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突然有了主意:“贵叔,我看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想不想有个伴啊?”
贵叔的鱼漂沉下水了,贵叔一边扯鱼线一边说:“这闺女,小小年纪还想给你贵叔当媒婆啊?”
“真的,贵叔。人家三十出头,挺漂亮的。怎么样?”
刘玲的热情让贵叔很意外。贵叔将鱼钩从鱼嘴里取出来,无心再放线。谁不知道光阳人贩子多?老刘头儿也真是,这么小的姑娘就放出去做。不过,贵叔在心里还是赞叹老刘头儿厉害,像刘玲这样的小姑娘最不容易让人怀疑。
贵叔当然一百个满意:“只要人家不嫌弃咱。说吧,要多少钱?”一边说,一边往身上抓挠了几下。贵叔身上长满了牛皮癣,一碰就一层败落下来。
刘玲忍住恶心,更加坚定。“贵叔,要是人家看不上你,咋办啊?”
贵叔笑:“你把人领来,剩下的你就甭管了。”
贵叔又问钱,刘玲说:“贵叔见外了不是?你跟我爸那么好,我还不该给你牵个线?”刘玲是真的同情贵叔,贵叔跟爸一般年龄。
刘玲知道,贩卖妇女儿童是犯法的。可刘玲不要钱,就没有卖这一说了。我穿针引线做好事,不图名不图利的,犯什么法?
刘玲回到旅社,老柴已经睡了一觉。老柴梦见自己又去钓鱼,鱼把钩拽了好远,扯上来,空的,连鱼钩都不见了。老柴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直到刘玲回来,老柴才放下心。
刘玲说,同学愿意来,父母不太乐意,说现在外面骗子多,得亲自见一见柴姐。
老柴的笑就迸出来,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哈,你看柴姐像骗子吗?真是!走,咱现在就去!”
外面天麻黑,老柴这一钩下去至少能钓上两个,很兴奋。刘玲带路,老柴在后面哑着嗓子唱:“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受伤的时候,我会想到它……”一会儿又转到,“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刘玲想,唱吧,好好唱吧,哪个新婚之夜不想唱歌?
贵叔的村子在老井塘的东边。刘玲进了村子,见了人就问,去贵叔家怎么走。问过才意识到后面还跟着老柴,赶紧解释说:“天黑,找不到路了。”
进了贵叔家,刘玲问:“小梅出去了?”
贵叔会心地点头:“刚去她奶奶家。”
刘玲说:“柴姐,你先坐,我去把小梅找回来。”
贵叔假装送刘玲出来,五百块钱塞进刘玲手里。刘玲很坚决,把钱又塞了回去。
六
老柴缓过劲来时,已经晚了。
刘玲这次离开,老柴觉得眼前猛地暗了下去。老柴虽说生在小地方,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也长了不少见识。老柴很快就看出来这个屋子里根本不像是有女人的样子。老柴心存侥幸,刘玲这样的雏儿肯定还会回来的,就跟刚才从旅社里出去又回来一样。当贵叔嘴里带着臭味贴上来时,老柴才清醒过来。老柴没有喊,喊也没用。
手机被贵叔收走了,门也从里面锁上了,老柴根本就没有跑的可能。别看贵叔老了,还像柴油机似的,半夜才熄火。也难怪,老寡汉条子嘛。后半夜,贵叔累了,睡了。老柴睡不着。老柴做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如今自己反倒成了人家钓上的鱼。可悲的是,渔夫都已经把鱼弄到锅里了鱼还蒙在鼓里哩。老柴虽说是卖人的,自己倒不觉得,总是骂老杨,笨得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哩。从前老柴一直都认为自己应该算是全胜说的那种聪明人,要不是到了现在,老柴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归到最笨的那一类里。全胜说,这世上的人分三类,第一类当然是聪明人了,第二类是笨人且知道自己笨的人。全胜解释说,严格来讲,知道自己笨的人并不算笨,这样的人往往能避开失误。最笨的就是那种人家都知道他笨,只有他自己还自以为聪明的人。全胜怕人家不明白,还举了例子。说这种人不知道自己的头碰不过人家的石头,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头是钢筋做的,比石头硬。结果呢?往往碰得头破血流。现在倒好,刘玲吞了鱼饵又吐出来了,老柴自己忍不住诱饵的诱惑上钩了,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五个了。老柴越想情绪越委靡,这样的智商,不被人贩子拐走只能证明人贩子太笨。
老柴现在想知道的是,刘玲演得这么像,到底做了多少年,自己到底是刘玲钓到的第几条鱼,咋就栽到一个雏儿的手里了呢?
贵叔醒过来,又爬到老柴身上。床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响起来。贵叔好像是几个月没沾过水的鱼,浑身都是腥臭味。那气味,熏死人。老柴气都不想出,等着这个贵叔完事。
到底没有憋住,老柴哇的一声吐到贵叔脸上。昨晚上贵叔弄了两碗面条出来,他自己吃了一大碗,剩下的半碗老柴闭着眼睛喝了。面条黑乎乎的,跟从锅底弄出来的差不多。面条吐完了,老柴的胃还在朝外翻,好像要把昨天中午的也吐尽。
老柴一夜都睁着眼,全胜一天没有嫂子的消息了,会不会想到出事?指望老杨是不可能的,老杨憨蛋一个,十天半月没有老柴的信儿他也不会急。又一想,知道出事还能怎么着?他们又不清楚老柴的圈子,去哪儿找?老柴细细回想这个刘玲,要说破绽吧,可能就在中午的那声警报过后。警报响时,“舅舅”、“舅妈”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只有老柴还镇定地坐那儿。老柴看出刘玲的疑心了,安慰说:“没事,可能哪儿起火了。”过后老柴很担心,刘玲是不是看出来“舅舅”、“舅妈”的紧张了?还有自己,咋会说“没事”呢,好像要是警车就有事了。
在此之前,老柴一直认为自己的演技还可以,连全胜都佩服。一家人坐在当门看电视上的百花奖颁奖晚会时,老杨调侃说:“其实,咱们家不也有个演员吗?舞台比电视上的还大——车站。”全胜接过话说:“嫂子可比演员难多了,演员演砸了可以再来,嫂子演砸了就是经济损失,甚至出事。”老柴知道老杨是在笑她,也顺着他的话自嘲:“可不是?都是演员,我们比他们更警心。每次演出完吧,都要偷偷地总结得失。虽说没有做笔记写心得,心里琢磨得并不比他们少。”电视上的颁奖嘉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明年再来就不是颁奖了,得领奖。老柴也学他们定下自己的目标,一言一行得让人家一点儿也找不到咱人贩子的痕迹。最不像人贩子的人才是水平最高的人贩子。最后颁的奖是最佳女主角,获奖演员接受采访时说,表演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表演。怪不得人家叫影后,说话的水平就是高。老柴知道老杨听不懂,解释说:“人家的意思就是,表演的时候不能让人看出来你有表演的痕迹。”老柴心里有些得意,嘁,还不跟我自己的体会差不多?全胜也说:“嫂子要是做了演员,不比那影后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