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1955年,她坐火车去兰州领结婚证。
她请的是婚假,临去时,兴冲冲地在单位开了结婚证明。
男朋友姓马,是同系统的同事,学习时认识,和她一见钟情。
说好了,领完证,她就从徐州调到兰州。她原是铁路医院的护士,为了结婚,换个岗位、换个工种也心甘情愿。
男朋友把她从火车站接回。
车马劳顿,她并不嫌累,一进门,便甩着辫子,打开行李,一样一样往外摆:大红喜字剪了若干对,红绿缎子被面是谁谁谁送的礼,攒了好久买的一块表,婚礼那天,新郎正好戴……街坊邻里都倚在窗口往里看,小马和她相视而笑。一开门,好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摔了个趔趄。
没想到,事情卡在了小马的领导那儿。
领导迟迟不给开证明,两人就没法领结婚证。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小马去问,领导递给他一份外调的档案,他脑子“轰”的一下:未婚妻的叔父,在东北做过军阀,是张作霖的把兄弟。
证明?不能开。
领导态度坚决。理由是:“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而你,一个重点培养对象,还要不要前途?”
小马说了又说,领导不为所动。他打算缓一缓,再去做工作,可她的归期已近。“红男绿女。”她笑着说,打包背走了绿被子,留下了红被子。
喜字贴在窗上,虽然没有婚礼;墙是新刷的,一片白;水瓶、痰盂,一水儿红。小马在家里转了几转,眼见留不住她,便往她的包里装喜糖,“回去散。”
家里人都以为他们领了结婚证。
他们也以为只是时间问题。
可下一个假期,下下个假期,她去了又去,都没等到那一纸证明。再下个假期,她没买车票,没去兰州,在黑夜里蒙着被子闷声哭,被母亲发现。了解完缘由,母亲也哭了,“闺女,算了吧。”
算了吧。
好在她年轻、漂亮,换个地方还能从头再来。她去了西安,经人介绍,遇到后来的丈夫。做了断的信寄向兰州,小马没回信,隔了几天,人出现在徐州她家门口。小马对她母亲喃喃:他已经调动工作,新单位开证明的是他哥们,“只要再等等,我们就能领证……”
后来的几十年间,他们只见过一次面。
那是本系统的劳模表彰大会,他在,她也在。
都是中年人了,坐在同一排,一如多年前一起学习时。他想和她说说话,但中间隔着几个人。她上台领奖,齐耳短发,神采奕奕;他在下面看着她,想起从前她跑到兰州只为和他领结婚证,她弯着腰从大包里掏喜字、掏被面,辫子甩啊甩……而那些一开门摔了趔趄的孩子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还有一次,他们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