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尼看你相貌不凡骨骼清奇,不如来我们观尘庵出个家?木鱼佛经全套赠送,还包吃包住包美男哦亲。
一、什么仇,什么怨
在江湖中混的人,不少都听过两位著名神偷的名号,人称“南无影”和“北无踪”。在下不才,正是其中之一–南无影。
此时我正在高低起伏的屋脊上狂奔,夜色深沉,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一道黑影紧追在后。这个黑影正是我的死对头,凌城捕快江月遥。江月遥已经追了我三天三夜,一副不把我拿下誓不罢休的样子,我觉得我真是倒霉,这个死对头不但武功不弱,轻功不俗,还这么死心眼。
“停!”我大喊一声,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江月遥也立在原地不动了。
我赶紧蹲下来揉了揉快要抽筋的小腿肚子,叹了一口气:“大哥,你还要追到啥时候,追妹子也不是这么个追法啊。”
江月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另一个屋顶上响起:“把你追到手为止。”
“然后被你送进牢房?那我这后半生恐怕只有吃牢饭的份儿了。”我一语道破天机。
江月遥依然不紧不慢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又是一次不愉快的谈话。我一跃而起,飞身而去。江月遥立刻跟了上来。
这是这几天来我们之间形成的默契,纵然轻功再好,人也不是铁打的,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知道江月遥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就停下来喘口气,再继续我逃他追。
天色蒙蒙亮时我们来到了一个叫云英镇的小镇。街边卖早点的小摊已经出摊了,我在一个小摊前坐下,要了豆腐脑和油条,江月遥坐在我斜对面的小摊上,吃馄饨和烧饼。我们一边吃一边死死盯着对方,摊主看出了其中的诡异,问:“相爱相杀?”
“不。”我付了钱,“相杀。”然后拔腿就跑。
我吃得有点儿撑,没多久就觉得跑不动了,一边打了个饱嗝一边回头看,江月遥距我只有十步之遥,而且这个距离正在缩短。
这不科学!
其实单纯就我的武功而言,实在算不得高手,之所以能成为与北无踪齐名的神偷,是因为我的轻功还不错。江月遥的轻功算是好的了,但跟我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所以我才从他手下屡次逃脱。但现在看来,我很快就要落入他的魔爪之中了。
我蓦然想起,江月遥只吃了馄饨,没吃那个烧饼。
他太狡猾了!
江月遥身轻如燕,几个起落之后就到了我身后,我发足力狂奔,眼前出现一座庙宇,我翻墙越了进去。
这座小庙是个尼姑庵,江月遥不好硬闯佛门之地,就守在外面。他坐在门口的大树上,将庵里的动静尽收眼底,我想从后墙溜走也没机会。
我在里面躲了两天,他在树上守了两天,饿了就从怀里掏出烧饼啃几口。
江月遥,算你狠!
我从藏身的柴房中起身,向住持师太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我主动出了庵门,走向江月遥,他看着我,愣了一下。
“这位少侠,你好,不知在此有何贵干?自我介绍一下,贫尼是观尘庵的新任主持师太,法号念清。”我向着江月遥行了一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家伙蒙了吧,哈哈哈!
我把盗来的夜明珠送给了住持师太,并向她表达了抛却红尘,皈依佛门的美好意愿,师太当即表示要收我为座下弟子,并将衣钵传给我,然后她老人家要带着这颗夜明珠云游四海,去普度众生。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观尘庵里,直到风头过去,再还俗出山。
诸位江湖好汉,这段时间,不要太想我哟!
江月遥很快明白过来,露齿一笑:“没什么,到此一游而已。”他向我一抱拳,“师太多保重,告辞。”
我挥挥手:“慢走不送。”
几天后,有小尼姑跑来说有人找我。出了庵门,只见一人负手立在树下,身着僧衣,是个和尚。听到声响,他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叫了一声“师太”,我才猛然惊醒。定了定神,我向他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尼念清见过师父,不知师父有何见教。”
他合十还礼:“贫僧释真,冒昧打扰,只为探访一位故人。”
我道:“心中所念是为‘故’,佛门中人却应万缘皆化,心无外物。如生杂念,则为心魔,不加摒弃,难成大业。贫尼诚心所劝,还望师父思量。”
他听了我这一番话,气定神闲地同我论禅:“欲除果,当寻因,心魔所系,业之所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怎么做了和尚,尼姑,两个人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大家还是说人话吧:“江月遥,这是你们城里人的新玩法?”
