的。”

程启思狐疑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赵所长?他也还在研究所?”

钟辰轩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一定的,只不过他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罢了。他自然能够推想到那个人是你。我昨晚回研究所,就是想查证是否有人看过这份数据,外面的网络是连不上的。”

“可是……为什么?”

钟辰轩冷笑。“他看我现在日子过得轻松点了,就不想让我好过啊。他不是做得很成功吗?你马上就过来冲着我大吼大叫,就差没把枪掏出来了?”

程启思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尴尬。“呃……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你抢了他的研究成果还是怎么的?”

钟辰轩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启思说:“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他看到钟辰轩的表情,叫了起来,“我不会真猜对了吧?不会吧,我一向觉

得你人品不错,你也会做这种事?”

“喂喂,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钟辰轩皱着眉。

“当时他是所长,我是副所长,我们合作完成一个课题,有什么抢不抢的?老实跟你说,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拿犯人作实验的白老鼠么?我就是不太同意他的做法,所以他才对我很不满意的。要不是为了若兰的事求他,我早跟他闹翻了。”

程启思想了一会。“就算他恨你,想报复你,那跟这次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也收到了邀请函,所以他找到了卫蒙。”钟辰轩说,“他用一笔钱或者是什么买通了卫蒙,让他加进了拉维妮娅的一场戏。他是针对我而来的,他戳你的痛处,也是在刺激我。不过你放心,关于秦颜的事,没有任何的证据能指证你什么。”

程启思说:“这么说来,他跟整件案子无关了。”

“当然无关,他怎么会自己去杀人?何况这些人跟他无怨无仇。”钟辰轩说,“我一直以为这是桩精心策划后才实施的案子,现在才知道不是。凶手在现场的时候看到了杀人的机会,于是立即动了手!”

程启思说:“你的意思是这是桩即兴型的案子?”

“这种案子,如果干得干脆利落,那么很难查出来的。”钟辰轩对着自己的头指了指,“人有时候灵机一动产生的想法,往往是很有特点的。

“你说凶手特别聪明吧,那也不一定,他大约就是看着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往那边去了,于是把黑幕一扯,遮住了自己,把舒妮扼死了,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他站着的地方。”

程启思说:“凶手的目的是舒妮,而且是突然起意要杀她的。为什么?”

“如果不是突然起意,那么就一定是在现场发生了什么事。”钟辰轩说,“至于什么事,我现在还真不知道。不过……也许……我可以猜一下……”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程启思却在沉思。“照这么说,那孙云起和姚安琪的死也与此无关了?”

“他们的死法,很明显是跟舒妮相关的。”钟辰轩说,“但是这两起……不,如果加上方琳娜,应该算是三起命案,我把孙云起和姚安琪算作是一起─那么舒妮的死,跟其它两起案子的心态不太一样。但是我认为……凶手确实只有一个。”

他这番话说得很含混,程启思却是听懂了。

“有人在现场看到凶手作案了,那就是姚安琪和孙云起,于是凶手把他们也杀死了,不是为了谋财或者复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方琳娜同理……”

“方琳娜太聪明,也太自负。”

钟辰轩说,“我怀疑她并没看到凶手是谁,但她的头脑不是姚安琪和孙云起能比的。我比较奇怪的是……你昨天晚上怎么在方琳娜那里?”

程启思顿时红了脸。“她……她太主动了。”

“就算她主动,你也未必被动。”

钟辰轩冷笑,“这种事难道还能强迫的不成?你也未免太会挑时间了。你怎么会喝得那么醉,醉到连她死了都不知道?你的酒量很好,不可能比方琳娜差。”

程启思正想说话,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之后,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

“我得回局里去。他们需要我一份正式口供。”

钟辰轩对着他望了一会。“放心,在有证据之前,不见得会拘留你的。”

程启思苦笑:“这算是安慰?”

钟辰轩淡淡地说:“至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有时候交桃花运也不是一件好事。”

送程启思到了警局,钟辰轩就开着他的车跑掉了,剩下程启思一个人面对神色不善的任羽。吴晴在一旁作笔录,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任羽瞪着程启思。“死者方琳娜体内有精液,死前跟人发生过性关系。”

程启思对这个问题已经很不耐烦。“我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确实跟她在昨晚做过爱。怎么?不可以么?”

任羽冷冷地说:“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程启思往椅背上一靠。“天下的巧合本来就很多,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打死我也不会跟她睡的。”

任羽的眼神更锋利。“是你杀死死者的吗?”

程启思冷笑。“大家都是同行,这么问法,是诱供。你下一步是不是要逼供了?”

