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华
一 缠绕噩梦
林楚楚近些日子老是做噩梦。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是冷汗湿透睡衣,浑身虚脱般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以致白天也恍恍惚惚,像条霜打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今天是个周末,逛三多路步行街的人特别多。林楚楚的“心语坊”时装店里顾客来了一拨又一拨,生意好得令人眼红。林楚楚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才有空闲吃饭。吃完午饭,打了一长串哈欠,有些脑袋发沉眼皮打架了。她交代服务员看店,自己上了里间的小阁楼,倒在钢丝床上就睡着了,又开始做噩梦了……
天气不阴不阳,板着一副棺材脸。森森凉风远远地吹过来,像冰冷的手指抚摸面颊,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林楚楚走出家门,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不知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门外很热闹,街上像往常一樣车子行人川流不息。行人匆匆从她身边掠过,可是没有一张脸是她熟悉的,所有人都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一齐向她投来冰冷仇恨的目光。
林楚楚打了个激灵,浑身立马起了鸡皮疙瘩,头顶笼罩了一层恐惧的浓厚阴霾。她急忙奔到路边,扬手拦了一辆的士,一上车就逃命似的冲司机大喊大叫:“师傅,快开车,越快越好!”
司机回头怪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请问美女,你要我往哪儿开啊?”
“我……不知道。”林楚楚愣了一下,她真的不知道要去哪儿,于是补充了一句,“随便开,开到哪儿算哪儿,反正少不了你的车费。”
“好嘞,坐好了。”
司机高兴地答应一声,一脚踩动油门,的士便汇入了大街车流。的哥一路兴奋地吹着口哨,像是天上掉下金元宝砸中了他的头。的哥把车开出了城,在高速路上狂奔,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闪去。渐渐地,车子腾空了起来。林楚楚感到惊恐,又感到刺激,把头偏向车窗看车外的景致。白云托着的士在空中飘,她忍不住惊叫,心情渐渐舒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的士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着了陆,落在一片青青草坪上。林楚楚带着迟疑下了车,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徜徉。突然,天空昏暗下来,滚滚乌云从远处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林楚楚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预感,将有巨大的危险向她袭来,她心头一惊,便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
林楚楚隐隐觉得有人在后面追赶,还在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吓得灵魂出窍,禁不住双脚一软,整个身子瘫倒在草坪上。
原来,是的哥在后面追她,追着追着就变成了一条伸着猩红长舌的恶狼,向她狠狠地扑过来……
林楚楚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心想自己在劫难逃了,于是决定放弃无谓的反抗。混沌中,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气流向她扑了过来,她似乎听见了恶狼狰狞的狂笑,看见恶狼锋利的爪子和獠牙,还听到了獠牙咬碎她喉管的咔嚓声……
林楚楚惊叫一声,醒了,原来又是一场噩梦。她摸了摸冷汗淋漓的额头,像一条搁浅的鱼,张着嘴喘粗气,没有力气动弹。她睡不着了,也不敢再睡了,她实在害怕再做噩梦。
林楚楚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何平白无故地总做这个噩梦。听人说梦是一种预兆,那么,这个噩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她的人生将要发生重大变故,真正的末日就要到了……
林楚楚不敢再往下想。做了一次深呼吸,待心中慢慢平静下来,才慵懒地下了床,又慢吞吞地下了阁楼。她先走进卫生间方便了一下,然后洗了把脸,再站到镜子前补妆。她开的是名牌专卖店,接待的是新潮时尚的高端顾客。老板的穿着打扮就是店面的招牌,是万万马虎不得的。菱形穿衣镜把她的风姿推到了眼前:高挑的身段,秀气的脸庞上镶着一双明亮而又带着淡淡忧郁的眼睛,颀长的脖子映衬着高耸而富有弹性的丰满胸脯,整个形象显得成熟靓丽,又不失清纯。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眶有些发暗,所以就更需要用化妆来掩饰倦容和憔悴。
补完妆,林楚楚又精神焕发地重新回到店里,坐在收银台前发呆。
林楚楚开的时装店代理的是一个知名品牌。这条步行街叫三多路,是东关市最繁华的商业街。经过五年的苦心经营,她的店已经在三多路深深地扎下了根,打出了不小的名气。随着生意兴隆,她的腰包越来越鼓,身价也越来越高。
五年前,她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打工妹。突然有一天,她在三多路的步行街开起了这家高端时装店,据内行人士评估,投资起码二十几万。一个来自贫困地区、才在工厂里打过两年工的外来妹,这么一笔巨额投资,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林楚楚每每面对询问,总是莞尔一笑,一脸的讳莫如深,甩给世人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家店是怎么开起来的。虽然今天店面的兴旺景象是她苦心经营的结果,但是,自己是如何从不名一文摇身一变成为东关市里年轻女老板,其中有着太多难以启齿的苦衷,甚至藏在心里的屈辱。
林楚楚感到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什么事都想不通,什么事都想不出结果来,一个下午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华灯初上,店里的顾客变少,她要员工叫外卖,想草草吃完,好早点回去休息。
外卖送来了,林楚楚打开例汤盒,刚喝了一小口汤,放在收银台上的手机响起来。她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这电话真会抓机会,连吃餐饭的时间都不肯给她。但是,她还是抓起了手机,捧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心语坊时装店林楚楚。”
电话里传来一个阴冷的男子声音:“林老板,生意兴隆啊,发大财了吧。”
“小生意,糊口而已。”林楚楚觉得对方的声音很陌生,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人,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地反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你没听出我的声音?呵呵,你当然听不出来,也许早就把我这个倒霉鬼忘了,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吧?可是,我却一刻也没有忘记你。”
“呵呵……”林楚楚傻笑几声,紧张起来,听对方语气,不像是熟人搞恶作剧,但是,她又实在想不出对方究竟是谁,“请原谅我记性太差,我们好像没有打过交道吧?”
“哈哈哈……对了,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对方冷笑一声又说,“有句名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你是哪位朋友,也没听懂你的话。”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话,林楚楚开始头皮发麻,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但是,她还是努力克制着情绪,硬着头皮与之周旋,“不要吓我,我这个人胆子很小的。”
“好吧,不打哑谜了。”对方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道,“你总不至于忘记了常思秋这个人吧?”
“常思秋……怎么是你?”
“常思秋”三个字像一枚重磅炸弹在林楚楚头顶爆炸,脑子立马被炸成一片空白。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两眼发直,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林楚楚想起来了,他怎么来东关了?这回恐怕是真的摊上大事了……林楚楚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为何总做那个噩梦,她知道常思秋快要出狱了,潜意识迫使她生出了莫名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化成了那个噩梦……
“感到吃惊是吧?林小姐,不要害怕。不错,我的胸膛里的确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但是我不是吃人的恶魔,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一根汗毛。”
“你……你想……干什么?”蒙了半晌,林楚楚的脑子才恢复知觉,浑身颤抖地问道,“要钱吗?要多少……”
“我是个刚从监狱放出来的穷光蛋,但是我最需要的不是钱。还是见了面再细说吧。哎,你觉得去哪儿好呢?”
“去湖心岛吧,那儿安静,很少有人打扰。”
“行,就去湖心岛吧。那地方不错,是个充满诗意的地方。就这样,半个小时以后见。”
常思秋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林楚楚愣了好一阵儿才放下电话,这回,她真的乱了方寸。很明显,常思秋一出监狱就奔东关而来,肯定是冲着五年前那件事来的,如果处理不当,真的就是一场灾难。到底是去赴约好,还是不去好呢?既然常思秋已经找到了自己,去与不去结果都一样,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林楚楚抓起放在收银台抽屉里的汽车钥匙,发疯似的往店外冲。
“林姐,去哪儿啊,你还没吃饭呢。”
一个年轻女员工在后面叫道。
“我有紧急事情要出去一趟,今天不回店里了。”
林楚楚回头叮嘱了一句,消失在店外的灯火阑珊里。
二 陈年旧事
应该说,常思秋是个相貌气质均不错、甚至还有几分英武帅气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手臂和胸脯高高隆起的肌肉无一不彰显着男人的力量与阳刚。要不是剃着刚刚长出黑色发茬的光头,剑眉下的大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轮廓分明的脸庞阴沉冷漠,倒是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军人气质。
常思秋此刻就站在心语坊斜对面的公共电话亭。打完电话,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横过马路,隐身在心语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借着树荫做掩护,观察时装店里的动静。直到看见林楚楚匆匆走出了时装店,断定她是去赴湖心岛之约了,才满足地一笑走出树荫,扬手打了个的士直奔湖心岛。
常思秋刚刚走出冰冷阴森的高墙,才呼吸了几天自由空气。五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尝到了什么叫屈辱,什么叫生不如死,也让他深深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所以,一走出森森高墙,他就跳上了长途汽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东关。因为,这座城市有他失落的人格和尊严,他要夺回来:这座城市给予了他一生的冤屈和羞辱,他要洗刷干净;这座城市留下了他的满腔仇恨,他要用自己方式报复惩罚伤害过他的所有人,哪怕为之付出更大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如果不把这一切找回来,他无脸以强奸犯的身份回去见父母亲人,没脸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
给林楚楚打电话,约林楚楚见面,只是常思秋精心设计的整个复仇计划中的第一步。走出了第一步,才有可能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他知道,这个林楚楚太重要了,是帮助他揭开那场冤案真相的唯一钥匙!