“哦,是这样,贫僧现在就在隔壁的普光寺出家,和师太毕竟是老相识,不来打声招呼说不过去。如今住得这么近,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望师太多多照拂。”
这是何苦啊?这得多大仇恨,才能这么不依不饶!
我循循开导:“江月遥,我已经不是南无影了,你不能抓我。”
江月遥笑得淡淡的:“贫僧如今也不是捕快,大家都是佛门子弟,相亲相爱。”
为了监视我,不惜把自己弄成和尚,江月遥到底还是比我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呀!
我们在和谐的气氛中念了声“阿弥陀佛”,互相道别,我右转进了观尘庵,他左转步入普光寺。
二、跑业务拉赞助
做了住持师太,我才知道尼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因为吃斋也是要钱的。没钱,就不能买面粉蒸馒头,大家就得饿肚子。念佛并没有什么用,佛祖他老人家不会凭空现身赏你一个韭菜鸡蛋馅的大包子。
一代神偷总不能饿死在尼姑庵中,于是我来到本地最大的土豪–赵旺财家里,准备忽悠他给我们庵里捐一座金身佛像。
赵旺财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成为土豪,根源在于名字起得好,所以比起“赵老爷”,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旺财老爷”。
“旺财老爷,捐佛像的好处贫尼刚才都一一说了,最后再总结一下:第一,可以获得金身佛像的终身冠名权,我们会在佛像旁边立一块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云英镇赵旺财老爷亲捐’,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您旺财老爷的功德;第二,可以在一年之内免费到观尘庵烧香拜佛,不但免收香烛钱,还赠送茶水一壶,斋饭一桌;第三,可以享受优先拜佛权,遇到庵里香客拥挤的时候,您和随行的家属可以从贵宾通道无障碍进入佛殿,拜佛结束后还可以到贵宾专区喝茶休息;第四,您家里的公子小姐们身上戴的玉佩金器,可由观尘庵里的‘得道高尼’–也就是贫尼本人,免费开光一次。”我对着旺财老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一般来说,寺庙的财源就是香客们的香火钱,来烧香的人多了,捐的功德钱自然就多。另外还有一些副业,比如给香客们解个卦、看个手相之类,还有给他们佩戴的饰物开个光什么的,都是额外的收入。
观尘庵的香火本来就不旺,如今香客更是一天比一天少,女香客基本都绝迹了。因为我们隔壁的普光寺来了个俊俏和尚,法号释真,女香客们都跑到那边找他看手相了。释真和尚十分无耻,来者不拒,老少通吃,如今我们连男香客都很少见了。
我这个师太着实不易。
我竭尽所能,把旺财老爷那张老脸吹捧成一朵菊花,看得出来他动心了。我已经计划好了,赵旺财捐了金身佛像后,我就用一个镀金的替换下来,把那座真的金身佛像熔成金块,留着慢慢花。其实他要捐的这座佛像并不十分高大,而且是中空的,即便如此,那也能熔一块不小的金块了。
贫尼实在太机智了。至于佛祖动不动怒,贫尼遭不遭报应,贫尼不太介意。
眼看赵旺财就要张口答应,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爹爹,我已经应允释真师父,以您老人家的名义给普光寺捐一座金身佛像。”
我抬头一看,赵家大小姐赵惜雪正满面含羞地站在门口,立在她身侧的是一个俊秀无双的和尚,哪怕穿着一身灰色的僧服,也难掩眉间的风流。
江月遥合掌行了一礼,向赵旺财道:“这只是大小姐的意思,此等大事,自然还是要旺财老爷您当家做主。”
惜雪姑娘连连向她爹使眼色,赵旺财先是一愣,接着呵呵道:“闺女的意思就是老夫的意思,捐了捐了。”云英镇上无人不知,旺财老爷最疼他的宝贝女儿。
江月遥谢过赵旺财,这才好像刚看见我似的,微微一笑:“好巧,师太也在,贫僧见过师太,不知师太此番是为何事而来?”
