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SKOK的影响力和获得的公众支持不断增长，提高了反对它的政治代价。
“USKOK渐渐成为了人民意志的象征。”
2010年12月10日，克罗地亚前总理伊沃·萨纳德和弟弟正驱车行驶在阿尔卑斯山区一条高速公路上时，被奥地利警方截停，后者根据国际逮捕令将他逮捕。此前一天，萨纳德趁着议会同仁尚未剥夺他的法律豁免权，逃离了克罗地亚。
依据引渡条约，奥地利人将他送回国。
经过一年的审判，萨纳德因大规模腐败的指控，被首都萨格勒布地方法院判处10年刑期。萨纳德后上诉，改判为8年半。据检察官称，他收受的非法回扣总计达到1000万欧元。
今年7月27日，克罗地亚宪法法院宣布，有关萨纳德从匈牙利石油和天然气进出口公司等受贿案的判决无效，将此案发回首都萨格勒布地方法院重新审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萨纳德能够从监狱全身而退，他还涉及另一起腐败案，目前正在等待最高法院的终审。2014年3月，萨纳德被萨格勒布地方法院判处9年徒刑。法院判决书说，萨纳德在担任总理期间非法侵吞国有资产7000万库纳（约合1270万美元），其中部分进入其个人腰包。按照克罗地亚法律，５年以上徒刑，须经最高法院终审。
据《外交政策》报道，萨纳德的贪腐历史可以追溯到20年前。检察官称，萨纳德在南斯拉夫解体、克罗地亚争取独立的过程中大发“战争财”。据其公布，萨纳德的违法所得包括一栋豪华别墅、几套定制晚礼服、总价值15万欧元的数只手表、几件历史悠久的艺术品和几箱现金。
引人注目的是，扳倒萨纳德的并非民众抗议、或是其政治对手的迫害。将萨纳德推上审判台的，恰恰是他一手发扬光大的“克罗地亚反腐败反犯罪总局”（USKOK）。这个成立于2005年的反腐机构，在萨纳德任职期间逐渐发展壮大，从一个无人知晓的机构变身为世界上最大的反腐机构之一。
除了萨纳德，在过去十年间，USKOK还曾起诉了2000多名被告，其中包括前副总理、前国家副主席、三名前部长、一位高级将领、一位联合国大使和一位高级财税官员。这些被告们的定罪率，高达95％。
软弱无力，毫无斗志
1991年至1995年期间，克罗地亚战争的爆发，让腐败变得无法遏制。
彼时，为保证军备物资，克罗地亚不得不从黑市购买武器。但当时的总统图季曼选择奖励利用国家资产发财的奸商以及他的亲信，而不是进行处罚。
崇尚专制的图季曼突然在1999年去世，一个自由派联盟在当年的选举中战胜了图季曼曾领导的克罗地亚民主联盟。新政府外交政策也发生转变，倾向欧盟和北约成员国。
“打击腐败”，就此成为各方共识。时任克罗地亚议会发言人弗拉基米尔·塞克称，这是国内和国际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最重要的是，有效反腐、反有组织犯罪是克罗地亚加入欧盟的先决条件。”塞克斯说，“不仅是欧盟，美国也一直向我们发出这样的信号。”
与此同时，媒体和民间社会团体也开始深入调查高层的腐败问题，引起了民众的关注。
立法者们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反腐机构，因为“警察、检察院、法官当时都不掌握可以有效遏制腐败和犯罪行为的工具和机制”。
2001年，克罗地亚以立陶宛的反腐机构为模板，成立了一个具备广泛职能、自主性强的部门，直接附属于公共检察官办公室。USKOK由此诞生。
不过，由于在成立之初缺乏政治支持，USKOK一年内换了两次局长。“透明国际”克罗地亚前负责人泽里斯拉夫·佩托维克称：“当时的USKOK软弱无力，毫无斗志。”他回忆起自己曾经到USKOK总部参观，却看到大部分办公室空荡荡的。“一开始，USKOK只有一个负责人、一个秘书和一盆观赏植物。没有资金，没有支持者……”