常思秋至死不会忘记五年前突然下起暴雨的那个夜晚。
常思秋高中毕业去当兵,干了三年武警,见提干无望,转士官的路也被堵塞,便果断复员回乡。跟着同乡到东关打工,凭着自己一身好功夫和出色的工作能力,一年后升任了一家公司的保安队长。升职后的第一个周末,在东关城外大洋镇打工的女友和几个老乡嚷嚷着要他过去聚会,庆贺他升职提薪。
那天中午由常思秋做东,在一家大排档点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开了五瓶二锅头,喝得所有人都不省人事。常思秋一觉醒来已经日薄黄昏了,感到太阳穴针扎般地疼痛,推着自行车要回城。女友说时间不早了,你又喝了这么多酒,骑车路上不安全,今晚就别回城了。常思秋揉了揉惺忪醉眼说,不行,我必须赶回去,明天我是早班呢。
天气很热,常思秋又喝多了酒,一路上又热又渴,车骑得很慢,还得一路停车买水喝,结果花了两个多小时,喝了三瓶矿泉水才赶到城郊。
這时,天已经黑透了,只能借着路灯赶路。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紧接着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大雨便砸着脚跟倾泄而来。东关这鬼地方的雨,一向说来就来,令人防不胜防。常思秋惊惶地抬头张目四望,想寻找避雨处所,一眼就看到路边不远处有几幢黑糊糊的烂尾楼。他想也没想,就冒雨一路狂奔骑进了烂尾楼里。
刚下车,就听见烂尾楼里传来一男一女激烈的打斗声。常思秋暗暗吃了一惊,心想碰着歹徒作案了。常思秋老家是武术之乡,从小跟着大人练拳脚。读书时是体育尖子,在武警部队里又练出一身擒拿功夫。常思秋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摸进烂尾楼,想寻机出手救人。
天空又连续爆出几道强烈闪电,借着闪电的强光,常思秋看见一个男人被一个女子揪着衣服,滚在一堆沙石上厮打。正与女人厮打的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他,拼命地推开女人飞快地逃出了烂尾楼,还冷不防地把常思秋撞翻在地。常思秋骂了一句粗话爬了起来,想去拉那女孩。可是,后脑勺突然重重地挨了一闷棍,他感到脑子轰地一声巨响,接着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常思秋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感到手脚有些酸麻,想活动一下,可是一动手,发觉手腕戴着手铐,被锁在病床的铁架上。他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可是没能挣脱手铐的羁绊,便高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铐我干什么?”
“你终于醒了,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吗?”
病床边坐着两个年轻警察,见常秋醒了,没有理会他的叫喊,而是搬来凳子,坐到床邊开始讯问他。
直到警察问话结束,常思秋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他骑车进烂尾楼避雨,企图英雄救美,却无意间闯进了一个强奸案现场。受害女子叫林楚楚,是一个从外地来东关的打工妹。林楚楚说那天傍晚,她从城外骑车进城,碰上下雨,进烂尾楼避雨,想不到碰到一个男子,男子强行把她抱进楼里,企图强暴她。她与歹徒殊死搏斗,歹徒施暴未能得逞企图逃走,她顺手抓起一根木方,击昏了歹徒。更要命的是,警察已经先入为主,完全相信了林楚楚的供述,已经把他当成了嫌疑人。
第二天,常思秋被送到看守所收监,当即宣布对他实施刑事拘留,几天之后批准逮捕。再后来法院以强奸未遂罪判处他有期徒刑五年。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由见义勇为变成了强奸犯。女朋友跟他分了手,父亲闻讯气得连吐几口鲜血,躺在床上病了好几个月,发誓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常思秋成为强奸犯,这一切都因为林楚楚。按理说,林楚楚是应该看清了歹徒相貌的。即便没看清,从身材特征判断,自己与那个歹徒也有着极大的差别。他借着闪电看过歹徒一眼,歹徒分明是个矮他一头的瘦弱男子,而他却是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根本不可能看错。林楚楚慌乱之中有可能把他当成歹徒击昏,当他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一目了然。林楚楚却一口咬定常思秋就是那个企图强暴她的歹徒,而且把整个施暴过程说得有鼻子有眼。虽然,常思秋自始至终不肯认罪,不停地喊冤,可是证据确凿,又有林楚楚指控,还被抓了现行,他又没有任何证据自证清白,使得他的喊冤和辩解反而成了拒不认罪,要不然,他也许还判不了五年。
常思秋的五年监狱生活,日日夜夜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出狱后一定要找到林楚楚,千方百计弄清真相,洗刷自己的冤屈。所以,一出监狱大门,他就直接杀回了东关,开始了他的复仇之旅。
常思秋越想越觉得蹊跷,林楚楚身上一定藏着太多的秘密。他与她素昧平生,断然没有陷害他的理由。尤其是回到东关之后,竟发现林楚楚开了一间生意红火的名牌时装店,摇身一变成了“白富美”,更加坚定了他的揣测。说不定林楚楚开店,就与陷害他有直接的联系。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用法律手段讨不回清白,就找仇人报仇雪恨,做一回真正的杀人犯和强奸犯。他是有血性的男人,绝对不能像狗一样地活着!
的士在闹市里走走停停,走了近十分钟,湖心岛终于隐隐出现在常思秋的视野里。他的心狂跳起来,他觉得自己面临的是个强劲的对手,对这场博弈没有丝毫胜算,看来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悲剧。
常思秋叫的哥在湖畔停车场停了车。付了费之后,站在湖边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阔步朝湖心岛走去。一边走一边想,也许林楚楚已经在岛上等他了。也许她不敢去。不管她去不去,他都必须准时赴约。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指望林楚楚刚一见面就向他和盘托出真相,如果这么轻而易举得到真相,林楚楚当年就不会诬陷他了。常思秋觉得已经别无选择,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后退半步。
三 寻找真相
天湖公园背靠东关岭,面临滚滚浂江,是东关市著名的风景休闲胜地。公园占地千余亩,园内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公园中心开凿了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湖畔绿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宽大的荷叶托起枝枝荷花,炫耀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清凉的风儿自湖面浮起,轻轻拂面,把荷香送入心脾,令人心生微微醉意。湖心有个人工小岛,岛上建有水榭亭台,一条浮桥式的曲径通往湖心岛。此刻,华灯映照湖面,把城市高楼、五彩灯光、水榭亭台一齐投映水面,犹如仙山琼楼,把人带入幻境。
林楚楚开着她心爱的本田轿车,在通往湖心岛的路上行驶。一路堵车很严重,她把车开得很慢,好像不是赶路,而是在兜风。其实,林楚楚是个言行谨慎、行事处世从不高调的女孩。独自一人在异地打拼谋生,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避开是非,时时谨慎就等于自我保护。
来到天湖公园,林楚楚把车停到公园外面的停车场,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便去小卖部买了一罐饮料,边喝边走进公园,走下湖边的石级,踏上浮桥式曲径,不一会儿就登上了湖心岛。
林楚楚已经想好了,既然答应了常思秋就不能爽约,但是坚决不能向常思秋透露那个案子的真相。常思秋复仇的对手太强大,即便她透出真相,把她与常思秋绑在一起,无论用何种手段与人抗争,注定只有失败这一种结果,弄不好还会给自己惹出新的祸端。当年,自己的违心指控已经把常思秋害得够惨了,她不希望他为了复仇再次受到伤害,否则她就真的罪孽深重了。林楚楚决定,找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祸端都因自己而起,所有的惩罚理应自己来承担。
林楚楚走进湖心亭的时候,常思秋已经到了,正站在湖心岛上的主亭边看湖光。月色伴着灯光打在他身上,浑身上下弥漫着孤独和伤感。他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目光凝视湖面,好像湖底藏着他急于破解的重大秘密,对正向他缓缓走来的林楚楚毫无反应。林楚楚在走近亭子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停了片刻,抬手理了一把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把脚步放轻盈,风一般地飘到了常思秋身边。
“你来了。”常思秋浑厚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让你久等了。”林楚楚有些局促地看着常思秋。
“是吗?我相信你会来的。”常思秋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机说,“哦,你迟到了三分钟,约会让男人等三分钟,这种迟到非常得体。”
“谢谢你的宽容。”林楚楚朝前走了几步,便与常思秋并肩站在亭子边了。她也眼睛盯着湖面,因为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闷,便轻轻幽了一默,“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不怕我在这里设下埋伏吗?”