赵旺财也转向我道:“念清师太,实在抱歉,老夫既然给普光寺捐了金身佛像,就不能给贵庵捐了,免得两座佛像有所冲撞,反而有损佛光普照。”
我大度地笑了笑,表示不介怀:“佛祖他老人家普度众生,供在哪座庙里都一样。旺财老爷做了这件大善事,乃世人之福音。”
江月遥望着我微笑:“师太当真胸襟宽阔,心怀苍生。”
我亦颔首笑道:“师父谬赞。”
出了赵家大宅,我思忖了一下,不能这么空手回去,还是去下一家谈谈。
我没走出多远,身后响起清越的语声:“师太请留步。”
我假装没听见,反而加快了步伐,脚下生风。但那个人三两步就追上了我,往我面前一堵,脸上笑眯眯的:“师太这么急匆匆的,是去哪儿?”
我反问他:“释真师父有何指教?”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贫僧要是知道师太是去找赵旺财捐金身佛像的,绝不会接受赵小姐的好意。让师太白费了一番口舌,贫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江月遥假惺惺地开口。
我点了点头:“那就请师父赶快回赵府陪大小姐喝茶谈心,谈诗歌,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莫要辜负了赵小姐的美意。”
江月遥向前一步,一脸笑意:“师太这语气听起来,是在生贫僧的气?”他再向我凑近一些,“要不贫僧陪师太喝茶谈心,谈诗歌,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
他那张白白的俏脸就在我眼前,我忍了一忍,没忍住,伸手在他光秃秃的头上猛地一弹,然后撒腿就跑。
我不能等着挨揍啊,好尼姑不吃眼前亏!
三、我只是散个步
我一口气跑回观尘庵,小尼姑们见我回来,呼啦啦都围了上来,满脸期盼:“师太,谈得怎么样,有没有成功?”
看我摇头,她们瞬间泄了气:“今天又要吃馒头咸菜了……”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吃馒头咸菜。
贫尼自认心胸还算宽广,赵老爷不捐金像,大不了再找钱老爷、孙老爷捐,本来没打算生气–如果不是江月遥特地跑来说那番话的话。
很明显,他是故意跟我作对的。
一个小尼姑到我房间来送茶水,看我脸色不大好,担心地问:“师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倒了杯茶:“本来已经谈妥了,赵旺财是打算捐金身佛像的,不过最后被释真抢走了。”
她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问:“释真师父是不是和师太……有什么过节?”
岂止是过节?我“咔嚓”一下将杯子捏得粉碎:“他是我的仇人。”
小尼姑受到了惊吓。
我温和地对她笑笑:“没事儿,我刚才就是稍微大力了一些。”
被江月遥抢走了金身佛像,我憋了一肚子气,晚饭也没吃,到了夜里饿得睡不着,于是去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馒头咸菜,而此刻我特别想啃一根水嫩的黄瓜。
左思右想,我觉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我悄悄绕到后院,借着月色翻过墙头。墙的另一边,是普光寺的菜园子,种着各类蔬菜,当然也有黄瓜。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准了一根鲜嫩翠绿的大黄瓜,刚摘下来,就听到身后有响动。我猛地回身挥手劈下,一双手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白色的月光下,江月遥勾起嘴角一笑,挑眉望着我:“听说有人吃了好几天的咸菜,贫僧便猜着近日可能有小偷来偷菜,特来看护菜园,已在此等候多时。果然不出贫僧所料,某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真是阴魂不散!
我试着抽回手,但抓着我的那双手纹丝不动,我是个有骨气的人,自然不会向他服软,便一扬头:“我就是偷了,怎么着?”
他悠悠道:“不怎么,只是把偷菜贼交给方丈而已。”
“你威胁我。”
他点点头:“是啊,就是威胁你。”
我在心里念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以忍灭嗔,不生气,不生气。调整好心态,我冲他一笑:“不好意思,贫尼突然又不想承认了。请问释真师父,你哪只眼睛看见贫尼偷菜了?”
江月遥叹了一口气:“师太,你手里还有赃物,这样抵赖真的好吗?”
我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大黄瓜,往远处一扔:“这是贫尼捡的,既然是你们的黄瓜,那就还给你们好了。”
“这么晚了,师太怎么会出现在普光寺的菜园子里?”
“贫尼来散步。”
“哦,三更半夜,师太不好好在观尘庵里睡觉,跑到普光寺来捡黄瓜,而且是翻墙过来的,这种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的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学习。”江月遥瞟了我一眼,仍是笑眯眯的,“所以师太认为我们普光寺的方丈是傻瓜。”
这张脸看着就叫人生气,“南无阿弥陀佛”也压制不住我的怒气:“要不是你抢走了金身佛像,断了我们的财源,谁稀罕偷你们的黄瓜!”