他翻了翻白眼,盯着天花板,“现场没有凶器,等你找到有我指纹的凶器,我们再谈下一步吧。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现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任羽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吴晴小声地说:“程哥,你别这样。”

程启思倒不忍心给她难堪,耸了耸肩。“好吧,还有什么事?”

“你去抽个血,化验一下。”任羽总算挤出了一句话,“你说你喝多了酒,就要看看你体内的酒精浓度是否有那么高。”

“这个不用你说,昨天就应该查查了,现在隔了这么久,我还怕查不出来呢。”

程启思说,“如果不是酒里下了药,我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沉。验了血,自然知道我体内有没有麻醉药品。你不会认为我被麻醉了还能杀人吧?”

他站起身就往门边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了身,双手撑在任羽面前的桌子上。“我跟你从来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冲突,为什么总要找我的碴?你明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有那么愚蠢么?”

任羽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尽我的职责。”

程启思看着他,很想骂一句“冠冕堂皇的借口”,想想还是忍了。

一出去,他就碰上了陈了,程启思一把将陈了扯住,拖到了没人的角落里。“喂,这时候不会不帮我吧?”

陈了把他拍开,“说什么哪,一场兄弟,怎么可能不帮你。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半夜三点到五点之间,是被敲昏了之后切下头的。你小子可睡得真死啊你!旁边睡了个死人都不知道!”

程启思问:“她是在哪里被切下头的?”

陈了说:“问得好,就在浴室里,虽然被彻底冲刷过,但你也知道,只要曾有过一点血迹,就会留下痕迹的。凶器没有找到,不过我猜你肯定也找过了。我想是手术刀之类的东西,工具很专业,只可惜,哈哈,切割得实在太不专业了,像锯子锯过一样。”

程启思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想吐。“知道她毙命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在门口发现了她的一大绺头发,她可能是在开门的时候受袭而死的。”陈了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都知道不是你啦。不过你也注意点儿吧,风流过头了,会出事的,哈哈,哈哈……”

这次轮到程启思恶狠狠地把他的手拍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幸灾乐祸?走,去帮我抽血化验。”

抽血很快,程启思一完事,就给钟辰轩打电话,但钟辰轩的手机不管怎么打都是关机,程启思有点担心。他先前问钟辰轩开了自己的车要到哪去,但钟辰轩却不肯回答他。程启思相信钟辰轩在这时候也不会有心情出去玩,一定是帮自己找什么线索去了。

他正在继续拨号,突然有个电话进来了。他一看,居然是袁心怡的。

袁心怡的声音,听起来还像是没睡醒。

“喂?启思吗?”

袁心怡为人比较懒散,很少主动打电话。程启思想着她肯定是有什么事,便问:“有什么事么,心怡?”

“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呢。”

程启思心里一跳。“什么事?妳快说。”

“我前天去一家常去的当铺,那里常常会有人来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能淘到好货色。”

袁心怡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昨天他们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我一看,呵,是个很漂亮的项坠,货真价实的蓝宝石,古董哪。他们看我感兴趣,就拿过来让我仔细看,我看了半天,觉得挺眼熟的。”

她说得又慢又仔细,程启思也只能耐着性子听。“谁?是谁的?”

袁心怡回答:“前几天,朱笑菲来跟我说,她不做了,要出国呢。我觉得有点纳闷,不过也懒得多问。她临走的时候,从包里掏东西的时候,就掉出了那个蓝宝石坠子,不过那时候还是带着一条细链子的。”

程启思重复道:“朱笑菲?”

袁心怡“嗯”了一声。“蓝宝石坠子掉出来的时候,她很惊慌,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看着有点奇怪,想起前几天你们找过她,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程启思沉默了一会,然后问:“妳认为朱笑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跟一般的模特儿差不多吧。”袁心怡不经意地说,“外型不错,很虚荣,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也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不过在这个圈子里,不比穿着打扮比什么……”

“心怡,谢谢妳,我忙过了再给妳打电话。”程启思匆匆地挂了电话,然后跑到了君兰那里。“君兰!照片,把照片给我。”

君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照片?什么照片?”

程启思大声地说:“当天搜查宾客们身上的物品拍下的照片!”

君兰把照片和清单都找了出来,照片有一大迭,程启思在那里猛翻。君兰呆在一旁,不知所措。

程启思终于停了下来,举着一张照片在眼前。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愕。

“是她……”

君兰试探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程启思把照片和清单塞进了自己衣袋便朝外面跑。“走,马上到朱笑菲家里!”他还没走到门口,便撞上了任羽。

任羽板着脸说:“你现在已经不负责这桩案子了……”

程启思早就看他不惯,这时恨不得一拳对着他的脸揍了下去。“再死人,你负责?”

