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
去年年底，一位大哥对我说，他的好朋友L女士最近想上湖畔大学，希望我能帮忙推荐。
通常来说，被推荐到湖畔大学的学员都有非常出众的履历，比如：常青藤名校毕业，曾就职于世界顶尖企业，参与过很牛的项目，取得过一些创新性成就，等等。而L女士的简历只有半页纸，上面记录了她目前的投资情况，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经历。
我打电话详细询问了湖畔大学招生处，了解到正是因为L女士的履历太平淡，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所以最终没有被录取。
后来，L女士联系到我，再次表达了想去湖畔大学的愿望。
那天早上的阳光非常好，我迟到了几分钟，看到她坐在一面透亮的落地窗前等我。见面后我们寒暄了几句，她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从容，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好奇地问她：“你过去学的是什么专业？为什么会进入投资界？我记得你过去做的是实业，对吗？”
她说：“我过去是做女鞋贸易的，但是我没上过学，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
我感觉到L女士的背后可能有一些与其他投资者不同的经历，这让我非常感兴趣。在我的要求下，她缓缓地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的家乡在福建，过去乡下特别重男轻女，我有个哥哥，我一出生妈妈就非常嫌弃我，老想把我送出去。但是一连五次我都没能被成功地送走，不是生病，就是对方家里遇到了麻烦，又把我送回来了。这样一来，妈妈觉得我是扫把星，总是打我，哥哥也打我，那时我的身上几乎每天都有伤。
“我十二岁那年，妈妈把我扔到了千里之外的武汉，让我跟着一个亲戚学做生意。我那时候年纪小，会做的事情不多，亲戚就给了我一些鞋，让我摆地摊。我只上过三年学，但是特别喜欢看书，希望能多认识点字，就一边摆地摊维生，一边跟别人学认字。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的生意越来越好，赚了不少钱。我妈妈就命令我回家，把生意交给哥哥，她认为生意是男人做的，女孩子要嫁人，不能这么有钱。我没有反抗，把生意全部交给哥哥，只带了一两万块钱回到老家。回家后，妈妈又开始嫌弃我，虽然我那时候年纪挺大了，她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一个亲戚家。
“到亲戚家后，我去一家女鞋厂打工，老板是香港人，他觉得我非常能干，说要给我一些股份奖励。于是我努力工作，认真研究客户的需求，按照客户的想法设计、生产、销售鞋子，业绩一路上涨。
“销售额提上去了，老板却突然翻了脸，他不承认我们之间有合伙关系，只给了我工资，就把我从工厂赶了出去。因为困惑，我沉寂了一段时间，去各地学习，不仅修习佛法，参加灵修课程，还接受类似内观的学习。
“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醒悟，觉得人要懂得感恩。我要感谢香港老板，是他让我知道自己足以胜任女鞋产品的设计和管理；我要感谢我的妈妈，是她让我早早自立，因为她，我总会感恩生活，感谢别人对我的好；我也很感谢我哥哥，为了让他看得起我，我才那么认真、努力。
“我创办了自己的企业，生意到目前为止一直还算顺利，也赚了一些钱。现在，我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帮助更多的人做他们喜欢的事情。
“哥哥生意有困难的时候，妈妈总是打电话向我要钱，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从来不算账。哥哥开始很诧异，为什么以前他总打我，我还这么帮他，渐渐地，他被我感动了，现在我们成了朋友。虽然他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只够糊口，但他仍然在武汉坚持着。
“我在做投资的时候，只问所有我要投资的人，你是不是真的想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为客户着想？是不是真的想帮助使用这项产品和技术的人？你是不是真的希望你的行为能改变些什么？用一句话来概括：只要你诚心诚意地去做这件事，那我就投资。
“投资后，我不跟他们算细账，也没有所谓的对赌。而且我的投资非常简单，我只投第一轮，如果第二轮有人加入，我就退出来。我不去想上市之类复杂的事情，因为我也不懂。这样不知不觉做了五六年，大部分项目我都退出了，还都能赚到点钱，虽然不像人家那样赚几十倍、几百倍，赚个两三倍还是没问题的。
“有钱后，我帮村里铺马路，清理河道，修老房子，让村子增添了不少活力，老人们也都很开心。他们遇到困难跟我要钱，我也都给他们，我非常感谢他们，因为小时候不管妈妈把我赶到哪儿，总有人收留我。
“现在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我有一儿一女，我的先生是马来西亚人，每个月我都要去马来西亚看孩子，跟他们在一起我很开心。每当孩子们提出来要去哪里游玩、要吃什么的时候，我都会对他们说：‘没有人必须带你去玩、给你买这些好吃的，妈妈愿意，是因为我对你们有爱。所以你们要知道，你们得到的东西都是源于别人对你的爱。人家如果不给你，你们也不能抱怨。’因此在跟其他人打交道，或是别人给予了他们一点点帮助时，他们总是会很认真地跟别人说谢谢。
“以前我带他们出去玩，他们总是跑来跑去，吃饭时把饭菜弄得满桌都是，或者乱丢碗筷，我也会跟他们讲：‘一定要记住，你到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别人为你提供了服务，你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应该要让这个地方比你来之前更好，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欢迎你下次再来。’所以现在我的小孩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自觉地把玩过的玩具收拾好，把垃圾收拾好。
“我到任何地方，无论做什么样的生意，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一切变得比原来更好。”
L女士讲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水，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她，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快乐，目光中充满了对爱的憧憬。我突然觉得她不像一个生意人，更像一个布道者。
MBA教材里有很多讲大道理的案例，拥有出众的学历和资历成为成功投资者的必要前提，而在L女士面前，这些都显得很多余。我认为，即使她不去湖畔大学也没关系，因为湖畔大学想要培养的就是她这样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已经毕业了。
（刘振摘自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刘程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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