江月遥道:“那座金像太招摇,供在观尘庵里不安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道理你最清楚不过。”他一摊手,“你看,我这是为你着想。”
我嗤笑一声:“所以你就让那赵小姐捐给普光寺?”
他耸了耸肩:“贫僧可没那么说,只是稍微提示了一下而已。”
我真是懒得再跟他废话:“放手,贫尼要回去睡觉了,再不放手贫尼只能喊非礼了。”
“喊呗。”江月遥笑得特别开心,“把普光寺和观尘庵的人都喊来,师太亲自对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师太会在深夜翻墙溜进普光寺让贫僧非礼,一定要解释清楚,不然大家会误会师太的清白,以为师太其实是来和贫僧私会的。”
我深吸一口气:“江月遥,你到底为什么来做和尚?是故意来跟我作对吗?”
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时刻提醒你,偷盗是不对的。”
“我是侠盗!劫富济贫懂不懂?行侠仗义懂不懂?”这是我与北无踪齐名的另一个原因,盗亦有道,本盗侠在江湖上还有些粉丝。
“那现在呢?劫佛门的富,济你自己的贫?”江月遥摇摇头,修长的眉眼在月色之下有些深沉,“钟萧萧,你并没有理解‘侠’的真正含义。偷就是偷,无论打着什么样的名义,都是不允许的。你再不收手,我担心你误入歧途。”
我正要反驳,远远地传来一声叫声:“谁在那里?”
我跳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往墙边跑去,三两下翻了过去。
墙的另一边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师兄,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紧接着是江月遥的声音:“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可是我好像看见有道人影从墙头翻过去了……”
江月遥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亲切:“师弟,你眼花了,是不是没睡醒?来,师兄带你回房睡觉。”
至此,我对江月遥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分,不仅死心眼,还爱管闲事,你管我入不入歧途?佛祖教导我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四、有生意一起干
屋漏偏逢连阴雨,眼看面桶就要见底,我们连馒头都吃不上,偏偏这一天,隔壁的普光寺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将赵旺财捐赠的金身佛像迎进寺庙供奉,并且免费派发斋饭,广结佛缘。
饭菜的香味飘过观尘庵的庙墙,飘进一众尼姑的鼻子。小尼姑们眼巴巴地望着我:“师太,要不我们也去隔壁吃饭吧?”
我丢不起那人。
“各位师父好啊。”伴随着清亮的声音,江月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笑容可掬,“不知能否赏光到敝寺吃顿斋饭呢?同为佛门弟子,接迎佛祖,当同喜同庆才是。碗筷都准备好了,请师父们过去就座便可。”
我清楚地看到小尼姑们眼睛中冒着光,叹了一口气,対她们挥挥手,只听“呼啦”一声,全都没影了。
我这个师太做得不称职,总不能让她们跟我一起饿肚子吧。
“师太不一起去吗?”江月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沉着声:“贫尼在减肥。”
“啧啧,那真是太遗憾了。”江月遥转身就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本来还想在用餐时给师太介绍一门好生意呢,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下一秒我喊住他:“贫尼突然顿悟,皮相对于我们修行之人来说本是虚幻,更无须在意形体之胖瘦,顺其自然便好。”
江月遥含笑道:“师太所言极是。”
斋饭十分丰盛,江月遥递给我一个大包子,我咬了一口,是鸡蛋木耳馅的,好吃到流泪。他又将一碟凉拌黄瓜端到我面前,还有蒜泥茄子、糖醋白菜、干煸豆角、白灼芦笋……看着满满一桌子饭菜,我感觉到了幸福。
一个小和尚凑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我:“师太,好吃吗?”
我嘴里含混不清:“你们寺里伙食真不错。”
小和尚又将目光转到江月遥脸上,一脸哀怨:“师兄难得下厨一次,连尝都不给我尝一口,真小气……哎哟,师兄,你踩到我的脚了……”
我噎了一噎:“这些都是你做的?”
江月遥将小和尚推走,神色如常:“味道还行?”
“太棒了。”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你手艺这么好,要不你别做和尚了,成天念经敲木鱼多没意思,你改行去开饭馆吧,发家致富不是梦,接下来就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怎么样,考虑一下?”