任羽说不出话了。这时,钟辰轩很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不负责,我负责。”

出了警局,程启思开车,钟辰轩坐在副驾驶座上,任羽一个人坐在车后座上,程启思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脸忿忿不平的表情。程启思也懒得理他,问钟辰轩:“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钟辰轩回答:“我找施晓雯去了。”

“施晓雯?不就是潘彦霖的老婆么?”程启思奇怪地说,“你找她做什么?她的口供不是早就录了么?”

“我今天问的是一些私事。”钟辰轩说,“我还另外查到了一些数据,足以证明我的推测了。”

他取出了一个袋子,里面放了一小块白色的东西。程启思一看,叫了起来:“这是君兰的手绢!”

任羽在车后座上也把头探了过来。“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钟辰轩静静地说:“在一家干洗店。”

任羽的反应也不慢。“谁送去的衣服?”

钟辰轩回答:“朱笑菲。”

朱笑菲的小客厅里并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颜茜。她穿一件黑衣,头发扎成马尾,没有化妆,一张脸十分清爽,跟浓妆过的朱笑菲完全相反。

朱笑菲回答:“昨天我把那个蓝宝石坠子拿到一个比较熟的老板那去卖了。”

颜茜问:“卖了多少?是现金吗?”

朱笑菲拿了一个袋子出来,里面居然一迭迭的都是现金。

“本来可以卖到五十万以上,可是他看出我急用钱,拼命压价,只给了我三十万。哪,这里是十五万,给妳一半,另外几

样……我们就按妳说的,一人一半。”

她把袋子递给颜茜,“妳点点。”

颜茜把袋子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塞进了自己带着的大背包里。“不用了。”

她吸了吸鼻子,“妳在煮咖啡?能不能给我一杯,我头好痛。”

“哦,当然,好。”朱笑菲急急地走到厨房去了,过了一会就端了两杯咖啡出来,一杯递给颜茜,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她看到颜茜喝了一口就皱眉,“啊”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自己不喜欢放糖,我这就去拿。”

她拿了糖盒出来,颜茜放了两块。朱笑菲端起咖啡,觉得烫,吹了两口,问:“妳确定……不会有人怀疑?”

颜茜笑了,笑得眉目似乎都舒展了开来。“妳就放心吧,不会有人怀疑的,妳出去一趟,避避风头,过了就不怕了。”

朱笑菲恨恨地说:“姓潘的那死男人,才跟我玩了没几天,就把我甩了。哼,舒妮有什么好的?那女人看起来清纯,其实私生活比谁都放荡,谁跟她没有一腿?潘彦霖真是瞎了眼!”

颜茜说:“舒妮说她怀孕了。”

朱笑菲呸了一声。颜茜说:“咖啡都快被妳泼翻了,还不快喝掉。”

朱笑菲一张漂亮的脸也快扭曲了,满脸厌恶地说:“她?她怀什么孕?那小杂种不知道姓张姓王呢!潘彦霖居然真相信了,还把他老婆都带来了,告诉她自己不是找了情妇,是想要个孩子!天下居然有这么白痴的男人!”

颜茜说:“如果不是潘彦霖的孩子,舒妮以后准备怎么办?现在作个鉴定很简单的。”

“骗一笔钱,跑掉呗。”朱笑菲不屑地说。

“姓潘的老婆不能生育,所以特想要个小孩。他还买了好多东西送给舒妮,又是表又是钻石手炼的,哼,也没见得送我一样,我一部车还不抵一块表呢。”

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表,颜茜说:“妳这样戴着,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买得起TIFFANY的表的又不止一个人。”朱笑菲说,“何况舒妮也已经死了,谁知道?”

颜茜笑了笑。“别说了,咖啡都快冷了,快喝吧。”

朱笑菲刚把咖啡端到嘴边,就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忙站了起来。“一定是给我送衣服的干洗店了。”

颜茜没有说话。朱笑菲刚一开门,几个持枪的人就冲了进来,吓得她连退了好几步,脸色煞白。“你们……你们……”

她认出了程启思,脸色更难看了。“你们来做什么?”

程启思看到桌上的咖啡,脸色变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妳喝了?”

颜茜看了看杯子。“对啊,我喝了。”

程启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拎了起来。“马上叫救护车!”

朱笑菲尖声地叫了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叫救护车?”

钟辰轩打断了朱笑菲的尖叫声。“不用叫救护车,这里不会有人死的。”

程启思指着颜茜手里的那半杯咖啡。“可是她……”

钟辰轩说:“毒药不在颜茜的咖啡里。”他指了指朱笑菲的那一杯,“毒是下在那一杯里面的。”

朱笑菲满脸惶然不知所措,程启思也一样。钟辰轩停了一停,又说:“启思,你弄错了,凶手不是朱笑菲,而是颜茜,或者说,颜茜才是主谋。”

他把朱笑菲的那杯咖啡端了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一定有致命的毒药,我猜是氢化钾。我说得对吗,颜小姐?”

