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还可信,但她第二次上楼,看见死了的于香君又站起来,可能是她的幻觉,太离奇了。”冯节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两肩、两臂、颈椎都有不胜负荷的倦怠,只用两片嘴唇夹住香烟。一说话,烟头跳上跳下,烟灰“扑簌簌”地抖落在他胸前的T恤衫上。
金伟中说:“她说得千真万确。她当时不知磕了多少响头,尸体才‘咕咚’倒下去。她说她还听见于香君第二次倒下去的声音了呢。”
“这就有意思了。”冯节坐起来,胸前衣衫上的烟灰飘飘洒洒,在杯子里的茶水上落了一层。他端起茶杯“咕噜”喝了一口,又拿起茶几上的现场照片看起来。
冯节问:“何莲莲不承认是自己推门过猛误杀了于香君吗?”
“不承认。她坚持说于香君是自杀,自己拿刀戳自己。但她只有一面之词,开脱得了吗?”一位年轻警官端进来两盒饭,给他们当中餐。原来已过正午。冯节往嘴里扒饭,两只眼睛却贼溜溜地,不离开茶几上的一张现场照片——是于香君仰躺着的那张。唉,她的身材太漂亮了。就在这时,于香君的尸体解剖报告送来了。报告上说,在死者胃里发现了“人头马”葡萄酒残液,混合着高含量高品质的安眠药:德国进口的,但酒量极少,适合中度失眠的人安睡,如果再增加四到五倍的酒量,就足以致人以死命。
金伟中说:“这样看来,自杀的死因就可以排除了。她要自杀,多喝点美酒掺安眠药,不是死得更舒服些吗?”
冯节发了一会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杀的原因排除,误杀的证据又找不到,那就只有谋杀了,”他摇动手里的那张照片,得意地说,“现场有个第三者。”
“嗯?于香君在电话里不是对何莲莲说,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吗?”
“嗯——,于香君放下电话后,还可以再来人嘛。”
“这么巧?”
“有这种可能呀,”冯节拿着于香君仰躺着的那张照片,手指点着她身旁血泊里的那个苹果,说:“你看,这个苹果是已经削光皮了的吧?”
“是的。”
“看起来,于香君是一手拿着这个苹果,一手拿水果刀去为何莲莲开门。但是,既然削苹果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有什么必要把削光皮的苹果和水果刀同时拿在手上呢?所以,必须有另一个人参与,苹果和刀才会同时在这里出现。”
“有是有点道理,但是何莲莲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人呢?从现场看,客厅里没地方可藏,也没时间往卫生间和卧室里躲,他能躲到哪里呢?”
“他躲得很巧,虽然这个机会很偶然。但碰巧他就能抓住。假设他和于香君都站在门后,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把刀扎进于香君的心脏,于香君后退几步之后倒下去,他就势继续将门向后拉,就可以把自己藏在门后边。”
“但是,何莲莲说她当时看了门后边,没有人。”
“她是看了,却看晚了。第三者又可以抓住一次机会躲到门外去。于香君往后倒时,不是一手捂胸一手指着何莲莲吗?其实她是指的刚才和她一起站在门后的第三者。只不过第三者这时已经移开了,而于香君已经没有力量转动手指的方向了,使何莲莲误认为她指的是自己。这个动作,当时给何莲莲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以为是自己推门过猛误杀了于香君,顿时高度恐慌,直冲过去抱着大情敌的脖颈,和她脸贴脸地痛哭。死者的身体左面全是血,何莲莲这时很自然地用自己的右脸贴着对方的右脸。”
冯节说到这里,站起身,将自己的右脸往金伟中的右脸上贴:“就像这样——”金伟中一把推开他。
冯节直起身,像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一样走来走去,唾沫飞溅地说:“这样,何莲莲的眼睛只能朝向左边的地板,对背后发生的事完全看不见——这个过程持续时间至少需要5秒钟。而第三者完成从门后闪身到门外的动作,只要两秒钟,再加上做决定的1秒钟,总共3秒钟,足够了。他这样做,是冒了点险,但是值得,如果隐身不成,大不了就是把何莲莲也一起干掉,做成两人互斗而亡的假现场,但那样风险当然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冯节站住了,把手里那张照片弹向金伟中:“现场有个第三者,这个苹果是第一个证明。”
金伟中故作惊讶地说:“难道你还有第二个证明?”
