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天在一种惴惴不安的气氛里,慢慢地消逝。在海平面的红霞尚未全部褪去的时候,一群人再次坐在了餐厅里。这天的大餐,显然不如昨天。大厨和侍应生们,也跟客人们一样紧张,一个年轻的男侍应生甚至摔碎了一个盘子。
盘子落在地上摔成粉碎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袁心怡把餐巾扯了下来放在一边。“今天的牛排烤得可真糟糕,咖啡也像是泥水一样。厨房里没有死人吧?”
她的直率让所有人都沈默不语。尹雪切了一小块牛排,说:“确实,太老了一点,切不动。”她看著手里那把银光闪闪的餐刀,“这麽锋利的餐刀,都切不动。”
安昕干笑了一声,说:“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尹小姐,袁小姐。”
君兰一直没有动刀叉,连餐前的甜酒都没有喝上一口。她一直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眼神恍惚,活像是在梦游。黑色的长裙,搭在椅背上的大红色披肩,衬得她的脸更白,白得像个死人。程启思坐在她左边,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只觉得是冷冰冰的。
程启思问道:“你是不是病了,君兰?”
君兰对他的话就好像是没听到一样。程启思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次,君兰才“啊”地一声惊跳了起来,连手边的酒杯都碰翻了,血红的酒液把雪白的桌布都给浸透了。她手忙脚乱地退开了,程启思和她右手的尹雪也都站了起来,帮她收拾。侍应生急忙过来,撤下盘子,打算换桌布。
“没事吧?”程启思问。君兰摇了摇头,正想说什麽,忽然,尹雪盯著她的背後,两眼里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君兰问:“怎麽,我的衣服……”
尹雪没有回答。程启思绕到君兰身後一看,顿时心里“砰”地一声跳。
君兰的黑色长裙的背後,在背心处,有一个红色的“Y”字。
君兰看到程启思和锺辰轩同时变了脸色,也吓得不轻,忙问:“怎麽了?究竟是怎麽了?”
程启思和锺辰轩都不说话。尹雪说:“君小姐,你的晚礼服背後,有个红色的‘Y’,还在闪闪发光。”
尹雪刚说完这句话,君兰就发出了一声恐怖至极的尖叫声。她急急地伸手到背後去摸了一下,略微顿了顿,就发疯一样地奔了出去。她的一只黑色的高跟鞋飞了出来,掉在了一边。安昕伸手把那只高跟鞋捡了起来,苦笑著说:“这位君兰小姐好像是看到了死神一样?瞧她文文静静的样子,这下子可是什麽仪态也不顾了。”
袁心怡正在对付餐後的甜点,对著君兰那只高跟鞋瞟了一眼。“这位小姐是警察?启思,看不出你们油水也挺多呀。”
程启思被她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你什麽意思?”
袁心怡用叉子远远地指了指君兰的鞋子。“那是Hermes的限量啊,那价格,你当然不会不知道。”
程启思一呆。他不是没眼光的人,但也不会死盯著君兰的鞋子不放。他从安昕手中把那只鞋子接了过来,看了一会,问:“你没看错?”
袁心怡嗤之以鼻。“你说呢?”
尹雪微微一笑,说:“也许君小姐自己收入未必多高,但有一个有钱的男友呢?君小姐结婚了吗?”
程启思摇摇头。锺辰轩若有所思地问道:“心怡,你说这是限量版,那麽在哪些地方有卖?”
“Hermes的店国内也是遍地开花,不稀罕。”袁心怡说,“但这一款的限量版,就只有国外有限的一些店才会有了。”
锺辰轩对程启思说:“君兰这段时间没请过假吧?”
程启思说:“没有。”
锺辰轩又转向袁心怡。“这款鞋子是什麽时候出来的?”
袁心怡想了一想。“三个月前。”
“我可以保证君兰没有出过国。”程启思说,“我们这种职业,如果要签证是必须要上级签字的,她不可能越过我这一级。所以……”
尹雪接过了他的话头。“所以一定是有人从国外带了这双鞋子回来送给君小姐的。”
程启思心里又是一动,仿佛有什麽似曾相识的事情被猛然触动了一样。他正在努力地回想,杜山乔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龙宇前几个月出国过一次,跟一个案子有关,原本是个刑事案,最後牵扯到以前一桩很大的经济案,他负责协助。”
程启思楞了一下,抬起头看著他。杜山乔又低下头,去切牛排。“龙宇中的毒,我没法解剖,也不好检测。死亡时间,我也不好确定,因为他的尸体在死後,在热水里泡过,在壁炉前烤过。”
“热水里泡过?”锺辰轩问,“什麽意思?”
“不知道。”杜山乔相当干脆地说,“我只能说验尸的情况,至於发生了什麽,那是你们的事。”
锺辰轩轻轻地“哦”了一声。“难怪,我闻到他身上有股香味。”
“香味?”程启思回头。
锺辰轩笑了笑,说:“闻起来,像是每个房间的浴室里放著的海洋香型的沐浴露和洗发露的味道。”
程启思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君兰的尖叫声,近於歇斯底里地从底下船舱的方向传了过来。程启思触电一样地跳了起来:“不好!”
他在向下面船舱冲过去的那段短短的路上,不断地埋怨著自己。既然知道这艘船上潜伏著一个杀手,怎麽能再让君兰落单?李龙宇已经离奇地死亡了,如果下一个是君兰……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程启思一脚踢开了君兰的舱门。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的是,君兰正缩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一双眼睛惊恐万分地注视著门的方向。在她的手里,紧紧地抓著一个木质的面具。
程启思一看到那个面具,就脱口而出:“鬼?!”
如果说前几次的面具雕刻得太过於抽象而认不出是什麽的话,那麽这个面具就实在是不需要置疑了。黑色的粗硬的乱发,突出的带著惊骇的眼珠,张大到扩张到了整个下颔的嘴,嘴里露出了粗糙的白森森的牙齿……头上还有著一个大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一朵花似的装饰物,高高地竖在头顶,仿佛是一个骄傲的鸡冠子。
这不就是一个实体化的、相当粗糙而拙朴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