朱笑菲呆在那里,颜茜却是一脸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辰轩微笑地说:“莫明─就是那位被打晕一直昏迷的警官,已经在医院里清醒过来了。颜小姐,还需要我说更多的话吗?”

终幕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一个突发事件。”那天夜里,回到家后,钟辰轩泡了一杯茶,慢慢地说。

“而由于一些巧合,我们都想当然地认为是一件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而且根据我、安昕和方琳娜的分析,我们的共同意见都是─策划者是一个男人─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地得出了凶手也是一个男人的结论。

“我们的结论,可以说是对的,也可以说是错的。因为,整个事件的策划者,的确是男人,但是实际上的行动者,却是女人。”

“舒妮之死,在过程上,或者说是实施手段上,实在是没有什么悬念可言。

“拉维妮娅从她站着的树桩上下来,跟我们一样,想过来看一看究竟那边角落的舞台发生了什么事。也正如她所说的,垂下来的黑幕使她险些摔了一跤,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跟她所说的不一样了。

“幕布落下来,恰好把她罩在了里面,也把扮演奥菲莉娅的舒妮罩在了里面。但还是有余光从幕布的缝隙里面漏了出来……颜茜近距离地看到舒妮戴在脖子上的蓝宝石坠子,认出来了是自己家的东西。她用她的手,掐死了舒妮。

“我们都见过颜茜的手,她的手比一般的女人要大和有力,而且颜茜在那时候一定是处于情绪极端激动的情况下,在这种情况下,力量常常会爆发─就像君兰能够把祝杰甩开一样……但是她的手上绑着树枝,树枝擦伤了舒妮的脸和脖子。

“遗憾的是我们开始并没有对此注意,因为小溪旁边也有一些植物,我们都以为是那些植物弄伤了舒妮。”

程启思说:“后来比对了舒妮皮肤里的残屑,和当晚颜茜用的树枝,确实是同一种植物。这也是指证她的证据。”

钟辰轩点了点头,“颜茜确定舒妮停止呼吸之后─掐死的人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就从黑幕里钻了出来。她确定没人注意她之后,就开始大叫,把我们都吸引过去。

“我相信,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计划过的,但她这一连串举动实在是做得太漂亮了,我想她几乎都没有经过大脑进一步的思考,而是本能的行动。

“有时候,一时冲动下做出来的案子,只要时机选得足够好,出击的姿态足够漂亮,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一桩相当完美的案子。”

程启思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谋杀。”

钟辰轩表示同意,“有人注意到了她,但他们当时并没有在意,那就是倒霉的孙云起和姚安琪,也许他们当时还曾经笑着说,哦,那个拉维妮娅钻进黑幕里了,半天爬不出来。他们都不是那么机灵的人,没有在当时就作出反应。

“可是后来他们想了半天,越想越不对,于是就去找颜茜。颜茜非常紧张,于是答应付钱给他们。孙云起和姚安琪都很高兴,所以那天下午,姚安琪买了一束玫瑰花去找孙云起,两个人想要庆祝一下……”

“我查过他们的经济情况。”

程启思说,“孙云起那套房子虽然是他的,但却是贷款,他现在经济不佳,房子都快被银行收回了,姚安琪也没几个钱,所以能够有一笔钱来补贴,他们都是很高兴的。事实上,他们也没真的看到什么,只是想诈一下颜茜,没想到,真的诈成功了。”

钟辰轩叹了口气,“他们太过于贪婪了。那天下着暴雨,对颜茜也是特别有利的,她披着雨衣,连头都罩着,很难有人能看清楚她。

“她一定是抓了一把水果刀,割开了孙云起的咽喉。我有点怀疑,孙云起也许是想对颜茜动手动脚,占她的便宜,否则孙云起不会那么容易被她杀死。

“而且孙云起家是跃层,卧室在楼上,如果是在床上动手杀人,那实在是再方便不过了。所以,罗密欧本来应该是服毒的,却变成了用刀刺;朱丽叶严格来说是服了毒,又用了刀子,所以还勉强说得过去。没办法,颜茜大概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这时候姚安琪带着玫瑰来了。”程启思说,“颜茜是怎么让姚安琪服下氢化钾的?”

