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人走得十分小心,但楠木楼梯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一段并不长的楼梯,小陈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楼上的某个房间里,真的如老毕所说有一个人在里面吗?那个奇怪的亮光又是什么呢?小陈的思绪,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般转得很快,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遭遇的会是什么。
※※※
当天下午,死者的初步尸检报告出来了。
“根据尸检情况分析,死者死亡的时间是在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被他人用利器多次刺入头部,导致大量失血而死。此外,死者的头发有明显被抓扯的痕迹,在卧室和卫生间里,都发现了一些她掉落的头发。死者的颈部还有明显的勒痕,头上、手臂上也有不太明显的皮下淤血和青肿,不过,这些伤痕都是在利器刺杀之前便已形成。另外,根据检查,死者死亡前的健康状况良好,基本无任何疾病,从死者阴道里提取的分泌物显示,她生前并未遭受性侵害。”法医介绍道。
“死者身上,一共有多少处刀伤?”老毕问道。
“一共是十一刀,这些刀伤全都在头部,其中有一刀刺中眼眶,将眼球带了出来,有一刀从口腔直达咽喉,导致气管被当场切断。”
“整个现场的血迹,都是死者的吗?”
“卫生间、卧室和客厅里发现的血迹,经检验都是死者留下的,不过,”法医停顿了一下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有几滴血迹却是另一种血型,而且这种血型是RH阴性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熊猫血’。”
“啊,怎么会这样?”大家都感到十分吃惊。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凶手在与死者的打斗中也受了伤,不过,只是一点儿小小的皮外伤,所以整个现场只留下了那几滴血。它们之所以能够留下,这还要感谢凶手的一时麻痹。”老毕轻轻吸了一口烟说,“我敢肯定这是一个既聪明又细心的家伙,他用毛巾或浴巾擦去了所有的指纹和痕迹,让咱们无法寻找他的踪迹,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忽略了自己不经意间溅在镜子上的血迹——这一点,是他杀人的最有力证据,也是以后法院判他的直接物证。”
“如果凶手是RH阴性血,我觉得案子就简单多了,毕竟这种血型的人很少,经过摸排应该可以找到。”小黎说。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RH阴性血在白种人中的比例较高,约占百分之十五,在中国人群中,有的少数民族的比例也很高,如苗族达百分之十三。”朱大头说,“全市有上百万人口,摸排并不现实,而且凶手是否在本地也很难说。”
“嗯,从这块着手困难的确很大。”老毕表示赞同。
会议室里一时出现了冷场。
“可是从现场来看,凶手与死者发生抓扯和打斗最激烈的地方应该是卧室,但卧室里为何只有死者的血迹,却没有一点儿凶手的血迹呢?”过了一会儿,小陈问道。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们在卧室里打斗的时候,还没发生流血情况,另一种可能是已经发生了流血,但后来凶手把自己的血迹完全擦净了。”老毕分析,“当然,前一种可能性最大,即凶杀过程完全发生在卫生间里,卧室和客厅出现的血迹,很有可能是从凶手的衣服上滴落下去的。”
“既然血迹是从凶手衣服上滴落的,那为何客厅沙发至门口的地方没有呢?还有别墅外面,以及他逃离的整个路上,都没有血迹?”小黎也忍不住发问了。
“咱们不妨设想一下:凶手杀人之后,身上溅满了死者的鲜血,当他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客厅沙发那个位置时,突然意识到这样会给警方留下破案线索,于是他转身走进卫生间,脱下身上的血衣,并顺手拿起一条浴巾,用它来包裹血衣,同时,他又从洗手池旁边的毛巾架上取下一条毛巾,用它来擦拭自己留下的指纹和脚印。在这个过程中,他手上的自己的血迹不经意间溅在了镜子上,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老毕细致地分析。
“难怪卫生间里的浴巾和毛巾都少了一条。”小黎感叹,“经你这么一分析,我的思路也好像清晰了很多。”
“对了,我从水渠里找到的那条毛巾呢?上面有没有发现什么?”老毕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转头问法医。
“没有,由于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上面所有的痕迹基本都消失了。”法医说。
“嗯。”老毕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咱们早就该这样想了:如果那条毛巾有用,凶手就不会将它明目张胆地丢弃在那里了。”小陈也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那条毛巾,会不会是凶手逃跑时不小心掉下的呢?”小黎提出疑问。
“如果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它不太可能刚好掉进了水渠里。”小陈说,“我想,凶手在翻过栅栏,逃出小区之后,他可能觉得那条毛巾没什么用处,所以干脆将它丢弃,一方面减少身上的累赘,另一方面也用它来麻痹咱们。”
“逃跑时掉落和故意丢弃,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老毕不置可否,再次对法医说,“我在卧室采集到的那几根头发,与死者有关系吗?”