说这番话时我是真心的,只要江月遥离开这里,就没人阻挡我重出江湖了。
江月遥高深莫测地望着我,缓缓道:“我去开饭馆,那你干什么?”
“我当然是……”我顿了顿,把后半句“干回老本行”吞回肚子里,“你店里缺人手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给你当小工。”我端起茶杯,朝他示意,“到时候江老板不要克扣我工资就行。”
他笑了笑,举杯跟我一碰:“一言为定。”
我想象了一下江月遥拿着锅铲,围着灶台打转,而我端着大盘子、小碟子,在客流中穿梭的情景,心里微微一动。
江月遥依然注视着我,眼睛深如一潭古井,难以捉摸。
我赶紧甩甩头,吃菜。
江月遥所说的这门生意,是为赵旺财的老母亲做一场法事。旺财老爷是个孝子,他的老母亲卧床已久,其实他捐金像就是为了积累功德,盼老母亲早日康复。做法事也是为老母亲祈福,并力邀普光寺的释真和尚做法师。不用说,又是那位赵小姐的意思。
江月遥向赵旺财推荐了观月庵的高尼念清师太,说什么男僧主阳,女尼主阴,阴阳调和,方为根本,两人一起主持这场法事,于赵老夫人的贵体大有裨益。这一番胡诌让赵旺财深信不疑,邀请我们即刻下山,共同赴会,自然也少不了向庙里捐一大笔香火钱作为酬劳。
于是我留下两个稳妥些的小尼姑看护庵门,率领其他人浩浩荡荡杀进赵旺财家。法事要做七天,包吃包住,我们集体住在赵旺财家,就能为庵里省下七天的伙食费。赵旺财倒是开心,人多势众,正好能够显示他家财大气粗,他本人孝心感天动地。
对于如何做法事我一窍不通,统统丢给江月遥打点,再让小尼姑们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之类的翻来覆去地念诵,反正旺财大老爷也听不懂。
虽说做尼姑有些时日了,但我整日为了下一顿的口粮劳心费神,实在没有心力去背诵经文,何况我也记不住,因此我这个师太其实并不太会念经。装模作样了一会儿,我就寻了个空溜掉。
我一路踱到后花园中,正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前方的假山后转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我想,要是被赵府的人发现我在这里闲逛不太好,于是赶紧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我悄悄探头看了看,发现这两位正巧我都认识,是江月遥和赵惜雪。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赵惜雪粉面含春,江月遥微微一笑。虽然江月遥此时身着灰色僧衣,但他随便往那儿一站也是芝兰玉树,萧疏轩举,主要还是看气质。而身边那位,正好是配他的红粉佳人。月遥,惜雪,连名字都这么般配。我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酸意。
眼前的一幕如诗如画,而我偷窥的身影实在猥琐。
贫尼很有上前拆散他们的冲动。
五、威胁已成习惯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特别关注江月遥的一举一动,发现除了赵旺财,他就是和赵惜雪往来最密切了。我想起当初来赵府游说捐赠金身佛像时,江月遥正在和赵惜雪喝茶谈心。
我看称为谈情更合适。
江月遥正低眉敛目诵读佛经,忽然抬头瞟我一眼,低声道:“贫僧脸上开花了?”
身为得道高尼,在做法事时将目光凝聚在对面和尚的脸上,确实不太合适。我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开了,合欢花。”
我不再理会他,扭过头跟着小尼姑们一起念经,隐隐瞥到江月遥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原本我以为在赵府这几天将是一段混吃混喝的美好日子,哪知最后竟有些难熬,每次看到江月遥和赵惜雪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就会觉得阵阵不适。
法事结束后,我带着小尼姑们回到观尘庵。有了赵旺财捐的香火钱,我暂时不必为庵里的生计操心,按说应当心安理得地吃斋念佛,然而心头却总是笼着一股浮躁之气。
直到听说赵大小姐到普光寺烧香拜佛,并请释真单独为她讲经时,我才想到,这阵子都没见到过江月遥。从前他三天两头在我面前晃悠,处处跟我过不去,自打法事做完后便悄无声息了。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忙着和赵惜雪约会。
江月遥身为出家人,竟然假借讲经的名义引诱良家少女,同为佛门子弟,贫尼有责任揭露他的阴谋,拆穿他的伪装,弘扬佛法之正气,普度天下之众生。
一念至此,顿觉神清气爽,我迈着平稳而矫健的步伐步入普光寺,直奔江月遥的房间,破门而入:“释真师父,贫尼有处佛法参悟不透,特来请教师父,不知师父有没有空……”
江月遥和赵惜雪齐齐望着我。他们二人对面而坐,桌上两杯清茶,江月遥手里握着经书,赵惜雪拿着小本子做笔记,显然,他们在讲经,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赵惜雪讶然道:“师太,你……”
我整了整衣袍,施了一礼:“原来赵小姐也在此处,贫尼失礼,既然你们在忙,那贫尼就不打扰了,改日再向释真师父请教。”我不慌不忙地将门关上,和路过的小和尚打了声招呼,回到观尘庵。
我这次失手,下次再找机会。
没等我找到机会,江月遥先来找我了。我很客气地招待他,让小尼姑端上茶水。
我端起茶杯,装作不经意地问:“释真师父有些时日没来敝庵了,今天怎么有空来串门?”