钟辰轩说:“可能是姚安琪口渴了,颜茜帮她倒了一杯酒,顺便把毒药掺了进去。姚安琪也没有戒心,一饮而尽。”

“等到姚安琪毒发,颜茜就把姚安琪拖上楼,从衣柜里找了了睡衣给她换上,又把卧室布置成了我们所看到的『自杀』现场。”程启思说,“她很厉害,如果说她杀舒妮只是临时起意,这一次就是精心策划了。”

钟辰轩摇摇头,“不,这就是这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颜茜只是实施者,但策划者不是她。这就是我、安昕、方琳娜都认为凶手是男人的原因,因为整个案件的思维怎么分析都是男人的思维……”

程启思黯然,“方琳娜……她死得很冤枉。我记得,方琳娜那天说家里的茶原本有的,但是我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她还说,在我来之前她约了人,我想她约的就是颜茜。

“颜茜偷走了她的家门钥匙,还在那半瓶威士忌里放了麻醉药。因为她需要方琳娜被断头,所以,她不能用氢化钾。

“要命的是,那天晚上我在那里,不过当半夜的时候,颜茜悄悄开门进来的时候,我由于药物的作用,完全是熟睡着的,她居然大着胆子把她要做的事给做完了。”

“方琳娜是太聪明,自己害了自己。”钟辰轩叹息地说,“她分析能力很强,也很敏锐。五光十色的化装舞会里,我们都没有注意到舒妮脖子上的项链,但方琳娜可能注意到了。最关键的是,她拾到了一张白色的手绢,是从朱笑菲身上掉下来的。

“后来,这张手绢被颜茜从方琳娜手里带走了,她塞在了朱笑菲的衣服里面,原本是想让我们发现的,却又被胡涂的朱笑菲送出去干洗了。”

程启思说:“那就是君兰跟礼服配套的手绢,也就是出现在方琳娜的随身物品里的那一张。”

钟辰轩说:“没错,手绢上的铃兰图样很明显,我当时在照片上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方琳娜一定看到了,也知道是跟君兰的礼服配套的。她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那张手绢会从朱笑菲的身上掉下来?”

“因为那件铃兰礼服是件非常贴身的礼服。”程启思说,“朱笑菲可以把铃兰礼服穿在里面,外面再穿上她那身埃及艳后的服装。她是模特儿,非常瘦,埃及艳后的服装又比较宽大,所以我们都没有看出端倪。可是……为什么?”

钟辰轩说:“你还记得那个消失的爱丽儿吗?”

程启思说:“我至今也不明白她是怎么消失的。”

钟辰轩放下了茶杯,走到了窗前。H城的夜生活这时才算开始,满城灯火辉煌。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爱丽儿,就是莎士比亚杜撰出来的虚无缥渺的精灵。从来没有爱丽儿,当然也就可以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掉了。”

程启思怀疑地说:“可我看到过她,闻到过她身上的香味。爱丽儿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在场的所有人,我们都是仔细点了数的……”

“有一个,你漏掉了。”钟辰轩缓缓地说,“那就是死掉的人。”

程启思失声道:“舒妮?!她……”

“你看到过舒妮跟爱丽儿同时出现么?”钟辰轩回过头,望着他,“你仔细地想一想,你看到过这两个女人同时出现么?”

程启思呆在那里,钟辰轩冷冰冰地说:“要我说……这个女人是罪有应得。舒妮本来是祝杰的女友,但她怀了潘彦霖的孩子,就起了大捞一笔的想法,自然要把如今她已经看不上的祝杰蹬掉了,但祝杰不愿意。

“祝杰本来就是个很极端的人,这一点他的朋友和员工都能证实。祝杰把舒妮约到墓地,说不定就是想杀死她。我甚至怀疑,祝杰是想跟舒妮演出一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殉情记,因为他们也是在墓地死的……

“舒妮并不蠢,她知道了祝杰的心思,于是就换了个态度,打算暂时哄着他,再作打算。”

“舒妮……她究竟想做什么?怎么解决这个烂摊子?”

钟辰轩说:“她为了讨祝杰欢心,答应了跟他演苔丝狄蒙娜,反正演完了奥菲莉娅,也可以再演苔丝狄蒙娜。

“但是要命的是,潘彦霖知道她怀孕后高兴得不得了,居然带着老婆到了舞会,还把朱笑菲叫过来摊牌!祝杰这下子怎么可能不动杀机?舒妮在墓地跟祝杰约会的时候,见过君兰,听到了君兰跟祝杰的对话。

“她一定对君兰印象很深,所以她在舞会上认出君兰的时候,她灵机一动,去找到君兰,要君兰代替她扮演苔丝狄蒙娜。如果祝杰认出了对方不是舒妮,那么就仅仅是一个笑话,谁也不会死。

“但是那时候祝杰已经喝了太多的酒,可能眼睛都开始发花,但他能闻到君兰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他要扼死她!遗憾的是,对方是君兰,是个身手很好的女警。君兰误杀了祝杰,那仅仅只是一个意外,只不过因为巧合太多,才令得你我怀疑上了君兰。

“确实,她为什么选上了君兰呢?因为君兰跟她用的是同一种香水,同一种口红!而且君兰跟她身材相仿,还演过苔丝狄蒙娜!”