“呵呵,你会那么做吗?”常思秋冷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在手里抛了抛说,“别忘了我的出身,我从小习武,在部队又练过擒拿格斗,即便有埋伏,他们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啊,别误会,开个玩笑而已。”林楚楚脊背冒出一股凉气,急忙解释说,“我哪有那个能耐,谁来给我打埋伏啊?”
“无所谓,反正我活著跟死了没两样。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我会来找你?”
“我不会算,但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近些日子老做一些噩梦……”
“为什么会这样?”常思秋转过头,目光炯炯地逼视林楚楚,“心中有鬼,害怕了?”
“我……”林楚楚被常思秋的目光逼得无路可逃,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然后如实道,“不是害怕,是愧疚。因为你是无辜的,你是被我的指控冤枉的,在你面前,我是一个真正有罪的人。”
“既然知道我是无辜的,你干吗要冤枉我?你觉得把一个无辜的人往死里整,把他推下冤狱很有成就感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也出于无奈……”
林楚楚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茫然无措地站在常思秋面前,低头垂首准备接受教训。可是,常思秋却没动怜香惜玉之念,而是步步紧逼,不给林楚楚喘息的机会。
“事出无奈就可以任意冤枉无辜?那我问你,你的无奈是什么,你必须如实回答,否则后果很严重。”
“常哥……请让我叫你一声常哥吧。”林楚楚眼里已经饱含泪光,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随你的便,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我太懦弱,太自私了。出事那天晚上天太黑,我又与歹徒搏斗了那么久,又急又怕,神志有些混乱了,根本就没有发觉你进去避雨。只是借着闪电看见歹徒逃跑时跌倒了,我什么也没想,操起木方子就把你当成歹徒撂倒了。警察把你送进医院抢救,医生说,那一棒打得太狠,可能引起了严重脑震荡,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不排除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我害怕了,我想自己是个从乡下来的打工妹,家里穷得丁当响,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于是,我将错就错编造谎言,指认你是歹徒。常哥,是我害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
“这么说,你是担心我变成植物人,怕担责任才陷害我的?可是,我醒来之后呢,你总不会担心我会变成植物人了吧?后来,我在监狱里三番五次地申诉,你不是不知道吧,干吗坚持自己的说法?”
“对不起,常哥。”林楚楚悔恨的泪水流满了面颊,“真的对不起……如果我推翻自己当初的指控,你可以洗刷不白之冤,可是,我就会因为做伪证坐牢。我一个受害者去坐牢,岂不冤枉到了家?心想,冤枉谁都是冤枉,何不索性将错就错,把你冤枉到底。”
“无耻!”常思秋气得肺都快炸了,恨不得伸手掐死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这么歹毒无耻!”
“你骂得对!我也觉得自己歹毒,可是当时我确实是那么想的。常哥,我知道自己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给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五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自责和煎熬之中。常哥,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向我提,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你,我愿意赔偿你这五年的所有损失。”
“你以为我是来敲诈你的?”常思秋情绪激动起来,态度变得更加粗暴了,“你是不是想用一笔钱封住我的嘴,轻而易举地把事情摆平?是的,我一个外地来的打工仔,赚不了多少钱,你完全赔得起我五年的经济损失。我缺钱,也需要钱,可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钱能买到的。你想过吗?五年的自由,给父母亲友带来的伤害,爱情的破碎,还有一个人一生的名誉、人格、尊严,你用什么来赔?”
“可是……错已经铸成了……”林楚楚怔住了,呆了老半天才嗫嚅着说,“那,你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还自己清白,否则,我宁可死,当然我死也得找几个人垫背。”常思秋咬牙切齿道。
“你……要我做些什么?”林楚楚恐惧地退了一步。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必须告诉我真正的歹徒是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以后的事我自己去解决,就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了。在这个案件里,你也是受害者,我不想伤害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啊……”
“不,你知道,而且你的所作所为都与他有关。”常思秋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很单纯,想再诈她一诈,于是,他怒目圆睁地逼近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敢说,你怕他的权势、地位,你怕斗不过他,所以决定牺牲我换取你自己的安全,我没说错吧?”
“不,不是这样……”林楚楚捂住脸哭出了声,“我真的不认识他,一切都是我的怯懦和自私造成的,我心甘情愿承担所有后果,接受你的任何惩罚……”
“这么说,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我把黑锅背到底了?好,我不为难你。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哪怕真相沉进了海底,我也要把它捞出来。我会去找他了断的,哪怕他死了,也要找他父母姐妹们算账。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常思秋明白,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见湖面浮桥上走过来几对情侣,便借梯下楼,抬腿走出了湖心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岸边的树影里。
林楚楚想叫住他,可是张开口却发不出声来。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常哥,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说,告诉你是害了你啊……不知不觉鼻子又一酸,两行苦涩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四 找到工作
常思秋正坐在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里喝闷酒。出租屋狭小昏暗,大约七八平米,窗口紧贴对面的墙壁,没有阳光透进来,大白天不开灯伸手不见五指。靠墙摆了一张单人木板床,床上扔满了衣服袜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显得零乱不堪。床铺前面摆了一只简易小茶几,茶几上有一袋撕开口子的“酒鬼”花生米,还有几袋没有开封的快餐面。酒是红星二锅头,桌上没有酒杯,也没有板凳,常思秋垫着一张报纸坐在地板上,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抓起花生米扔进嘴里,咀嚼一番再灌一口酒。瓶子里的酒已经下去一小半了,常思秋的脸开始泛起了猪肝红。但是他没有醉,吹干一瓶二锅头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事。
常思秋跟林楚楚见过面之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那次见面,林楚楚自始至终都在说谎,她是想把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全力保护那个真正的强奸犯。林楚楚这样做无非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林楚楚有难言之隐,透露真相对她自己很不利,必须牺牲常思秋保住那个人,她才能安然脱身;二是受那个人的胁迫,或者他们之间存在什么交易,迫使她不得不做伪证陷害他。可是,林楚楚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透露真相会对她构成什么威胁?她与那个强奸犯之间的交易是什么?她在交易中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一切对常思秋来说,都是一个个难以破解的谜题。但是,无论林楚楚出于哪种原因,常思秋都不能接受无端的陷害。
常思秋当武警的时候,经常跟着公安人员协助破案,还参与侦破过几起走私贩毒大案,多多少少也积累了一些侦破常识和经验。林楚楚是揭开真相的关键人物。如果她不开口,所有的真相就难以浮出水面;如果揭不开真相,找不到真正的罪犯,又去找谁报仇,向谁讨还清白呢?常思秋只是希望以法律手段还自己一个公道。毕竟他还想活下去,更想有头有脸好好地活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选择暴力极端手段去报仇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若林楚楚铁了心不开口,你再急也没有用。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如何稳住她,如何撬开她的嘴。逼得太急太紧,她的口风可能会闭得更紧,不如虚晃一枪。既然林楚楚知道自己回了东关,也知道他回东关的意图,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以不变应万变,反而给林楚楚增加了心理压力。如果她心里真的有鬼,肯定会坐不住,只要她行动,就会露出马脚来。常思秋觉得这个办法很高明,也切实可行,心中禁不住暗暗生出几许得意来——看来这几年兵没白当。待一切尘埃落定有时间了,把这段经历写成书,拍成电视剧,肯定能吸引人们眼球,好好火一把。
常思秋觉得这样喝闷酒太没意思,应该振作起来,去大排档点两个菜,好好吃一顿饭了。从监狱出来,一门心思忙着报仇讨回清白的事,不是开水泡面,就是榨菜啃馒头,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可是,当他掏出钱包的时候,却发现包里的钞票快要见底了。回东关的时候带的钱不多,租房子,吃饭,交通费,一通折腾就所剩无几了,如果不省着花,过不了几天就得饿肚子了。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又把钱包收起来,抓起酒瓶,仰起脖子,把酒瓶里的酒全部灌进了肚子,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他决定先去找工作,报仇要紧,肚子更重要,没有工作就没有饭吃,饿着肚子怎么报仇……
酒劲涌上头来,头有些发沉,身子也疲惫不堪了。常思秋站起来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地板上,重重地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这是出狱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常思秋找工作倒是没费太多周折,不到一周时间就上班了。跟当年一样,人家看中了他的一身好功夫,被一家公司聘请为保安。常思秋之所以求职还算顺利,主要是他隐瞒了自己因为强奸未遂罪被判监五年的历史。好在东关几百万外来打工者,一天求职者不下几十万,就算常思秋的刑事档案上了电脑备了案,也没人挖地三尺查他这样一个普通求职者的过往历史,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人们早把那件事给忘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常思秋在公司门口给一个来公司办事的人指引道路,同事小李在保安办公室门口向他招手,怪声怪气地大叫:“常思秋,你的电话,是个女孩,声音好甜哦。”
“好嘞,马上就来。”
常思秋答应一声,跑步去办公室接电话。他边跑边想,他没有把自己来东关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在东关城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到底是谁消息这么灵通,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可是,想着想着脑子灵光一闪,接着,就恍然大悟了:一定是林楚楚,或许是她见自己这些日子没有任何动静,有些着急了。林楚楚好歹也是东关城里的女老板,少不了有三朋四友,建立了不错的社会关系网,找到他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喂,你好,我是常思秋,请问你是哪位?”常思秋走进办公室,提起放在桌上的话筒,做了一次深呼吸,尽力迫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故意提高声调大声问道。
“常哥……”
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常思秋听出来了,果然是林楚楚。他有些激动,握着话筒的手暗暗加了一把力,但嘴上却用生硬冷淡的语气回敬了一句:“请问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吧?”