2002年，USKOK成立次年，克罗地亚议会所有党派通过一项决议，确立了要加入欧盟的战略目标。2003年，克罗地亚正式申请加入欧盟。
腐败问题成为克罗地亚加入欧盟的最大障碍。此外，克罗地亚民众的意见也很大，对反腐“只说不练”感到厌倦。
彼时，克罗地亚民主联盟在萨纳德领导下重新成为执政党，他成为克罗地亚总理之初，确实在反腐议题上取得了些许成就。不过，深感压力和紧迫的克罗地亚议会还是在2005年通过了《联合国反腐败公约》，并赋予USKOK检察官一系列特别的权力。这些权力包括可以审查个人财务数据和企业运营情况、冻结资产、进行秘密调查和卧底行动、窃听，等等。
内部培训，海外“取经”
2005年底，在时任克罗地亚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姆拉登的劝说下，南斯拉夫时代的检察官斯维坦出山，担任USKOK局长。很快，USKOK以公正和独立赢得了赞许。
执掌USKOK后，斯维坦的首要任务就是招兵买马，毕竟，USKOK的工作量正在持续增长。
“找到（合适的）人其实挺难的。”斯维坦说，“很多人来了没多久就辞职了，他们无法承受这里的工作压力。”他和姆拉登只得一起梳理地方基层的检察官，希望从中找到性格正直、又在毒品走私、金融犯罪等领域具有专业经验的人。之后，斯维坦果真从一个偏远县城的检察官办公室发掘了自己的第一位副检察官塔玛拉·拉普托，而后者进入USKOK后因出色表现，多次获得国际奖项，并在2014年接了斯维坦的班，成为USKOK局长。
为了提高下属们的工作能力，斯维坦还邀请了非法律领域的专业人士给他们授课培训，老师包括犯罪学专家、信息技术专家等。斯维坦希望，检察官们能够在以后复杂的调查过程中，严格的规则约束下，可以与跨学科团队合作顺利，并学会在安全性极高的封闭计算机网络中处理相关信息。
除此之外，USKOKS所有检察官员还接受了媒体培训，欧盟的项目培训，甚至远赴美国“取经”。在国外机构的培训下，检察官在资产追踪技巧和特殊监控手段方面日益纯熟，跟警方的配合更加流畅。
伴随着与媒体、民间社会团体关系的改善，USKOK也赢得了公众信任，而这对于搜集证据至关重要。
克罗地亚内政部在国家警察局内部创立一个反腐办公室PNUSKOK，作为欧盟支持下的警察改组的一部分。PNUSKO根据USKOK的指令采取调查行动。时间久了，PNUSKOK也就知道USKOK需要什么证据，合作开始变得更为顺利起来。
司机系统则组建了新的法官团队，其权力更大，薪水更高，专门负责腐败案件。
据《外交政策》报道，2010年的一项调查发现，克罗地亚33％的人高度信任司法机构，58％的人高度信任警察，对警方的信任程度名列克罗地亚“机构信任度”的第二名，超过了罗马天主教会，仅次于军方。
“没有人可以免于被调查”
2006年年底，USKOK开始实施第一次重大调查，代号为“艺术大师”，调查对象是以腐败为名的“克罗地亚私有化基金”。斯维坦、姆拉登和几位心腹检察官苦干了几个星期，终于成功达成目标。
“我们每天工作14到15个小时，没有泄露任何信息，哪怕是一张纸，一个U盘。（工作时）情绪时而兴奋，时而压抑……”最终，调查取得成果，10名官员受到指控，基金会副主席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这一判决力度在当时的反腐案例中可谓空前。“从那以后，USKOK的工作氛围发生了喜人的变化。”斯维坦说，“我们开始给自己的工作设定最高标准，督促自己做得更好。”
2008年，一个代号为“指数”的案子涉及到好几所重点大学内的腐败丑闻：学生可以通过贿赂取得好成绩，甚至“买”到录取通知书。另一个代号为“诊断”的调查，则曝光了医疗系统的问题：身体健康的人通过贿赂医生获得伤情报告，以便享受战争伤员的福利。“当然，我们也起诉存在腐败问题的法官和检察官。”斯维坦说，“检察机构想要反腐，必须保证自己的员工中没有害群之马。”
