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是很有意思的,可以审视自己的感受。我发现我开始更多地注意周围的事物。在切尔诺贝利事件之后,有这样的反应是很自然的。我们开始学会说“我”。我不想死!我很害怕!
伟大的帝国开始崩溃。首先是阿富汗战争,接着是切尔诺贝利事件。苏联解体时,我们才发现自己孤立无依。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我们热爱切尔诺贝利。切尔诺贝利成为我们生命的意义,成为我们苦难的意义,如同战争一样。在切尔诺贝利事件之后,世人才得知我们的存在,我们才开启了通往欧洲的窗口。我们是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受害者,也是切尔诺贝利的信徒。我很不想这么说,但的确如此。
现在,切尔诺贝利变成了我的工作。我会前去视察。在隔离区内,人们依然生活在恐惧中,生活在倒塌的小屋里。他们期盼共产主义来临。每一次投票,他们都投给主张铁腕统治的人,他们梦想回到斯大林年代、军事统治年代。其实他们就生活在军事管理之下:岗哨、穿制服的人、门禁、配给制度,还有分配人道救援物资的官僚。箱子上用德文和俄文写着“禁止买卖或交换”,但这些物资的买卖与交换,仍发生在每家每户,发生在每个小摊上。
这就像一场游戏,像一场表演。我跟着一些外国人,开着一辆满载人道救援物资的卡车前来。这些人大概是奉基督之名来的。在外面,浑身泥土、穿戴着大衣和手套站在水坑里的那些人,就是我的同乡。他们都穿着廉价靴子,眼神似乎在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反正迟早会被拿走。”但是他们又很想拿点什么,不论是一个盒子还是一个箱子,他们想拿一点舶来品。
“我让你们见识一下!”我说,“这在非洲可看不到哦!只有这里才看得到。你看,200居里(放射性强度单位,下同),300居里。”
我注意到那些老婆婆改变了表情——她们当中有几个可真会演戏。她们把台词记得一清二楚,还会在适当的时候哭泣。这些外国人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些老婆婆都不愿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流泪。现在她们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样也许能拿到额外的糖果给小孩吃,或者拿到一箱衣物。这种行为是深奥的人生哲学——来自她们与死亡和岁月的关系。她们之所以不愿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小屋,绝不是为了这些糖果和德国巧克力。
回程途中,夕阳西下。
我说:“看看这块土地多么美丽!”
太阳照耀着森林和田野,余晖仿佛在与我们道别。
“没错,”一个会说俄语的德国人说,“是很漂亮,但是被污染了。”
他手里正握着一个辐射剂量计。这时我才知道,只有我才看得到夕阳,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里是我生活的地方。
(诺 贝摘自花城出版社/铁葫芦图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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