“常哥,我是林楚楚。”
“林楚楚?是你啊。我不是说过,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了吗?没有你帮忙,我照样能把事情搞清楚的,我不想麻烦你,没事我挂电话了。”
“常哥……别挂……”林楚楚的声音带着哭腔了,“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怎么不来找我啊?”
“你喜欢我找你吗?”常思秋感到解气,灵机一动撒起谎来,“你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哦。那就把我这些日子的行踪向你做个汇报吧。我找了份工作,不怕饿肚子了,每天吃得饱饱地好去调查那件事。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向你通报一下,那件事终于有眉目了,我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解决。据我了解,对方实力相当雄厚,不会轻易买我的账,所以,我必须把计划想周全了,才有可能把事情办得漂亮。我是当过兵的人,懂点战略战术,绝对不打无准备之仗。”
“常哥,你有时间吗?”
“还想约会,好啊,我乐意奉陪。”
“我想请你吃顿饭,能给面子吗?”
“这个嘛……”常思秋有些迟疑了,担心林楚楚摆的是鸿门宴,“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还是等我把事情办成了,再请你吃饭好好庆贺吧。”
“常哥,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林楚楚声音哽咽,轻轻抽噎起来。常思秋本来想挂电话,但是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自己不是等着林楚楚有所行动吗?她既然已经动起来了,怎么又把她拒之千里之外呢?豈不是白白丢掉了一个探寻真相的好机会?于是,他决定去赶这个饭局,哪怕是鸿门宴也要闯一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一想,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的,我一定来。不过我想去那家烂尾楼国际大酒店,可以吗?”
“这……我不太熟悉……”林楚楚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爽快地答应了,“好的,只要你愿意,去哪都行。这样吧,你在你们公司门口等我,我马上过来接你。”
“OK,等会儿见。”
常思秋挂了电话。同事小李惊奇地看着他问:“怎么,女朋友?”
“是美女请吃饭。”
“哪里人,在哪上班?”
“无可奉告。”
“听声音一定是个美女,你小子真有艳福。”
“当然是美女,我傻嘛,自古傻人有傻福。”
常思秋得意地一笑,出了办公室,跑到公司门口等林楚楚,觉得自己又向真相迈进了一步。
五 幕后老板
林楚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被捞上岸的鱼,被人架到了烧烤炉上,只有死路一条了。虽然她每天呆在店里,可是心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经常走神找错顾客的钱,她快要崩溃了。员工们见她眼圈发黑,一脸憔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病了,劝她去看医生。可是,她却苦笑着摇头说自己没病,只是这些天老是有朋友找她晚上打麻将,没有休息好,找机会把觉补上就没事了。可是心里却自我吐槽说,我是病了,可是我的病是医生能治得好的吗?
关了店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林楚楚没有心思回家,独自一人走进了一家酒吧,想借酒精麻醉自己高度紧绷的神经,她的神经之弦绷得快断了。
酒吧灯光昏暗暧昧,一帮红男绿女正喝得疯狂,把酒吧搅得乌烟瘴气。林楚楚皱了一下眉头,想退出去。可是刚走到门口又止了步,心想自己出来不就是找刺激的?这种场合不正适合自己的心境吗?于是,她又回头找了一张空着的吧台坐下,要了一瓶红酒一杯接一杯地猛往嘴里灌。心底的酸水苦水紧往上涌,串串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滴落杯中。她端起酒杯摇了摇,把杯中红酒连同泪水一齐喝下,然后捧住脸轻轻抽泣起来,任泪水顺着指缝渗出……
没想到整整五年,常思秋又杀了个回马枪,重回东关报仇雪恨。她知道,只要常思秋不放弃报仇,对她林楚楚来说,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五年时间,她赚到了很多钱,成了人人羡慕的美女老板,买了房子,有了车子,也渐渐有了面子。命运的改变渐渐抹平了她心灵的伤痛,她重新激发了好好生活的信心。谁料,常思秋的出现却把一切都砸碎了,本来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又被重新撕裂,鲜血又顺着伤口汩汩而出……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一切都是报应啊……
只有林楚楚知道,那个案子可不是什么强奸未遂案,而是她实实在在遭遇了一次强奸。本来是桩板上钉钉的案子,却因常思秋的无意闯入变成了一桩复杂的冤案,让常思秋背上了罪恶的黑锅,林楚楚也背上了终身释放不下的罪恶……
林楚楚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她已经下班吃了饭,刚洗完澡,准备和工友们去看电影。这时宿舍工友叫她接电话。电话是公司企划部打来的,说老板在城外的烂尾楼里现场办公,要她把手里的一份资料送过去,老板急着要用。
林楚楚没有觉得蹊跷,也没有预感到会有什么危险,更没想过这个电话是个罪恶的陷阱。加班加点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老板随时都有可能叫员工去办事,自己作为一名普通文员,跑腿送文件是她的本分。公司上下谁都知道,那座烂尾楼是当地一个土豪房地产老板建的。可是,那个老板嗜赌如命,一次跑去澳门,乘坐赌船去公海豪赌了几天,把短裤都输掉了,回来就跳楼自杀了。银行收回烂尾楼抵了贷款,正在挂牌拍卖。林楚楚公司的老板看中了烂尾楼的地段发展潜力,便决定参与竞拍,打算收购过来开家高级酒店,把公司在東关的根扎得更深。
林楚楚挂了电话,拿上文件,骑上自行车就径直往城外跑,不敢耽误老板的工作。
林楚楚赶到烂尾楼前,把自行车支好,在外喊了几声:“老总,你们在哪啊?”
“在楼里面,进来吧。”楼里有人应道。
林楚楚什么也没多想就埋头进了楼。可是,楼里却死一般寂静,根本没有人。黄昏时段天色暗淡,楼里没有灯光,显得更加昏暗阴森。林楚楚打了个寒噤,想退出来。可是,突然有人从后面拦腰把她抱住了。
“谁……”
林楚楚大惊失色,吓得灵魂出窍尖叫起来。
“楚楚,别喊,是我。”
身后响起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男人腾出手来,抓住她的双肩,像转方向盘似的用力一转,林楚楚便与他面对面站着了。就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一张酒意朦胧的男人的脸。这个男人她认识,是城里有名的恶少,他们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不知他着了什么魔,已经纠缠她很长时间了。林楚楚讨厌他,但又不敢得罪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他。没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在这种鬼地方碰上了他。林楚楚心想老板他们就在这栋楼里,谅他不敢怎么样,不由胆子又壮了起来,便挣扎着警告他。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宝贝,你告诉我,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不知道没关系,哥教你好吗?”