江月遥低头喝茶,说了一句话:“以退为进,颇有成效。”
“什么?”我没听明白。
他却抬头道:“那天师太找我是问哪处佛法?”
我连经文都背不下来,一时间也扯不出什么佛法来糊弄一下,又不能说是去捉奸的……
我转念一想,为什么不能说?我呷了一口茶,故意说:“没想到那天赵小姐也在,真是好巧。”
江月遥神色坦然:“是我请她去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作为向普光寺捐赠金身佛像的优惠条件,她可以随时来听我讲经,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她心情。”
我听着,淡淡地“哦”了一声。
“其实我这次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他沉吟着,“上次你从和郡王府上盗走的龙头璧还在吧?”
盗龙头璧那次,正是江月遥追捕我,但是让我给逃了。
我随意地挥挥手:“不在,出手了。”
他头也不抬:“你没出手,东西还在。”
我不动声色:“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他瞥了我一眼:“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龙头璧借我用用。”
“借不借要看贫尼的心情。”我沉着脸,“现在不高兴,不借。”
江月遥愣了一下,继而微微笑了笑,给自己添了杯茶,默默地喝了几口。
放下茶杯,他慢吞吞道:“你不把龙头璧拿出来,我就告诉观尘庵所有人你的真实身份。”
小尼姑们还是很喜欢我的,若是知道她们敬爱的师太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恐怕小心肝都要碎了。江月遥说得不错,侠盗,那也是盗。
我瞪着他:“你威胁我。”
“是啊,就是威胁你。”他淡淡地看着我,“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六、南无阿弥陀佛
放龙头璧的地方距云英镇不算太远,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跑了一个来回,将龙头璧取来,一路上将江月遥咒了一百八十遍。亏我以为他转了性,不再找我麻烦,还帮我介绍生意赚香火钱,其实他还是那么阴险。
清晨的薄雾中,远远可见江月遥负手立在苍松下。古松树枝盘绕,松下之人低眉敛目,仿佛入定,这一幕禅意重重,几乎可以入画。我放慢脚步,看着他越来越近。到跟前,他缓缓抬眼,整个世界仿佛为之清明。
江月遥向我一伸手:“拿来吧。”
我站着没动,只是问他:“你用它来干吗?”
他神色淡淡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我固执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拿给赵小姐看看,她这个人很爱玉。”
“你对她还真好。”我笑了笑,“不过我猜,这并不是你的真正用意吧?”
取龙头璧这一趟,我打探到一些消息。和郡王高价悬赏追回此物,如有缉拿其盗者,另有重赏。我相信江月遥比我更清楚这些消息。
“你为了这一天真够处心积虑的,一步步取得我的信任,然后人赃并获一举拿下,江大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接着抱得美人归,做旺财老爷的乘龙快婿,真是人生得意。”
这次本来是一个好机会,我完全不必回来,就此远走高飞,日后重出江湖。可惜,我还是想赌一把,赌江月遥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仁慈之心。
江月遥一言不发,默认着我说的一切。
我纵身一跃,在身后留下一句话:“龙头璧就在我这里,想拿走的话,尽管来我抓好了。”
我回头望去,松下已无人影。
我一路向前,换成一身村妇的打扮,晚上投宿在一家小客栈,而江月遥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半夜,我正有些迷糊之时,忽而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动。我悄悄望去,只见一个黑影在房中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这是偷到同行头上来了。
此时我大喊“抓小偷啊”显然不行,一是我正在躲避江月遥的追捕,行事还是低调一些为好;二是这么一来,不就成了贼喊捉贼吗?