程启思感觉有点发冷,“如果不是君兰,很可能那个女人就会被杀死。那么,不管祝杰是不是误杀,都会负法律责任,他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楚。”

钟辰轩说:“没错,舒妮不见得是个多聪明的女人,可是她这个主意虽然很异想天开,却似乎也无懈可击。

“她换了君兰的衣服后,赶快又脱了下来,去换上奥菲莉娅的衣服。注意,没有人知道苔丝狄蒙娜和奥菲莉娅的演员是一个人,除了祝杰,但舒妮一定交代过祝杰不要说。祝杰,当然,也还没有机会说就已经死了。”

程启思疑惑地说:“那君兰的铃兰礼服……”

“舒妮迭好放在了自己带来的大旅行包里,她把这些东西存放在了会议厅。”

钟辰轩说,“然后她就离开了,去了宴会厅。而这时候,朱笑菲来了。”

程启思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朱笑菲是凶手,因为蓝宝石在她手上。”

钟辰轩说:“颜茜就是想让别人这么认为的。朱笑菲爱贪小便宜,虚荣,这些袁心怡都早告诉过我们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怎么在意。

“颜茜看到了朱笑菲偷偷地在舒妮的化妆箱里面找东西,她找的就是舒妮的那只手表和首饰,那是这晚潘彦霖送给舒妮的。颜茜大概也是过来整装的,朱笑菲看到了颜茜,吓坏了,颜茜却表示她不会告诉别人。

“这也不稀奇,原本就不干颜茜的事,她也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程启思也只有叹气的分。“看不出来朱笑菲这样的美女,居然会做这种事。”

“朱笑菲看到了铃兰礼服,她应该认出来了那不是舒妮的东西。模特儿对美丽的礼服,都是非常敏感的。”钟辰轩说。

“她也真是傻得可爱,心想如果把那件衣服偷走,舒妮没有衣服还给君兰,一定会很慌张,就不会太注意丢失的首饰和表了。朱笑菲把铃兰礼服穿在身上,又套上了自己原来的埃及艳后服装。

“但没想到她这一穿,却给我们造成了一个错觉,那就是─爱丽儿整个人连衣服都消失了。后来朱笑菲知道出了事,也慌了,正好颜茜这时来接近她了,她就把衣服塞给了颜茜让她处理。

“其实,舒妮,颜茜,朱笑菲,这些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彼此都是相当熟悉的。”

“那么卫蒙呢?还有莫明?”

“把你的数据输入研究所的数据库,是我的错误。但是如果你不异想天开地叫人安排这样一场化装舞会,那么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空间。”钟辰轩叹息地说。

“他……赵所长,他认识何俊雄,这一点我早就应该想到。卫蒙是最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既不是主谋,也不是帮凶,甚至连知情者都谈不上。

“他的死给我们造成了一个印象─他了解一些内情,而且想告诉我们,但在这之前就已经被凶手发现,而被杀害了。”

程启思说:“他手里被撕掉一半的节目卡……”

钟辰轩说:“卫蒙也许是在怀疑什么,毕竟他跟何俊雄沟通得很多。舞会那晚卫蒙特地来跟你打招呼,他很可能从何俊雄的口中知道了你是股东。那么他也可能知道别的……

“他那天晚上在茶楼,就是在等何俊雄跟他联系,何俊雄最后却叫他到酒店。他肯定是告诉卫蒙,有警察在宴会厅,叫他到洗手间这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在背后就敲了他一棒。他害怕莫明在场会有所防碍,于是把莫明也打昏了。

“卫蒙一直把节目卡握在手里,他怀疑的东西可能就跟节目上演的情况有关。何俊雄想拿走节目卡,却因为卫蒙握得太紧,只能撕下了一部分。他不敢久留,急急地从后备电梯下了楼,正好碰上了我们。”

他长叹了口气。

“爱丽儿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因为她原本就不存在。但是袭击卫蒙和莫明的人可不一样,能够用高尔夫球杆把人打死的,一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们到达酒店的时候,在楼下等了好几分钟的电梯,这已经足够何俊雄杀了人再从备用电梯下来了。他接近莫明,莫明也会毫无防备,卫蒙也是一样……也只有何俊雄,能够把线路弄出问题,让保全们离开。”