恶少淫荡地大笑起来,一把抱紧她,把那张酒臭熏天的嘴巴伸过来,在林楚楚脸上乱亲乱拱。
“你再乱来,我喊人了……”林楚楚想推开他。
“哈哈哈……喊啊,喊破嗓子也没人答应你的。还是依了我吧,跟了我就不用再做打工妹受苦受累了。”
“老板,救命啊……”
“老板?哪来的老板?哈哈哈……本来就是我约你来的,老板就是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太不给我面子了。我约你去酒店开房,约你去我的公寓,你都拒绝了我,连请你吃饭的机会也不给我,可是我却被迷得要发疯了,只好把你约到这里。本少爷想得到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让她从我身边溜走的……”
“畜生……放开我……”
林楚楚明白了,刚才那个电话是这家伙设计的骗局,她掉进他的罪恶陷阱了。她又惊又怕又气又恨,决心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得手。可是,那家伙不知使了什么魔法,掏出一张纸巾,在她脸上一抹,她就感到有些头昏脑涨,浑身一软瘫倒在那混蛋怀里。男人淫笑着,扛着她上了楼,把她放到地板上的一张席子上,动作粗暴地剥开了她的衣服。她想反抗,但是浑身像被抽了筋,一点力气也没有,反而被他抚摸得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欲望。
林楚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男人怀里,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匆匆抓起衣服挡住了身子。
“宝贝,醒了?”男人又凑了过来。
“别动……”林楚楚匆匆穿上了衣服。神志也开始清醒了,隐隐约约感到好像发生过什么事,便惊恐地责问道,“你干了什么?”
“哈哈哈……”男人淫笑起来,又强行抱住了她,“不是我干了什么,我一个人干得了什么?宝贝,跟了我吧,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这个畜生,我要告你……”
林楚楚终于记起了自己走进烂尾楼发生的事,虽然后面发生的事记得不太清楚,但是下身的隐隐疼痛准确无误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绝望了,在他肩头上狠咬了一口,扭住他的衣服,和他厮打起来……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强烈闪电,一个霹雳当头炸响,大雨倾盆而至……
接下来,常思秋出现了……
林楚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又把一杯苦酒倒进嘴里吞下了肚。她知道,现在不是发泄痛苦和舔舐伤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需要冷静,如何打发常思秋。常思秋自从跟她在湖心岛见了一面,就像从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影。她敢肯定,常思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很可能正在进行他的复仇计划。不,决不能由着他去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寻死路,也不希望他把自己现在的所有折腾没了,一定要找到他,千方百计阻止他……与其让常思秋把他自己带进另一个陷阱,不如索性让他把所有的仇恨发泄到自己的身上,她愿意接受他的任何报复,毕竟是她毁了他一生……
林楚楚有了些许醉意,于是,壮着胆子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一生都不再想拨打的电话。
“谁啊?”一个威严的男声传了过来。
“是我,林楚楚。”
“林楚楚?”男人好像没有想起她是谁,“哪个林楚楚?”
“就是三多路步行街心语坊时装店的林楚楚。”
“哦,是你……”男人的语气警惕起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会打你的电话吗?”林楚楚装出若无其事的口气说,“你知道吗,常思秋回东关了。”
“常思秋?哪个常思秋?”
“就是那個强奸犯常思秋。”
“是他?”显然,对方也十分吃惊,“哦,记起来了,是那个倒霉的家伙。”
“我该怎么办?”
“他找过你了?”
“找过,可是我什么都没说。”
“记住,不管他怎么问,你什么都不能说,必须扛住。”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我扛得住,难道他就不能通过其他渠道探出真相……”
“不可能!”男人粗暴地打断了林楚楚的话,“只要你不松口,他就没有证据,那就是一个谁也翻不动的铁案。不要怕,凭他那点能耐,在东关地头能掀得起多大风浪来?”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说,“这样吧,要不我再给你一笔钱,把他打发走吧。一定要想办法摆平,越快越好。如果他捅出什么娄子,我不一定完蛋,可你铁定得去坐牢!”
“好,我明白。”
“先这样,有事打我的电话。”
林楚楚挂机后,结了账出了酒吧。走到街头经风一吹,酒劲上来了,脑袋开始发晕发沉,她怕自己醉卧街头出洋相,急忙拦了辆的士,急切地赶了回去。
林楚楚的房子在浂江边的江景花园里。这是东关市前几年开发的一个高档楼盘,刚开始的时候不好卖,林楚楚恰好手里有些闲钱,在朋友的撺掇下买了一套,哪知不到半年时间价格就涨了起来,到现在已经翻了两番,朋友们都说她有福气,赚大了。
林楚楚下了车,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就被一个提着皮箱的牛高马大的年轻男人拉住了。
“谁?”
林楚楚吃了一惊,回头睁圆了蒙眬醉眼。一看是熟人才松了口气。这年轻男人就是刚才和她通电话那个人的心腹,那个人的所有事都是他出面办理的。林楚楚看一眼他手里提着的一只小密码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他们的动作真迅速啊。于是朝他笑笑,点了点头,把他请进了自己的家门。
年轻男人进屋后,没有落坐,而是把皮箱放到桌上,“叭”地打开保险锁,里面装满了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什么意思?”林楚楚冷冷地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在哪儿发财了?我可不敢无功受禄。”
“别开玩笑了。”年轻男子阴沉着脸说,“老板说了,你一定要约那家伙好好谈谈,劝他要识时务,拿了钱滚出东关去。你懂的,谁敢在东关挡老板的道,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好的,我试试吧。”林楚楚把保险箱收好,见年轻男子要走,又叫住他说,“麻烦你给我找一找,那个常思秋躲在哪个角落里?”
“你不是说他回东关了吗?怎么要我去查?”
“我们只见过一面,他就蒸发了。我只知道他在东关,不知道他在哪,东关这么大,让我怎么找?”
“那好,我马上去找,你等我的消息。”
年轻男子走了,林楚楚扑到沙发上,抱住枕头捂住脸,把自己憋了个半死,然后放声痛哭起来……
六 复仇意志
常思秋坐在公司门口的遮阳伞下等林楚楚,心里不停地揣测着林楚楚请他吃饭的目的。虽然无法完全猜透,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林楚楚不是单纯请他吃顿饭,绝对另有所图。
林楚楚的本田开过来了,在常思秋前面停下来。林楚楚先跳下车,打开副驾门,把常思秋请上车,自己再进驾驶室开车。
“看来你过得很滋润。”常思秋捶了捶富有弹性的座椅,似笑非笑地说,“发财了?”
“你不是看到了,就开着那家小店。”林楚楚惨然一笑,“怎么讲呢?日子勉勉强强过得下去吧。”
常思秋本来想回她一句,你过得下去,可是我快过不下去了,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心想多讲无益。于是,他沉默了,把头靠在靠背上,闭上眼睛装瞌睡。脑子却突然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林楚楚陷害自己,是否与她的时装店有关系?当年指控他的时候,她明明说自己来自农村,是个工作不到两年的中专毕业生。一个贫困山区的女孩,哪来的钱投资开那么高档的时装店?如果她的时装店真的跟案件有关系,林楚楚看似不合理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突然他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变得可恶起来。
一路无话,车很快开到了昔日的烂尾楼,今天的“关城国际大酒店”。显然,林楚楚从来没进过这家酒店,对酒店很不熟悉。走进大堂,林楚楚拦住一个服务生问道:“请问‘海风贵宾包厢怎么走?”
“美女是第一次来吧。”服务生露出职业微笑,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二位请跟我来吧。”
服务生把他们引进电梯,按了三楼的楼层键。此刻没有人上下电梯,电梯走得飞快,直接就升到了三楼。下了电梯,服务生又把他们引到“海风”包厢门口,再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容可掬道:“两位请进,贵宾包厢有专人为你们服务的。”
林楚楚把常思秋请进了包厢。
那个高大威猛的年轻男人已经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了,见他们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子,面无表情地说:“来了,请坐。”
常思秋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男人,心头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这个饭局确实是个“鸿门宴”,于是转头用充满讽刺的语气调侃林楚楚说:“林老板,你的派头也太大了吧,吃顿饭多大的事,还带保镖,难道怕我会吃了你吗?”
“常哥,你说这话妹子可不爱听了。”林楚楚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敬道,“我知道常哥海量,我哪陪得起你啊。这不,我把表哥请来了,请他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是当兵出身,喜欢这种悲壮!”常思秋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常哥,请看。”
林楚楚提起“表哥”面前的密码箱,放到常思秋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露出了一箱红色“老人头”来。
“哇,要是全部给我,那可就发财了。”常思秋表情惊讶地摸了摸钞票,装疯卖傻地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个命啊。”
“一点小意思,请常先生笑纳。”“表哥”抓起一沓钞票唰地划拉了一下,然后塞到常思秋手里,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够了吧?如假包换,真金白银。”
“不要逗我了,我又不是贪官污吏,没有能力给你们办事。给我行贿,岂不成了肉包子打狗,太不划算了吗?”
