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的生死

时间:2015-10-29 09:30:44 

2010年5月,父亲和妹妹从合肥回老家。途中,父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得到消息后,我买了最早的机票赶回家,却再也没有见到父亲醒来。

父亲的出血部位是在脑干,据医院的人说,这种病人没得救,往往挨到远方的亲人回来见上一面,就放弃治疗。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费用高,住在重症监护室,一天花费五六千乃至上万元都是寻常事。我们没有轻言放弃,四处奔波筹钱。那时候心头焦急万状,一方面期盼父亲能够醒来,另一方面盘算着怎么去筹下一笔医药费。医生和护士态度很好,但催起款来毫不含糊。

县城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是非常奇怪的所在,一大片简易房,连着旧的住院大楼。医生要求家属24小时守候,因此家属只能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水泥地上铺张破席子,席地坐卧。

我们姐妹在监护室外踱来踱去,没事可做,很快就发现门外唯一可以避雨的地方——住院部的屋檐下,有人占了先机,安放了一张折叠床。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被子和军大衣,一个老头斜靠在那里,虽然面目憔悴,但不像是加床的病人,想必是家属吧。这就是老D,老D是在守护自己的老伴儿。他见我们姐妹立得久了,便招呼我们坐下。我们先是不好意思,但耐不住劳累,终于慢慢坐在床尾,和他攀谈起来。谈了几句,竟然发现他是母亲的旧识,告知母亲,她赶来探视,又是一阵唏嘘。

母亲悄悄告诉我,这家人特别不幸。老D夫妻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在农村里也算是顶门立户的人家了。老两口克勤克俭,卖豆腐、卖菜,家里过得颇为殷实。唯一的遗憾是,大儿子是个智障。好在二儿子不仅人长得俊秀,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老二心性甚高,想着自己将来不是上北大就是上清华。只可惜农村中学,哪有什么好的教育资源,即便他成绩不错,也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罢了。高考放榜,成绩并不理想,虽不至落榜,但北大、清华是无望了。少年一时接受不了,自杀身亡。唯一的指望没了,女儿们也出嫁了,但老两口还要养傻儿子呀,容不得他们懈怠。老D夫妇仍旧卖豆腐、卖菜。如今,D大娘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老D菜也不卖了,24小时守在病房外。

“你看看,以往一个油星都不舍得用,现在一天好几千块钱!”母亲慨叹不已。

我家没男丁,母亲还要照顾90多岁的外婆,我和妹妹实在无法“24小时守候”,于是深夜回家,清早再去。偶尔医生半夜催费,或要什么东西,星夜露天守候在病房外的老D就给我们传个消息。

几天后,父亲用了呼吸机,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很多人用了呼吸机就再没有拿下来。刚开始是把嘴分开,从喉咙里插一根管子下去,后来医生说一直这样会伤害气管,建议从脖子上开一个口子,直接从那里接管子。医生告诉我们,病人没有知觉,可以不用麻醉药。第二天去看,父亲喉结下面插了一根手指粗的塑料管,皮肤上贴着一块纱布,上面还有血痕。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探视。每天下午,医生会打开监护室外一条巷道的小门,家属可以拥到那条肮脏不堪、垃圾遍地的巷道里,爬上窗下那条摇摇欲坠的长椅,伸着头往病房里“探视”20分钟。每天只有这段时间能见到亲人,家属们都拼命拍着窗户,大喊病人的名字。我们姐妹每天都踩在椅子上,隔着厚厚的窗玻璃,喊着父亲的名字。D大娘的两个女儿也和我们一起挤在椅子上,拍窗大喊。一时间“俺爸”“俺娘”之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医生要求家属提供卫生纸和湿巾,说病人大小便失禁,要用这些东西清理。我们隔一两天就要送进去10卷卫生纸,好几袋湿巾。我真怀疑一个月粒米未进,只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的父亲,哪有如此多的排泄物。为了节省开支,我在网上买了一箱湿巾。那一箱子湿巾,父亲没用完就去世了,我们把剩下的湿巾给了老D,过了一段时间,老D的女儿给妈妈送来了200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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