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秋后。
少了女人花钱,李忠平的日子倒过得有点起色。他难得给自己做了一身新衣裳,临睡前折好放在床头。不知怎的,睡到半夜他忽然莫明被惊醒。
屋里有人!
李忠平猛然起身,放眼四顾,房间里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别人。
忽然,门上响起“嘭嘭”两声闷响。
李忠平猛地一抖。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问是谁时,门上又传来闷响,一声接着一声,不紧不慢。
嘭!嘭!嘭!
敲门的人似乎行动不大灵活,还暗藏着某种怪异的节奏。李忠平脑子里忽然白光一闪,骇然醒悟:这不可能是敲门声。不管用手指多么用力地敲门,也只会是清脆的嗒嗒声,即使是拍门,也该是响亮的啪啪声。
这不是敲门声!
嘭!嘭!嘭!
诡异的响声渐渐变大,似乎连门都松动了。李忠平毛骨悚然地瞪着房门。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突然消失了。李忠平仍然僵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向房门走去。短短十几步,却像赶了几十里路一般的劳累。他把门开了一条细缝,左右上下仔细地窥探。
屋外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李忠平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明亮的月色下,只有他,和他的影子。李忠平长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门坎上。
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一股寒气从背上直蹿到脑里。他机械地转过头,眼睛刹那间瞪得极大。
土黄色老旧的木门上多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深红色血迹,湿漉漉的血珠还在缓慢地往下流淌。正好是人的额头反复撞击后的痕迹。
李忠平顿时全身僵硬。忽然,脑后传来一声尖细的女人声音:“忠平……”李忠平大叫一声,猛冲进屋里将门关上。他用尽全身力气抵在门上,插上门闩时双手抖个不停。
门上又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李忠平惊得大退一步,仿佛每一次撞击不是撞在门上,还是深深地撞在他的心上。
“忠平……放我出去……”
尖细的女人声音像是在哀切地哭喊,又像是在得意地嘲笑。
姚月娥……一定是姚月娥!
李忠平惊恐地抱住脑袋哀号:“滚,滚开!”
屋外传来隐约的笑声,门上的怪声却消失了。李忠平已没有勇气再开门看个究竟,缩在角落里眼也不眨地抖了一夜。
4.报复
等到鸡鸣天亮时,李忠平双眼尽是血丝。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浑身发抖地打开房门。
门上的血迹不见了!李忠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恐慌地扫视整间屋子。不经意扫过床头时,却发现昨夜临睡前折叠整齐放在床头的新衣上,竟然放着一条腰带。深蓝色的劣质布料,陈旧的褶皱。
他颤抖着拿起腰带,看见上面还有几点深褐色的斑痕。那是凝干的血迹,他再熟悉不过。那天,他把腰带狠狠地,狠狠地塞进姚月娥的嘴里,撕裂了她的嘴角……
李忠平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恐惧,怪叫一声,忙不迭地扔掉腰带。
姚月娥没死!那个贱人一定没死!她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来找他报仇了。
李忠平困兽一样在屋里左冲右撞。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突然停下,猛然抬起他那双疯狂的血红眼睛四处张望。一眼看到放在屋角的那把锄头,眼神又变得阴狠。他野兽一样喘着粗气抓过锄头,看了一眼上面残留的血痕,渐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然后转身,直直冲出门外。
整个村子数代以来的死人都葬在此处。即使正午时分,也能感觉到阴风阵阵,更不用说一大清早了。女人的坟包很好认,最新的那个就是。李忠平咬咬牙,猛地举高锄头恶狠狠地挥下。黄色的坟土“哗啦”一声,掉下一大块。
心底最后一丝恐惧也随这块坟土一起瓦解,他更用力地挥动起锄头。很快,“咔嚓”一声,传来劈中棺木的声音。他忙丢开锄头,用双手将泥土迅速地拨开,乌黑的棺木一点一点地暴露在无力的晨光下。硕大的棺材钉深深地嵌进棺木四角,怎么撬也撬不开。他索性再次高高扬起锄头。
啪嚓!乌黑的棺面上顿时裂出一条长缝,渗出一股腐臭。李忠平一鼓作气,对着长缝连连挥锄。不久,厚实的棺材板就被砸得稀烂,一片片破烂木片中,女人的尸身显现出来。女人的尸体并没腐烂多少,脸上濒临死亡的恐惧依然清晰可见。只是脸色由活人的苍白变成了充满死气的浅灰。她的嘴里好好地塞着那条深蓝色的腰带。
李忠平不由得长嘘一口气。死了的女人怎么可能出来作怪?一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李忠平不自觉地笑了笑。就在这时,脑后忽然一阵剧痛。
他“嘭”的一声倒进棺材,正与腐烂中的女人相对。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脑后疼得厉害,手脚麻木得紧,一点也不听使唤。死去的女人睁大的眼睛和他在咫尺间对视,灰茫茫的。他拼命地转过头,看见坟边站着另一个女人。
女人一脸惊慌,大约是头一次做这杀人的勾当,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棍子。
李忠平愕然道:“是……是你?”女人怔了一怔,有些犹豫地叫了他一声:“叔……”
这个女人正是李国志的老婆,他的侄媳妇。
“怎么……会是你?”李忠平没有想到这个胆小没用的侄媳妇——连去看一眼男人尸首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来暗算他?
女人又犹豫了一阵,下定决心道:“叔……我知道是国志对不住你,可你……不该杀了他……”说完眼中凶光大盛,用棍子又狠狠地敲上他的头。
李忠平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待白光慢慢退去,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扭曲。他动弹不得地趴在妻子的尸体上,感觉泥土在不停往自己身上掩埋。
原来她比他更早知道那件丑事。
泥土落得越来越快,他的眼前已经一片黑暗。鼻子里也堵满了泥,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最后的时刻,他仿佛看见妻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
那是报复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