“别装了。”“表哥”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常思秋的话,指着钞票说,“整整二十万,还是点点数吧。”
“什么意思,你们以为我回东关敲诈勒索来了?”
“不不不……”“林楚楚急忙摇头道,“常哥,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绝对不是,我发誓……”
“不是敲诈更好。那就请你拿着钱赶快离开东关。实话跟你说,东关这地方水太深,是个是非之地,你呆久了对大家都不好。”
“你这是警告,还是恐吓威胁?”
“你怎么想都行。不过,我以朋友的身份奉劝你,见好就收。这年头啊,天大地大不如钱大,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有了钱什么买不到?所以,我们可以跟任何事情过不去,就是千万不能跟钱过不去。”
“对,常哥,你就收下吧……”
“不,坚决不!”常思秋大声叫起来,“我偏偏就跟钱过不去!”
“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我懒得跟你解释。”常思秋也血气往脑门涌,指着“表哥”的鼻子提高了声调,“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想跟我玩是吧?那好,我就跟他玩到底!”
常思秋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常哥……”林楚楚一把拉住常思秋,“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你们自己看看,这是有话好好说的架势吗?”
“那你们好好谈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失陪了。”“表哥”转身就走,临出门前又回头威胁道,“东关的水太深,玩不好会淹死人的。”
“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谁先被淹死。”
“表哥”走了,包厢里就剩下常思秋和林楚楚。林楚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要不,叫服务员上菜,我们边吃边谈好吗?”
“你还有心思吃饭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那就上菜吧。”
常思秋终于松了口。其实,他也希望多跟林楚楚单独相处,想多套出些他想要的东西来。
服务员很快就把菜端了上来。一个服务员规规矩矩地站在后边,随时准备服务。
林楚楚笑着对服务员说:“美女,对不起,我和这位先生要谈些商业机密,请你回避一下。”
服务员点头道:“那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服务员退出了包厢。林楚楚开了一瓶高档红酒,倒了两杯,把一杯递给常思秋,并跟他碰了一下杯,轻轻啜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常思秋却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轻轻摇晃,用怪怪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林楚楚,看得林楚楚直发毛。
“怎么不喝?是不是嫌酒不好?”
“呵呵,酒挺好的。”常思秋笑了一下说,“不过,我怕酒有毒,不敢喝。”
“哪会,我怎么能下毒呢?”
“如果真的把我毒死倒省事,比起生不如死好多了。”
“常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算了,别做检讨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为难你的。”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也没有。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雪恨。”
“常哥……”
林楚楚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弄得常思秋有些手忙脚乱,伸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起来,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常哥,把钱拿走吧,不够我再凑,哪怕卖车卖房子,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我不要钱,我要公道!”
“常哥……”
“喜欢跪你就跪吧。”
常思秋抓起酒瓶,把酒杯倒满,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抬手抹了一下嘴巴,抬腿就出了包厢。尽管身后传来林楚楚的痛哭声,但是他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女人的泪水会泡软自己的复仇意志。
七 防备意外
林楚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酒店的,也不知道是怎樣开车回到时装店的,脑子昏昏沉沉,像得了健忘症。
今天店里客人也格外稀少,她坐在收银台前居然打起了瞌睡。一入睡又做了那个噩梦,在她失声惊叫的时候,店里员工把她从噩梦中叫醒了。从噩梦中醒来,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开始回味与常思秋在酒店见面的情形,越想越觉得害怕。是不是常思秋已经嗅到了一丝真相的气息?要不然他不可能那么冷静,听他说的话,也是话里有话。
林楚楚明白,即使常思秋弄清了真相,但用正当手段是绝无可能扳倒对手的,除非像他自己说的,用非常手段报仇雪恨。但是,无论常思秋是否报仇成功,都意味着他将再次成为罪犯,从蒙冤受害者变成真正的罪犯。掀开了五年前的那场冤案内幕,她林楚楚也逃脱不了干系,等待她的也将是铁窗生涯。不,林楚楚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她不想蹲监入狱失去自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当年她就不会选择那样一条道路走下去,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就回不了頭了。她想起了在一本书上读到的一段话,一个人要么别说谎,别做坏事,一旦说了谎做了坏事,又想谎言不被戳穿,坏事不致暴露,就得不断地说谎,用新的谎言掩盖旧的谎言,直到谎言彻底穿帮,坏事彻底败露。现在的她,就陷入了这种恶性循环的绝境。
林楚楚害怕常思秋真的摸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市人民医院,去找一下蒋晓眉,提醒她注意安全。如果常思秋探明了真相,说不定真的会殃及晓眉。晓眉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而且与这场罪恶毫无关系,她不应该成为这场罪恶的牺牲品。蒋晓眉就是那个挨千刀的强奸犯的亲妹妹,命运阴差阳错,就在她逛“心语坊”时装店的时候跟林楚楚认识了,而且两人性情相投,渐渐成了知心好友。如果连累她受到伤害,无疑自己的灵魂又将增加一笔罪孽,恐怕几辈子都没法赎清了。
林楚楚开车出了三多路,直奔市医院。
蒋晓眉是省医科大学毕业生,在市医院妇产科当医生。可是,林楚楚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不进医院找她,而是把她约出来谈。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丝毫端倪,于是掏出手机,给晓眉打了电话。
不一会儿,晓眉从医院走出来,林楚楚见她没有事,悬着的心落到了地。蒋晓眉看见林楚楚的车停在医院门口,就直接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楚楚,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快上车,我跟你细细说。”林楚楚把蒋晓眉拉上了车,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天天上班工作,治病救人,能有什么事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楚楚,你今天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林楚楚怕吓着蒋晓眉,又不敢向她透底了,“听说这些天有人在医院闹事,我担心你。”
“没那么严重,几个醉酒的小混混闹事,早被抓进去接受教育了。”
“近来社会治安不太好,你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楚楚,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谢谢了,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幸福。”
“没事了,去上班吧,别影响工作。”
“那我走了,改天请你吃牛排。”
“谢谢,你请客,我埋单吧。”
蒋晓眉冲林楚楚一笑转了身,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像一阵清风飘进了医院大门。
林楚楚凝视着晓眉的背影,觉得自己没有跟她透露真相是对的,让一个天真无邪的无辜女孩知道如此肮脏罪恶之事,实在太残酷了。可是,她不知道如何防备常思秋,如何躲避随时有可能降临的危险。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在常思秋身上下功夫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地跳进了她的脑海……
八 后悔一生
常思秋走出酒店,但他并未离开酒店,而是坐在酒店外边的一棵大树下紧紧盯着酒店门口。他要等林楚楚出来。他断定,林楚楚用金钱收买自己失败,肯定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只要盯紧了林楚楚,真相就不远了。
不一会儿,林楚楚提着装钱的密码箱出了酒店,上了自己的车。常思秋急忙招了一辆迎面开来的的士,对司机说:“给我跟上前面那辆红色轿车。”
“你是警察跟踪?”司机神秘地问道。
“什么警察,她是我老婆,我要知道她去哪里。”常思秋没好气地说。
“哦,明白了。”司机不敢再笑了,脸色严肃地说,“其实,这年头什么事都会发生,凡事要看开些。”
“别啰嗦,跟紧了,跟丢了我拒绝付车费。”常思秋又低声闷喝了一句。
“好嘞,丢不了。”
司机答应后不敢吭声了,生怕常思秋不付车钱,眼睛盯着林楚楚的车,紧紧咬住不放。林楚楚把车停到时装店门前的停车场,下车进了店,常思秋才下车付车钱,打发司机走了,自己躲在暗处紧盯着“心语坊”时装店大门。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常思秋想打瞌睡了,才见林楚楚出门上了车。常思秋又招了辆的士,用同样的方法跟踪而去。
林楚楚的车停在医院门口,常思秋下车,躲在一边监视着。
不一会儿,一个女孩从医院大门走了出来,径直走向林楚楚,并钻进了林楚楚的车,过了好一会儿又下车回了医院。
常思秋急忙从林楚楚不易看到的角度跑过去,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孩。女孩一路跟人打招呼,进了三楼的妇产科医生办公室。常思秋经过调查,知道她叫蒋晓眉,而且记住了她那张清纯漂亮的脸蛋。
常思秋断定,那个叫蒋晓眉的妇产科女医生,肯定与真相有关,要不林楚楚不会那么火急火燎地去找她。常思秋觉得这是一个大收获,蒋晓眉有可能成为他揭开真相的一颗重要棋子。
常思秋在街上走了一阵儿,发现已经华灯初上了,突然觉得肚子有些咕咕叫了,这才记起自己中午只喝了那杯红酒,还没吃任何东西。于是,他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三两麻辣面,风卷残云把面条装进肚子,然后打了一个饱嗝,伸了一个懒腰,从桌上牙签筒取出一支牙签,边剔牙边走出面馆。回到出租屋,他感到有些累了,进卫生间洗了一个澡,抓起茶几上的酒瓶,把剩下的一点酒灌进肚子,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常思秋被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啊?”