程启思疑惑地说:“那个赵所长,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钟辰轩说:“可以说,除了颜茜对舒妮的谋杀是事出突然之外,别的基本上都是他对何俊雄的授意。因为不管是以何俊雄还是颜茜的智商,都根本策划不出这样一系列案件。颜茜杀了人后,第一个找的肯定是何俊雄,跟他商量。

“蓝宝石坠子也一定是颜茜交给何俊雄藏起来的。我虽然一直认为应该是何俊雄杀了卫蒙,却始终想不到理由。我们曾经看过颜茜的档案,知道她坐过牢,但我们却忘了颜茜还有一个哥哥,她当年等于是为她哥哥顶罪了。

“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判得要轻得多……直到我想通颜茜可能跟何俊雄是兄妹……”

程启思叹息。“所以何俊雄愿意为颜茜做一切。”

他顿了顿又说,“颜茜究竟为什么要杀死舒妮?”

钟辰轩说:“她迟早会开口的。”

一周后。

颜茜坐在他们的对面。她虽然苍白憔悴,但表情却十分平静,平静到止水不波的地步。

“我坐过牢。”

程启思说:“妳是替妳哥哥顶罪。那也不能成为妳再杀人的理由。”

颜茜的眼睛迷惑地望着远处,缓缓地说:“我在监狱里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人来找我谈话。他来的次数相当多,是个很温文尔雅的男人,他说他是个心理专家。”

钟辰轩问:“他姓赵,对吗?”

颜茜点了点头,“他跟我说了很多,不过有些我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我是自愿帮我哥哥顶罪进来的,可是,在监狱里真是度日如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为我哥哥,我心甘情愿,因为我只判了两年,他可能要翻倍。

“我从来不恨我哥哥,但是我恨那些把我父母逼死,把我哥哥逼得想要杀人的那些人。我把这些都告诉那位姓赵的心理专家了,我说我很恨,我应该怎么办?他告诉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不要有任何犹豫。“对,那个蓝宝石坠子,是我家的,本来就是我家的,我一定要拿回来。谁偷走了,我都要拿回来。”

钟辰轩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淡淡的悲哀,“所以妳根本连想都没想就去杀人了。妳就不能想一想,就算舒妮戴着妳家的东西,她也不是妳的仇人?”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我只知道不能让那个像妓女一样的女人,把我家的家传之宝戴在脖子上。事后,我才觉得害怕。”

颜茜说。

“所以我杀了人,杀了一个,两个,三个,到后来我已经麻木了,也不觉得恐惧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麻木的地步。“可是我并不想要哥哥帮我杀人的。”

程启思试探地说:“妳哥哥那么聪明?”

“我一向不觉得他聪明,可是他这一次特别聪明。”颜茜静静地说,“是他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接下来的事。我问他是不是他想出来的,他说,他有一位朋友,常常给他一些好的建议,包括拉维妮娅,也是那位朋友想的。”

钟辰轩说:“妳能够为了那个蓝宝石坠子杀人,可妳却又让朱笑菲将它卖出去。妳不觉得妳这么做很矛盾么?”

颜茜脸上出现了一种思索的表情,“确实,其实它对我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我哥哥说应该忘了它。可是,当我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只想把它拿回来。那个贱女人想跟我抢,我就把她闷在水里,直到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程启思看了钟辰轩一眼,两个人都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程启思轻轻地哼了一声。“催眠?”

“颜茜已经达到了某种执念,很可怕,这就是他不断对颜茜灌输的东西。至于何俊雄,连催眠都不用,引导一下就可以了。”钟辰轩叹息地说,“他……一定一直在注意着颜茜,因为颜茜是他的实验对象。他对颜茜的实验,是不是成功了?”

“她都杀了那么多个人,还不算成功?”

钟辰轩摇头,“不是犯了罪就算是实验成功的。我们要追踪的包括犯案的类型,犯案的过程,甚至犯案的时间……我不知道他的详细实验方案是怎样的,所以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成功了。

“我只知道,他对何俊雄授意,要他打晕莫明,杀死卫蒙,以混淆视听,他也对何俊雄授意了一个可能让颜茜逃脱罪责的方法,那就是杀死朱笑菲……”

程启思说:“你觉得你们这样做,是好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钟辰轩茫然地说:“不……我不知道。”

“但你仍然在继续实验。”

钟辰轩叹了口气。“那是我的工作。”

程启思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张暗绿色的邀请函,一点点地撕碎,“是的,我今后会吸取教训,再也不做这些傻事蠢事了。你也一样……忘记文若兰吧,她已经死了。”

钟辰轩说:“忘记不是你说想忘就能忘的。但是至少,已经在我脑子里淡去了。”他忽然说,“你为什么想到用仲夏夜之梦来作化装舞会的名字?”