我闭上眼,接着装睡。
那个黑影翻遍屋子之后,缓步向床边走来,慢慢向我伸出手,我猛地扣住那只手腕,翻身而起,右掌出击。
黑影挡住我那一掌,手腕翻转,反而将我的手臂拧在背后,在我耳边低声道:“把龙头璧交出来。”
是个男人。
我说:“这不好吧,毕竟也不是我的东西。”
那人不再说什么,只是拧得更为用力,我的胳膊都快断了。
我抬脚往他腿上一踢,趁他吃痛而放松力道的一瞬间挣脱出来。那人迅速出手按住我的肩膀,我跟他厮打起来。
我使出看家本领,却依然处在下风,一招没接住,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抵在我喉间,喑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想伤你,只要你交出龙头璧,就没什么事。”
“这不公平,我可是手无寸铁。”我慢慢地说,拖延时间,思索着如何脱身。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手下加重力道:“别浪费时间……”
话没说完,寒光破窗而入,没入小偷的手背,匕首掉落在地。我看清那是一枚小小的飞镖。小偷摇晃了几下,摔在地上昏死过去,看来镖上有毒。
“只是晕倒而已,药劲过后就会醒来。”门被推开,江月遥闲庭信步地走进来,点亮烛火,扯下那人的面巾。
赵惜雪?
“或者你可以叫她,北无踪。”江月遥一边说着,一边点了她的几处穴道,“每个人都有一些擅长之处,譬如说你的轻功,譬如说赵惜雪会变声。”
“她的变声术确实不错。”我赞叹一声。
江月遥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坐下来,顺手倒了一杯凉茶。
我一伸手把这杯茶捞走了,刚才打了一架,现在有点儿口渴。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而弯眉一笑:“怎么不跑了?”
烛火之下,他这一笑如风过桃林,我有一瞬间失神。我偏过头,尽量语气轻松:“南无影与北无踪,神偷界两大巨头齐聚在此,在这历史性的一刻,怎么少得了我这个主角。”跑也没用,人家有毒镖在手,我可不想跟北无踪似的在这里躺尸,好歹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能说话能喝茶。
“当初得到北无踪就在云英镇的消息时,我可费了不少工夫接近她,甚至出卖我的美色,喝茶谈心,免费讲经什么的。”江月遥一脸正经。
我“哼”了一声。
“但是北无踪隐藏得很深,得不到她偷盗的证据,所以才让你用龙头璧引诱她出手,她十分爱玉,自然不会错过。当然,龙头璧在南无影手上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我翻了个白眼,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我不认识她,但她知道我就是南无影。”
“没错,你去赵府那天,她见到你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就在她旁边,猜到她认识你。后来我又让你去赵府做法事,她果然很注意你的动向,我才出此下策。”
我嘲讽地一笑:“所以江大人为了抓到两大神偷,不惜出家潜伏在佛门之中,这一石二鸟之计甚好,甚妙。”
“钟萧萧。”江月遥凑过来,严肃地盯着我,“有件事情必须澄清一下,我是后来才得到北无踪的消息,当初剃发入寺,是因为你在观尘庵。我说过的,我会追着你,直到把你追到手为止。”他摸出一枚飞镖抛起接下,“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每次都能从我手上溜走?我虽轻功不如你,但我这扔飞镖的准头还不差。”
我半晌没说话,信息量太大,容我消化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你和北无踪最大的不同,在于你盗东西为了‘侠’字,而她是为了自己,赵旺财发家致富,他的神偷女儿可没少出力,所以北无踪非抓不可。为了你,我徇私舞弊了很多次,我已经请辞不做捕快了,龙头璧和北无踪,就算是最后的交差吧。”
我有些明白过来:“你是说……”
他打断我:“除了扔飞镖,我还比较擅长做饭,所以我打算开个小饭馆,自己做大厨。”他笑着看着我,“钟姑娘,我想聘你做本店的老板娘,你答不答应?”
我愣了一会儿,蓦地跳起来扑进他怀里:“阿弥陀佛,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还能指挥你给我端茶倒水,贫尼干吗不答应?”
他搂紧我:“阿弥陀佛,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