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别提他
云姨发现,黄娆娆在舞台上是鲜活的,可是一走下舞台,她就变得阴沉、忧郁。
这种局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母亲孟如珍嫁入冷家以后,还是原本她一直就是这样?云姨记不清了。只是她觉得,最近黄娆娆这种现象好像越来越严重。
由于她的出众,她得到很多青年小伙的追求。可是,她从来都不对这些小伙子正瞧一眼。
她的背后开始有不少的人议论纷纷。
这年腊月的一天,花岩庙戏台。
午后,戏班有一场演出,此时已临近演出时间,演员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最后的演出准备。云姨一个人在后台膳食间洗刷碗筷,简陋的屋子里显得很清静,只有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
戏班膳食间是借用的花岩庙后面的空房子,平时这里除了吃饭,很少有其他人来。
云姨感觉背后一个人走进来了。
她回头一看,是孟如珍。她看起来显得很憔悴,两眼有点红肿。
“老板娘,你,你进来了啊。”云姨觉得她的表情很怪。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停了停,她又说:“云姨,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冷高甲一家住在前排。作为戏班班主,他们一家共住了两间屋子,算是宽敞了。其他演员都挤在戏台右侧几间大庙堂里,中间拉起幕布隔开。另有几间小屋,是戏班里几个角儿住的。
“哦,好吧。”云姨答应着,她的心里冒出一个疑问,她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老板娘,娆娆这姑娘这几天好像魂不守舍的,她是不是病了啊?”
云姨现在虽然只是戏班里一个做饭杂工,可是她年龄算是最大,在戏班资历也最长,班子里的人大多数对她都挺尊敬。
“云姨,别问那么多了,她会没事的。”
她会没事的?那她现在真的有事?云姨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现在有些人在背地里说娆娆,说得很难听啊。娆娆是我几十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女儿家,嗨!说实话,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不好受,我对她……”
“云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她娘,我不好……”
“老板娘,我不是说你不好,”云姨觉得她误会自己了,连忙说,“其实,我听人说起过,你和娆娆还有小华前几年的确过得很苦,你是个好母亲……我老婆子是外人,本来不该说这些……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冷班主对你对孩子们都很好呀……”
她话还没说完,孟如珍就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声音就像从寒窖里冒出来的,多年后云姨一直都把她说的那句话记在心里。
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显得更加憔悴。
她说的是:“别提他,他是个禽兽!”
当时,云姨一下就愣在了原地。后来她也不敢再问什么,就走出了膳食间。她感到身后的孟如珍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事后云姨一直回忆那天的事,后来她终于想起来,那天孟如珍好像在说:“要出事……要出事了……”
当天夜里,大约已是凌晨两三点钟,尚尧村燃起一场熊熊大火,起火地点就在花岩庙戏台。
大火烧得并不久,老天有眼,下雨了。
所幸的是,在这场大火中,并没有人死亡。
有七八个人被烧伤,其中两个严重毁容,一个在逃亡过程中房梁垮塌,左腿被压断。
清晨,人们发现冷高甲一家四口不见了。
人们把全村找遍了,找不到人,也没有发现尸体。
戏班中有人说,昨天戏子们折腾了大半天都很累,睡得很早。晚上十一点多,他听到冷高甲的屋子里传来争吵,后来就没什么声音了,他也就睡着了。
有人立即去当地派出所报了案,可是火灾中无人死亡,尚尧村天高皇帝远,派出所并不重视。
新到清河镇任党委书记的年轻人姓姚,正当仕途平坦。
派出所来了三个同志,他们一一查看了现场,给伤者的交代是,一定尽快找到这个戏班的负责人,追究责任。
再后来,冷高甲一直没找到。
这场大火,来得突然,把花岩庙戏台烧得一塌糊涂,烧光了所有的演出道具,烧垮了德化戏班这个近百年的老字号。
也留给人们一个难解的谜。
可是云姨觉得,这件事一定跟孟如珍有关。但她没有证据,她一个老太婆可以说给谁听?
时间一点点过去,留给伤者的却是永远的痛苦。陈年的记忆,烙在尚尧村人的心头,竟也如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点点洗刷,消失殆尽。
只有这个叫云姨的八十岁老太婆,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一切。她用她爱了一辈子的戏曲作为她晚年孤独生活的伴侣,以此过着她的风烛残年。
如今,她说出了多年前的往事,把这一切说给郑尤听,她说得老泪纵横。
这天晚上,郑尤就住在云姨的家中,但他睡得并不好。
他把云姨告诉他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了很多,在那个起火的夜里,黄华家里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起火前他们家有争吵,说明他们发生过冲突;再后来,只有黄华和她母亲孟如珍搬到了缙中市,她姐姐黄娆娆和继父冷高甲人间蒸发;而孟如珍说冷高甲是“禽兽”,一个女人如此说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她的丈夫,好像也只有一种可能性,这就是:
冷高甲对大女儿黄娆娆实施了性侵犯!
是啊,只有这种推理,才能解释黄娆娆为何会成天显得魂不守舍!
郑尤脑海里甚至可以想象出孟如珍骂丈夫时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的内心一定绝望已极,前夫早死,自己又嫁给这样一个禽兽,等于将女儿送入了虎口。没错,这个家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弱者遭遇到难以启齿的乱伦的伤害,这足以燃烧任何一个人的理智。
那么,黄娆娆和冷高甲的人间蒸发就不是偶然。
他们还活着吗?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出现。
他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火灾之夜,一定发生了凶案,而有人企图用一场蓄意的火灾掩盖这一切。
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死了?凶手是谁?凶手死了吗?
他心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孟如珍。
一切答案,或许都在孟如珍的身上。
他想起了那个画皮斋的女人。她看来应该有五十多岁,身体瘦长,面色有点儿黄,穿着对襟子黑衣服,神情木讷讷的。
还有,住在旧楼区的小女孩倩倩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叔叔!我看见她倒立着手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