程启思看着手里剩下的一块碎片,居然还保留着一朵完整的白色和淡紫相间的花的图案。

“《仲夏夜之梦》里的爱懒花,把花的汁液滴在眼皮上,就可以爱上第一眼看见的人。我倒希望,能够有一种东西,让人遗忘。

“秦颜也是我的心结。你因为爱文若兰,而不惜在她身上进行没有完成的实验;我因为爱秦颜,而不忍心看她失去双手继续活下去。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每次我去看孟采桦的时候,我就认为我是对了。”钟辰轩低声说,“别的时候,我都觉得我错了。”

程启思说:“我也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程启思说:“我适合扮演谁?为什么你能确定君兰是扮苔丝狄蒙娜?你扮的忒修斯又是什么意思?”

钟辰轩笑了,“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三个问题了。第一个问题,我不回答你,你适合扮演谁,你心里是最清楚的。君兰嘛,她从来不认为她是一个杀人者,而是一个如同苔丝狄蒙娜一样的永恒的受害者,而且是一个弱者─所以她会选择苔丝狄蒙娜。”

程启思说:“就这样?”

钟辰轩说:“莎翁剧里能选择的范围,其实相当的窄。大家都会去在耳熟能详的角色里选择,范围就更窄了。扮个大家都认不出的,岂不很无趣?”

程启思说:“好吧,那你呢?”

钟辰轩又笑,“忒修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很有权势的人,是雅典的公爵。朱丽叶要嫁谁,他可是能说了算的。”

程启思瞪着他看,然后说:“你的控制欲似乎在潜意识里很强烈?”

钟辰轩摆了摆手。“不,不,我用这种方法宣泄出来而已。”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街上,程启思看到对面有个花店,便说:“你等等。”

钟辰轩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程启思拿着一束有紫有白的玉簪花回来了。钟辰轩啼笑皆非地说:“你想用这个来COS爱懒花?”

程启思用力去挤花汁。“试试也没什么不行的。”

“如果对面来的是条狗怎么办?”钟辰轩很煞风景地说。

程启思正把花往眼睛上抹。“我希望是个美女。”

他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袁心怡放大的脸在他面前。虽然袁心怡是个美女,但这样近距离地看,还是吓了程启思一大跳。

袁心怡盯着他,“你在干什么?把花往眼睛上抹?你没看见旁边的人都在看你?”

钟辰轩在一旁笑,程启思尴尬地咳了两声。“心怡,妳怎么来了?”

袁心怡拿了一个小箱子在他面前晃。“我特地到你们局里来找你的,尹雪寄给你的礼物。”

程启思啊了一声,把那束玉簪花塞进了钟辰轩手里,接了过来就开始拆。钟辰轩问:“里面是什么?”

袁心怡吃吃一笑。“那我可不知道了。”她看着玉簪花,说,“这是要送给谁的?”

钟辰轩笑着说:“妳来了,就是妳的了。”

袁心怡把花接了过来,说:“朱笑菲怎么样了?”

钟辰轩说:“她么,没什么大问题,因为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小偷小摸,还算是可以原谅的。”

这时候,程启思一声大叫:“这是什么?”

袁心怡和钟辰轩都伸过脑袋去看,只见在一个箱子里,有一个更小的箱子,里面还有一个很小的盒子,丝绒垫子上躺着两颗玻璃眼珠。

袁心怡尖叫一声:“唉呀,这是她给我买的娃娃眼珠!我一定是弄错了,快还给我!”她把箱子抢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写的收件人是她自己。“对不住了,我把她给我的和给你的弄反了……”

程启思和钟辰轩同时无语。袁心怡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开了自己的领口,说:“你们看。”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蓝宝石坠子。细细的镶着碎钻的金炼,深蓝色的坠子水蓝如海。

程启思失声道:“妳……妳买下来了?”

“便宜啊,为什么不买。”袁心怡摸着脖子上的坠子说,“成色真的非常非常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程启思注视着那个项坠,缓缓地说:“妳知不知道,另一个女人脖子上因为戴着这坠子,就被人按在水中溺死了?”

“那关我什么事?”袁心怡说。

钟辰轩笑了,“心怡,妳的眼里,只有妳想要的东西。”他看了看程启思说,“某种程度上,舒妮死得也挺冤枉的,不过,想想祝杰,她也不冤了。”

程启思一字一顿地说:“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钟辰轩沉默了。袁心怡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蓝宝石,笑盈盈地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些,我只知道,现在它是我的了。”

程启思和钟辰轩再度无言。

─《杀人舞会》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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