“完全没有关系,经分析,它们极有可能是属于男性的发丝。”法医肯定地回答。
“这就对了。”老毕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们应该是在卧室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男人的身材很高,所以女人很难抓到他的头部,偶尔的一两次,她抓到了他的头发,并用劲扯了一些下来,这个男人一下恼了,把她拖到了卫生间里,并在那里杀了她——这几根头发也是最重要的证据!”
“毕老,我一直不明白,你说男人也负了伤,并把血迹溅到了镜子上,那他是怎么受伤的呢?难道女人手里也有利器?”一直闷声不响的朱大头冷不丁说话了。
“这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利器是男人带进现场的,在两人打斗的过程中,女人被刺身亡,而男人也在抢夺利器时受了些轻伤;第二种可能,利器是女人自己的,她在男人闯入并和他发生打斗的过程中,拿出利器刺伤了男人,但最后由于力量悬殊,被男人夺过利器并刺死;第三种可能,利器是男人的,但男人受的伤并不是刀伤,而是……”老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小黎不说话了。
“毕老,你看着我干吗?”小黎的脸不禁有些发红。
“你们女人打架,情急之下会怎么办?”老毕表情认真地问。
“应该会用手掐,用牙咬吧。不过,我是警察,从没用这种方式打过架。”小黎莞尔一笑。
“这就对了,我猜测她也是这么干的。”老毕有些得意。
“毕老,你是说凶手身上的伤,应该是被死者咬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手上?”朱大头说。
“不错,我想应该是这样。”老毕不紧不慢地说,“手臂上的肌肤一般较厚,被咬后不会马上出血,而是慢慢渗出来。凶手被咬之后,当时并没看到手上有血,所以他忽略了这一点。但后来被牙咬过的地方,血液慢慢渗了出来,直到他拿毛巾时,不经意间溅在了镜子上。”
“那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是情杀,仇杀,还是因为其他目的?”小黎问道。
夜幕徐徐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闪烁的霓虹灯和喧嚣的嘈杂声,很快拉开了城市夜生活的帷幕。
东城公安分局的一间会议室里,专案组的人们仍在紧张忙碌着。
“现在是七点多,大头,你赶紧叫几份外卖,让大家将就着把晚饭对付了吧。”老毕看了看时间说。
“毕老,我已经在单位门口的‘好再来’川菜馆订了便餐,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吃饭了。”朱大头说,“我们分局再穷,也不可能让你和小陈吃外卖啊。”
“别,还是叫外卖吧,吃了饭,咱们今晚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老毕挥了挥手说,“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给几个年轻人准备点儿零食吧,另外,再给我拿两盒便宜点儿的烟,我带的烟已经所剩无几了。”
“好吧,那只有委屈你了。”朱大头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毕老,咱们今晚要到小区去吗?”小黎问。
“对,我觉得小王说的有些情况比较重要,我想晚上去实地感受感受,也许会有新的发现,或者会对咱们破案有所帮助。”老毕说道。
“你觉得小王说的那个白影真的出现过吗?会不会是他为了推脱责任,故意编造的谎言?”小黎又问。
“要验证他是否说谎很简单,只需问问他的那个同事就知道了。不过,由于那个同事今天没有上班,暂时无法求证。从上午小王第二次的讲述来看,我相信他并没有说谎。”老毕微微一笑说,“从本质上说,我觉得小王还算一个相对比较质朴的青年,他第一次的说谎,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
“我也相信小王确实是看到了那个白影。他当时走到事发别墅前面的一座假山时,发现那个白影从别墅中飘了出来,很快进了树林中。由于距离较远,加上心里极端恐惧,他没有看清白影的面目,但按照他的陈述,那个白影出没的位置,与咱们上午发现凶手逃离的地方很近,因此可以断定,那个白影很可能就是凶手。”小陈说。
“那小王的同事一个月前看到的白影,又是怎么回事呢?”小黎说。
“那当然也是凶手本人罗,他要作案,必定会事先勘察好路线、位置什么的,这样才好下手,对吧,毕老?”小陈看着老毕说道。
“应该是这样。不过,现实的情况比较复杂,除了凶手这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即那个白影只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老毕分析,“我们都知道,人在心里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往往会草木皆兵,再加上小王受同事鬼故事的影响,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心理暗示,总以为会看到那个白影,因此,他有可能会把一些其他现象,比如成片树叶反射的灯光、成群聚集的蚊蝇等看成了白影。”
正说着,朱大头和上午派去电信局了解情况的警察江涛匆匆走了进来。
“情况如何?查到死者的通话情况了吗?”小陈和小黎心中满怀期待,有些着急地问。
“调查的情况并不如意,小江去查的这个手机号码,只是死者用于对外联系的一般手机,很显然,死者另外还有一个手机号。不过,小江的调查,对咱们查明死者的身份也许会有很大帮助。”朱大头说,“小江,你把调查的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上午我按照那个家政妇女提供的手机号码到电信局查了半天,得到的有价值的线索并不多:那是一个本地的手机号码,上面经常联系的号码,也都是本市的一些消费商家。我按照那些号码打过去,对方不是美容院,就是衣服店,再不就是饭店……几乎没有一个是私人号码。”江涛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了几口水说。
“死者生前的通信记录,你都取回来了吗?”老毕问。
“取回来了,在这里。”江涛说着,从公文包着取出了一张长长的纸,“这些是她近一个月来对外联系的通话记录,电信局只能提供这些了。”
老毕仔细看了一会儿,从里面挑出了两个号码问道:“这两个号码,你知道是哪里的吗?”