常思秋急忙跳下床,匆匆穿上裤子,顺手抓起放在枕头下面的弹簧刀,躲到门后。自从回到东关,和林楚楚见过面之后,他就时时刻刻保持高度警觉,提防出现意外。中午在酒店里,他从林楚楚那个“表哥”身上似乎嗅到了一丝杀气。
“是我,常哥。”门外传来了林楚楚的声音。
“深更半夜找我干什么?”常思秋松了一口气,收起了弹簧刀,“我睡了,没有心情接待你。”
“常哥,开开门吧,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林楚楚在门外用近似哀求的语气说,“你不开门,我就坐在门口不走。”
常思秋想,你爱坐就坐吧,又重重地躺到床上。可是,林楚楚却在外面不停地敲门,带着腔调不停地哀求,弄得常思秋有些于心不忍了,皱眉想了一会儿,又跳下床,轻轻地打开了门。林楚楚低着头走进房间,并反手关上门,然后无声地坐到了木板床上。常思秋这才正眼看了一眼林楚楚。她今夜的打扮有些惹眼,一头柔软的秀发披在肩头,描了眼影化了淡妆,上身穿着一件紧身的低领无袖T恤,雪白的脖子,丰满的酥胸一览无余地裸露在常思秋的眼前,下身穿一条短裙,露出修长白嫩的大腿。她有些哀怨地坐在床上,目光楚楚可怜地盯着常思秋。她每一个部位,每一个神态,都对男人极具杀伤力,似乎是刻意打扮来勾引男人似的。常思秋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熏得他脑子晕晕乎乎的。为了稳住阵脚,他装着瞌睡刚醒的样子,伸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然后抱着双臂,露出讥讽的笑容看着她。
“林老板,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深更半夜闯入强奸犯的房间?”
“我不怕,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强奸犯。”
林楚楚站了起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常思秋吓坏了,急忙慌乱地阻止她。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常哥,我知道我此生还不清自己的罪孽。”林楚楚泪光盈盈地凝视着常思秋,双手继续脱衣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交给你,我不能让你枉担了虚名。我向你保证,这完全是我自愿的行为……”
“你……不能这样……”
“常哥,”林楚楚已经脱掉了T恤,开始解乳罩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嫁给你,跟你过一辈子!”
“给我住手!再脱,老子就把你扔出门去。”
常思秋一把将她推到床上坐下。他真的很害怕。他毕竟是个男人,如果任由林楚楚胡闹下去,说不定他控制不住自己,就会入了她的道。林楚楚并没在意他的喝斥,又站起来轻轻地靠了上来,伸出白嫩的双臂抱住了他。常思秋急了,“嗖”地从裤兜里掏出了弹簧刀,一按按钮,刀子“砰”地弹了出来,把刀锋抵住了林楚楚的脖子。
“把衣服穿上,要不,我一刀把你杀了,再去公安局自首。老子一个赤脚汉,不怕你穿鞋女。”
“啊,不要误会……”
林楚楚被常思秋手里的刀子和他凶狠的表情吓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瘫坐床上把脱掉的衣服重新穿上,掩住脸轻轻抽泣起来。
常思秋的脑子开始冷静下来,他担心林楚楚的主动“献身”又是一个什么圈套,便想去打开门,孤男寡女在一起,只有打开大门才安全。可是,林楚楚却突然扑上来,再次紧紧抱住了他。
“常哥,放心吧,不用打开门,就我一个人来的,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好吧,有话就直说吧。”常思秋把林楚楚按到床沿重新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床对面的小板凳上,“如果我想伤害你的话,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坐在一起吗?我知道你是被迫那样做的,和我一样是受害者,所以,我只希望你告诉我真相,我不会伤害你半根汗毛。”
“常哥,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也不是故意向你隐瞒真相。而是不能说,也不敢说,说了就会给我们带来新的灾难。我斗不过他们,你也斗不过。你有仇有恨有怨,全部发泄到我身上好了,我保证默默承受,不会对你生出半点恨意。”
“不,我不会放弃的,哪怕他们是老虎,我也要咬他们一口。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反正我是一条贱命,什么顾虑也没有了。如果法律不肯给我公道,老子就去杀了他全家,再强奸了他的姐妹,做个名副其实的杀人犯、强奸犯,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死一百回也没有遗憾了。”
“千万不要这样……常哥……”
“林小姐,别再说了。其实,不用你告诉我,我也能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你以为我是在诈你的话,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我调查到的信息。人民医院妇产科那个叫蒋晓眉的女医生可是个大美女啊……”
“不要,不要,常哥……”
林楚楚惊叫一声,突然脸如死灰,瞪圆双眼,一时呆傻了,慢慢瘫软在地,緊紧地抱住了常思秋的双腿,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常思秋心里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这样对待林楚楚有些残酷。但是,他马上咬了咬牙,又把心中的怜悯强压了下去。从林楚楚的过激表现来看,觉得自己猜对了,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于是,他又火上浇了一瓢油。
“不要怕,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就等着观看一部血腥大片吧。”
“不要……晓眉是个好女孩,她是无辜的,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你千万不要伤害她……”
林楚楚终于号啕大哭了。常思秋见她掉进了自己设下的陷阱,有些暗喜起来,又紧逼了一步说:“可是,她的亲人害我的时候,想过所有罪恶跟我无关,想过我是无辜的吗?知道吗?这叫报应!”
“常哥,我求求你,放过晓眉好吗……”
“我也不想伤害无辜,可是,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只能这样做了,说到底都是你逼的。”
“好,我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林楚楚彻底崩溃了,松开抱着常思秋双腿的双手,无力地坐在地板上,泪水像开闸的渠水奔涌而出。心中的伤口再次被撕裂……
那夜,林楚楚击昏常思秋后逃出烂尾楼,打110报了警。不一会儿,警察开着警车来了,把昏迷中的常思秋抬出烂尾楼。借着灯光,林楚楚看清了常思秋的脸。她这才吃惊地发现,被自己击昏的人,并不是那个王八蛋,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医生告诉林楚楚说,她一棒打得太重,常思秋陷入深度昏迷。虽然生命没有危险,但是,不排除留下脑震荡后遗症的可能。医生的话把林楚楚吓个半死。如果常思秋真的变成植物人,自己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负责刑事侦破的副局长找到她,说有重要事情要单独跟她谈。
林楚楚不敢隐瞒,如实地把案子详细说了一遍,说完哭得成了泪人。副局长递来一包纸巾,要她把眼泪擦干,以不容违抗的语气说出一个令她震惊万分的要求:“林楚楚,待会儿正式询问你的时候,你得一口咬定昏迷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就是犯罪嫌疑人,这是一起强奸未遂案。”
“这……”林楚楚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出话来,“这不是冤枉好人吗?”
“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呢?”副局长开导她说,“你希望自己失身于强奸犯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吗?今后你还怎么嫁人?只要你承认是他施暴,我可以给他定个强奸未遂罪。再说,如果躺在床上那个人万一残废了,你养得起他一辈子吗?如果他成了案犯,你的行为就是正当防卫,可以免去多少责任啊?”
“那……蒋晓明呢?”
“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就当世上根本没有蒋晓明这个人就行了。”
“不,我不能放过他,他毁了我的一生!”
