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郭勇突然还俗。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俗。我曾在甘露园对面的茶馆中问过他,他只是澹然地笑了笑:“佛是臭屎橛。在哪里都是修行。”
他悄然回到了甘露园,在七号楼租了一套房子住下。他看到弟弟在甘露园门口摆摊算命。他没有与他相认。一切都成了过往,他不想再重复昨日的生活。
他听说郭良卖掉了自己创立的公司,娶了自己曾经的女人,他们生下一个十岁的孩子。“十岁,”他在供词中说,“意味着我刚出家,他们就睡一起了。”郭勇想起了弟弟当初对自己的规劝:“如果不出家,就得死,出家才能把这个灾躲了。”那时候他经常做噩梦,“很害怕一个入睡觉,一闭眼就看见警察来拘捕他,很难受”。郭良第一次去寺庙劝他回家的时候,他对弟弟说:“我不回去,回去就要死。”
关于那个寂寞而血腥的午后,郭勇在供述中说:“那天一大早,我就出了甘露园的门。我就在马路对面的茶馆里坐着,考虑到底要不要下手和怎么下手。郭良算命的时候刚好背对着我,他看不到我。到了中午,天也热了起来,我很是烦躁,一想起往事来,我就怒不可遏。我给茶馆老板结了账,出了茶馆的门,过了马路,在路边从挎包里把两把刀拎了出来。那是两把剔骨刀,是我从菜市场买来的,还找一个在附近磨刀的老头儿给仔细磨过。我走到郭良背后,他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我说:郭良?他回头看。我左手一刀捅到他腰眼上,右手一刀抹在他脖子上,血呲啦—下就喷出来了。他瞪着大眼珠子看我,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然后就噗通一下倒地上了。我把刀扔在现场,就去了超市门口等你们。”
郭勇的供述与目击证人的描述略有出入,茶馆老板说,他看到郭勇不只捅了两刀。“他先是对着算命先生后心捅了两刀,然后又胡乱捅了很多下。我当时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可听到街上有人喊:杀人啦!杀人啦!我冲出茶馆,过去一看,算命先生已经没气儿了。”
对于杀人动机,郭勇在供述中说:“我还俗后,一直觉得是郭良当初设了个局,骗我去当和尚。他霸占了我的家财,还霸占了我的女人。才十年时间,他就把我所有家财都挥霍一空。一想起我所遭受的欺骗,我就怒火中烧。我要复仇。”
说心里话,在我心中,郭勇始终是一位“大师”。在庭审最后的陈词当中,他平静地讲述起自己的内心:“我小时候喜欢光亮,傍晚看到灯火通明的县城就羡慕不已,那时候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是城市的一分子。后来我出家了,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处、静默,此时的这个世界才属于自己。我们都有一种被人接受的需要。但是你必须坚持自己的信仰是独特的是你自己的,哪怕别人认为它们很怪,或者很讨厌,哪怕一群人都说,那太差。你们用不着表演,完全为你自己。”
郭勇最终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他没有上诉。他坦然面对死亡。
我又在一个慵懒的午后敲开了郭良家的门。女人这次带着笑容欢迎我,她殷勤地煮上了咖啡。
“他喜欢喝咖啡,黑咖啡,不加糖奶,尤其喜欢曼特宁和哈拉尔。”
“这爱好倒是跟我相似。”
“你曾是郭勇的女朋友,”我说,“你没有告诉我。”
“你并没有问我,”她说,狡黠地笑道,“郭勇是我们的老板。”
我们慢慢地啜饮着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爱郭勇吗?”
“确切地说,应该爱过。成功会给男人身上增加光圈。我不确定我有多爱他,但我确定我有多爱郭良。”
“那孩子……”
“孩子是郭良的,我们是在郭勇出家一年多后才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