“这一个是城西的‘家家乐’大型购物超市的咨询电话,另一个是城中心‘雪肤莱’美容美体中心的客服电话。据我调查,昨天上午,死者先是到‘雪肤莱’做了美容,下午再到‘家家乐’购物。到这两个地方之前,她都是先打了电话,然后再过去的。”江涛说。
“你到‘家家乐’和‘雪肤莱’详细调查过死者的情况吗?”
“没有,由于时间紧急,再加上要查的号码很多,所以我只是在电话里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不是太清楚。”江涛说,“我听这两家店的服务人员介绍,死者是他们的VIP客户,但他们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姓吴,大家都叫她吴姐。”
“我看时间还来得及,咱们不如先到这两家店了解一下情况如何?”老毕思索了一下说,“大头,你叫的外卖呢?咱们干脆带上,到车上解决它们吧!”
两分钟后,所有办案的人都坐上了一辆面包车,汽车快速平稳地向市中心驶去。
“咱们吃饭也别闲着,干脆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如何?”老毕狼吞虎咽地扒拉了几口饭菜,把饭盒放在一边说,“关于这个案件的作案动机,我想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看法,大家都说说吧。”
所有人都停止了吃饭,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车窗外面,路边的酒吧里传出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歌声:我的世界暴风雪,跋涉到绝望边缘,你的温柔眼睛,藏着碧蓝天,我心像孤舟一叶,本在情海里搁浅,你的笑有微风,带着我往前,这是注定,这是命运,你是不容错过的唯一,我今生今世只等你,来生来世也爱你……
“小陈,你先说说你的分析吧。”老毕掏出一支烟,慢悠悠地打上火。
“好吧,那我抛砖引玉,谈点儿不成熟的看法。我认为,这是一个强奸未遂引发的凶杀案件。”小陈看了大家一眼,说,“第一,从犯罪的诱因来看,死者生前是一个身材苗条、面目姣好的年轻女郎,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独自住在一幢别墅里,很容易让一些对她抱有情欲幻想的男人想入非非。我们知道,如果一个男人十分渴望得到一个女人,在正常途径不能实现的情况下,他的欲望可能会淹没理智的堤坝,并不惜铤而走险,采取极端方式来占有这个女人。”
“这个女子确实很迷人,”朱大头表示赞同,“我们目前虽然没有这个女子生前的照片,但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她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郎。”
“第二,凶手和死者在卧室里发生了激烈打斗,为什么会打斗?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想和她发生性关系,但遭到了坚决拒绝,于是两人发生了抓扯和打斗。在生理欲望压抑得不到释放的情况下,凶手恼羞成怒并失去理智,从而杀害了死者。第三,从现场来看,别墅里目前只发现死者的手机下落不明,其他财产没有丢失的迹象,这就排除了入室盗窃的可能,从而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我的分析。”小陈说。
“那按照你的分析,凶手和死者生前应该是一种什么关系?”老毕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别墅的门是虚掩着的,而且其他地方没有翻墙入室的痕迹,这说明凶手是从别墅大门进去的。他能够做到这点,有可能是死者为其开的门,也有可能是他配有别墅的钥匙——凭我的直觉,死者开门的可能性最大,这说明凶手和死者生前的关系应该比较亲近。”
“那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下:一个独居别墅的年轻女子,既然肯在深夜开门,让一个比较亲近的男人进屋,那她还会拒绝这个男人提出的性要求吗?”朱大头提出异议。
“这……”小陈一下语塞了。
“当然,强奸未遂这种可能咱们也不能排除,这种想法最容易想到,也是最容易让人疏忽的。”老毕说,“最关键的是,咱们的分析要合乎情理,不能有明显的漏洞和偏差。”
“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凶手和死者之间并没有亲密的关系,但他偷偷配有别墅的钥匙,悄悄开门进去呢?”小陈又提出了另一种观点,“死者当时可能睡着了,并不知晓凶手进屋,当她遭到侵犯醒来后,为了不让凶手得逞,于是与他展开了激烈搏斗。”
“既然死者发觉凶手进屋,并与之发生激烈搏斗,她为何不高声呼救呢?只要她一喊,凶手肯定会着慌。事实上,周围的邻居和当时在前边的两个保安都没听到喊声。”老毕摇了摇头,不同意小陈的这一分析。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分析着,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