冯节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有!何莲莲不是说亲眼看见死了的于香君又站起来了吗?这就是第二个证明。她没有看错。死人怎么能站起来呢?只有第三者在她身后扶她,她才能站起来——他有扶她的需要。什么需要呢?他刚才不是握了门后的把手吗?他要把于香君再扶到门后,用于香君的手在门把手上留下指纹。
“可以设想:第三者躲在客厅门外,看见何莲莲慌慌张张地下楼,上了汽车,以为她已经走了。于是,马上闪身进了客厅,抓紧时间伪造现场。可谁知道,时间一长,死者手上的汗腺干了,留下的指纹不逼真。当他刚在于香君身后抱起她时,没想到何莲莲这时又悄悄地回来了。何莲莲大叫一声,把站在于香君身后的这个第三者吓得更惨,一下子僵住了。等到何莲莲跪下来磕头,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缓过神来,趁她只顾磕头不敢看的时候,第三者立即放下尸体,再闪身到门后躲一躲。可以说,这时他肯定又动了杀机:如果何莲莲发现了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干掉。幸好,何莲莲已经吓掉了魂,进来擦干于香君脸上的眼泪就走了,哪敢往别处看?所以,何莲莲这次又没发现就躲在门后的第三者。”
金伟中疑道:“于香君被扶着站起来时,能把她身后的这个人挡得那么严实吗?何莲莲怎么会看不见他呢?”
冯节鄙夷地看一眼金伟中,说:“要是第三者比于香君的个头小呢?要是碰巧于香君的身体刚好就把他遮住了呢?你忘了吗?于香君还穿着睡衣,扣子都没扣,两襟向两边敞开,这么宽,”他把自己身上的T恤衫下摆从裤腰带里拉出来,向两边一撑,“你看,够不够挡住身后的一个人?”
金伟中连忙伸手拉下他的T恤衫,盖住那个黑乎乎的肚脐眼,认同地说:“够挡住够挡住,存在第三者的这第二个证明也成立。我再听听你的第三个证明是什么。”
“于香君肚子里的‘人头马’,就是存在第三者的第三个证明。”冯节又开始来回走动,继续慷慨激昂地推理:“你想想,于香君已经在电话里邀请何莲莲来做客,还会喝一进肚子就要睡觉的安眠药吗?况且,全汉州人民都知道,于香君单独一人是从来不喝‘人头马’的——她的‘洋习惯’还没培养出来,她最喜欢喝的是桔子汁。她家里放了十几箱‘人头马’、‘XO’之类的高档酒,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招待客人,她自己也陪着喝几口,客人一走,没喝完的酒就倒掉,可以醉死下水道里的老鼠。
“因此可以断定:在何莲莲早一步,于香君的家里到了一个人。于香君招待他喝‘人头马’,这个人偷偷地在于香君的杯子里下了安眠药。
“以后的过程就好想像了:于香君陪着这个第三者对抿了几口酒,顺口说何莲莲马上也要来。第三者听了当然震惊:如果中断用安眠药谋杀于香君的计划,但她已经喝了一点,明天她从昏睡中醒来,一定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患无穷;如果继续让于香君喝安眠药酒,不是明摆着让何莲莲见证自己是凶手吗?他急中生智,采取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借刀杀人’的办法,既按计划杀死了于香君,又嫁祸给了何莲莲。待证实何莲莲确实逃走之后,他从容地出来伪造现场,消除自己到过现场的证据,包括那个‘人头马’酒瓶和喝酒的杯子。所以,我们在现场照片上,没有发现这些东西!”
冯节结束演讲,站起来,满脸红光。得意洋洋地朝下看着金伟中,等待金伟中叫好。
金伟中暗暗佩服自己的引导能力,忘记了叫好,问道:“你以上说的都不错,再往下说说看,这个第三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节有点失望,又要打哈欠,懒懒地说:“他应该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或者是个瘦小的男人。
“先看是不是普通男人。于香君穿的什么衣服?‘三点’式,睡衣敞胸露肚皮。再风骚的女人,在夜里11点多的时候,也不会如此随便,在自己家里接待一般的男人,她还要保持一点于思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嘛。
“再看是不是情夫。先看是不是皮见竹。皮见竹人高马大,于香君的身体遮不住他。那么,是不是其他情夫?于香君同何莲莲不一样,她有几个情夫。但此时是不敢接待的。因为皮见竹已经回汉州了,随时可能出现在她家里,她怎么敢让他们‘撞车’呢?所以也不是情夫,只能是女人。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是一个于香君、何莲莲都熟悉的,够格让于香君开一瓶‘人头马’招待的女人。唉——,累了,不想多说了。”
冯节说完,摔掉香烟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摊开四肢,躺倒在沙发上。
正在这时,一位女警察来报告:“何莲莲在监狱里吵着要见张大。”
金伟中说:“把她带来。”
何莲莲披头散发,眼泡更肿更红了。一进门就急急地说:“小金子,冯哈欠,求求你们,快到中心广场上去,旗杆跟前,抓住李秀英,不让她把我的内衣挂到旗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