而所有的案件中，针对前总理萨纳德的调查最为引人关注。
2009年7月，任期第六年，萨纳德突然辞职，而在这之前，媒体对他藏匿起来的财富已经显示出调查兴趣。第二年，USKOK指控萨纳德及其几个助手在出售克罗地亚国有石油公司股份的过程中，存在不法行为。克罗地亚民主联盟的声誉再次受损，2011年，愤怒的选民用选票将该党赶下了台。
随着调查人员的步步紧逼，萨纳德曾试图说服克罗地亚民主联盟的高层，让他们劝斯维坦收手，但未获成功。
奥地利和其他邻近国家还帮助发现了萨纳德隐藏资产的证据。“在逮捕萨纳德这件事上，有很多压力来自克罗地亚之外。”佩托维克说。
克罗地亚民主联盟前领导人赛克斯接受《外交政策》采访时称，调查已经变成“不可能被阻止的进程”，“政府全力支持PNUSKOK和USKOK，没有人可以免于被调查。”
“不可能再回归过去的旧毛病”
“最重要的是，USKOK的调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政治干扰，尽管其调查已经触及政府高层。”《外交政策》在文章中评论称，与斯洛文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等曾经体制相似的国家不同，USKOK在反腐过程中遇到的政治阻力小得出奇。
《外交政策》分析称，克罗地亚是一个相对同质化的小国，政府机构强大，政治一致性好。此外，克罗地亚的高层腐败主要产生在动荡的1990年代初期，而不是根植于文化传统中。
能够获得执政党——克罗地亚民主联盟的支持，则至关重要。
2011年，克罗地亚民主联盟输掉了议会选举，但萨纳德的继任者亚德兰卡·科索尔在卸任之前签署了《加入欧盟条约》，保证了加入欧盟的战略稳定。科索尔属于该党少壮派，反对萨纳德和其他老一代的政客，而后者多有着不太光彩的过去，不愿接受调查。
而任何针对USKOK的行动，都会在最后谈判阶段影响到克罗地亚加入欧盟。因此，即便是前任党首萨纳德被起诉，执政党同反对派在反腐问题上的共识，也没有丝毫受到动摇。“这一共识，来源于民众对腐败的不满、政治帮派之间的竞争、媒体的监督，最重要的是对加入欧盟的渴望。”
另外，USKOK的影响力和获得的公众支持不断增长，提高了反对它的政治代价。“USKOK渐渐成为了人民意志的象征。”克罗地亚反腐法案的主要起草者约西普·克莱加说。
对此，萨格勒布市经济学家耶莱娜·布达克同意这一观点：“巴伊奇和茨维坦极具威信。他们是克罗地亚罕见的有魅力的公众人物，民众认为他们诚实，有能力，做好了自己的工作。”
作为USKOK的关键盟友，姆拉登拥有极强的政治资本，还有一尘不染的完美声誉，有他“代言”，USKOK不会被人们视作政治工具。此外，姆拉登很善于跟媒体打交道，使得记者们总是乐于关注USKOK的反腐成果，而非寻觅花边新闻。“当然，他还掌握着很多档案和文件……没人（愚蠢到）愿意（主动）去试探，姆拉登对自己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哪怕克罗地亚已经在2009年加入北约，2013年加入欧盟，USKOK的存在对于很多政客来说，是反腐前景乐观的保障。“（反腐）这一观念现在已经深入我们的社会。”弗拉基米尔·塞克斯说，“不可能再回归过去的旧毛病。”
“我们永远都会有事情做。”茨维坦说，“我们就像殡葬业，永远不会没活儿干。
周奕肖/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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