“姑娘,话不能这样说。”副局长继续开导林楚楚,“这种事你自己不说有谁知道呢?所以我才想把案子定性为强奸未遂,未遂你懂吗?就是他还没把你怎么着,就被你击昏了。如果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保证蒋晓明从此之后不再骚扰你,同时我也可以叫他父亲赔偿你一笔损失。如果你执意要供出他来,能否扳倒他不说,恐怕你的下半辈子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你知道他家权势有多大、背景有多复杂?杀掉你这样一个外来妹,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两样。东关城里哪年不发生几起凶杀案,又破了几个……”
“别说了……”林楚楚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了,“我按你吩咐去说……”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这样,从昏迷中醒来的常思秋,由见义勇为变成了强奸嫌疑人。
蒋家没有食言,给了林楚楚二十多万,帮助她开起了“心语坊”时装店。再后来,她知道了蒋晓明的父亲是东关城里有名的私企老板,那个公安局副局长,居然是蒋晓明的大舅……
常思秋听得额头青筋暴突,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案子后面的水居然如此之深,他呆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空白。当目光落到林楚楚身上时,他的心涌出一阵剧痛,深深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怜,是个值得同情的女人。但是,愤怒上涌,压住了同情。他的眼睛喷出了烈焰,伸手把林楚楚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为虎作伥陷害无辜?我真想一刀殺了你……”
林楚楚闭上了双眼,做出一副任由他发落的架势。常思秋心头一软,又松开了手,林楚楚再次瘫软在地上,又抱住他的腿哀求起来。
“常哥,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是绝不会伤害无辜的。想打你就打我,要杀你就杀我吧。我只求你放过晓眉,她太单纯了……”
常思秋仰起头不看林楚楚,他怕自己会心软。自从入狱以来,他心中只装着愤怒和仇恨。他无法不同情跪在自己脚下、抱住自己双腿哀求的无助女子,但是,他不能安慰她,更不想轻易原谅她,他不能动摇自己的复仇意志。
“去死吧,像你这种女人只配去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常思秋再次狠了狠心,像老鹰抓小鸡一般,伸手把林楚楚提起来,一使劲儿便扔出了门,然后反锁房门,任林楚楚在门外哭泣,不再理会她……
九 “三无”人员
周五下午,常思秋当班。刚上班就接到公司人事部的电话,要他立刻去人事部一趟,有重要事情找他。
常思秋忐忑不安地走进了人事部办公室,人事部主管亲自接待了他。扯了几句闲话,主管递给常思秋一千元钞票,说:“非常抱歉,这是你这些日子的工资。从现在开始,你不用来公司上班了。”
“什么?”常思秋差点跳起来,“你要炒我的鱿鱼?为什么?”
“我知道,大伙也有目共睹。”主管有些尴尬地笑笑说,“其实,解雇你跟你的工作好坏没有关系,主要是你的求职履历上隐瞒了曾经入狱服刑的经历。有人向老板举报了你,不希望把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带进公司。对不起,我们也无能为力了,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常思秋没有再做任何申辩,接过钱就出了人事部。他是打过工的,知道此刻申辩没有任何意义。回到保安部,做了简单的交接,带上自己的东西,默默地离开了公司。
到底是谁“举报”了自己呢?常思秋在东关市应该算个陌生面孔,谁都不认识自己啊。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林楚楚,要么就是蒋家的人了。按理说,林楚楚应该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就是蒋家无疑了。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自己在东关无处立足。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断,常思秋马上给林楚楚打了个电话,用声讨的语气说,林楚楚,这下你满意了吧?向公司举报我是劳改释放犯,让公司炒我的鱿鱼,你得到了什么?林楚楚一听就急了,发誓赌咒说绝对不是她干的,她没有理由这样做。她还真诚地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开口,她保证有求必应。常思秋当然拒绝了林楚楚的帮助,给她打电话,本来就不是乞求帮助的。挂了电话,他明白了,他相信林楚楚没有骗他,肯定是蒋家捣的鬼了。不由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釜底抽薪,这一招够狠啊!”
常思秋深深忧虑起来,今后找工作可能会更难了。虽然林楚楚告知了冤案真相,可是,案子是经过法院判决的,要翻案必须有证明自己冤枉的铁证,这么多年过去,叫他去哪儿找证据自证清白?当然,林楚楚的证词也可以成为证据。可是,别说林楚楚害怕承担做伪证的责任,未必给他做证,即便愿意豁出去给他做证,仅凭她的一面之词,能扳倒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吗?常思秋知道,这将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抗争,也许最后只能以血案收场了。
果然不出所料,常思秋一连找了好几天工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好像是所有公司统一了口径,一听他的名字就把他拒之门外了。最大的危机是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交了房租,只剩下几百元了。在这种大城市里,几百元能支撑几天?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下个月就没钱交房租,想在东关呆下去,只能流落街头了。
傍晚时分,常思秋找工作回来,一进门就沮丧地把文件袋扔到屋角,重重地躺到了床上,两眼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发呆。跑了这么多天还是希望渺茫,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冷冰的字眼:“姓蒋的,你不仁在先,不要怪我不义在后了!”
有人敲门。常思秋想应该是林楚楚,便懒洋洋地起身去开门。果然是林楚楚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我不是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看笑话?”
“常哥,随你怎么想。但我是很想帮你的。”
“我在东关求职遭遇阻力,肯定是蒋家人在捣鬼。他们怎么知道我的情况的?是你告诉他们的吧?”
“不,你刚回来的时候,是我告诉他们的,目的是想要他们赔偿你。后来我就没跟他们联系了。凭他们的势力,摸清你在东关的一举一动还不易如反掌吗?”
“你到底来干什么?”
“是这样,我那个‘表哥又来找过我,答应再给你加五万。常哥,你还是带着钱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过安静日子吧。我再给你加十万。行吗?”
“不行!”
常思秋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句,再也不理睬林楚楚。林楚楚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灰溜溜地走了。
常思秋有些饿了,出门上街吃了一碗面条,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直到晚上十点才准备回出租屋睡觉。
走到出租屋前,看到路边停了一辆小型货柜车,车上的人好像在等常思秋似的,待他走过来,几个手持电棒的大汉把他围住了。常思秋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自己碰上查暂住证的联防队了。而他身上除了一张身份证,什么证件都没有,如果被他们逮住,就得送去收容所。
“喂,干什么的?有暂住证吗?”
领头的大汉打开强光电筒,照在常思秋的脸上,雪白的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急忙伸手挡住电筒光,向四周扫了一眼。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无路可逃。当然,凭着他身上的功夫,拳脚相加放翻他们夺路逃跑应该是有把握的,但是,那样只能把事态搞得更严重,他不想再惹出什么案子来,影响了自己的计划。于是,他讨好地朝他们笑起来。
“啊,对不起,暂住证放在宿舍里忘记带了。”
“好,我们可以陪你回去拿。”
“对不起,其实我还没办暂住证,明天就去办。”
“没有暂住证就是‘三无人员,带走!”
常思秋不想再做无谓的反抗,反抗除了多吃些皮肉之苦,半点意义也没有,乖乖地被联防队员七手八脚塞进了黑咕隆咚的货柜厢里。临关车门的时候,领头的联防队员狠狠瞪了他一眼,甩给他一句狠话:
“姓常的,你才出来几天又敢惹事?信不信,老子又可以把你送进去!”
“咣当”一声,货柜车铁门重重地关上了,随后响起了汽车发动机声音,车在路上疾驰起来。常思秋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渊,正在向下滑落……
不知跑了多远,车终于停了下来。接着车厢门打开了,常思秋被推下了车。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前面是一个大院,一伙人把他推进院中,又推进了一间房里,然后反锁了门。
屋子不大,才十多平方米,里面什么也没有,而且又黑又臭又闷热。更要命的是屋子里关了五个人,空气污浊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常思秋借着高高的铁窗透进的微弱灯光,找到一个角落靠墙坐了下来。
常思秋的脑子开始清醒起来,知道自己被抓进了专关“三无人员”的“遣送收容站”。虽然他过去没有被抓过,却在这种地方“贖”过“三无”。在常思秋的眼里,治安人员抓“三无”,与强盗土匪绑票索要赎金没有两样,只不过绑匪绑票是犯法,治安队员绑票则是“执法”而已。一旦被抓住,就送到遣送收容站关起来,然后要被收容人员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带钱来“赎票”。名义上是“遣返原籍”,但是,只要你交足了钱,马上就被收容人员赶出收容站,根本没有人理会你出去后去哪里。如果超期没有亲戚朋友来“赎票”,押送到劳教农场,实行劳动教养,吃不要钱的饭,干没有工资的活。凡是在外打工混生活之人,说起抓“三无”,无人不闻之色变。
这常思秋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抓进来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治安人员抓“三无”,基本没有固定目标,都是随机进行的,只要你有心抓,随便拉个外地人,都有可能把他送进去。而今夜常思秋被抓却有些反常,很明显,抓他的那些联防队员是在张网以待,特意冲他来的,尤其是被塞进车里,那个头目说的那句话,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他们连自己的身份都弄清楚了,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常思秋基本可以锁定做局人,心里暗暗叫起苦来,心想自己这次肯定要被送去劳教了。别讲他在东关没有给他“赎票”的亲戚朋友,即使可以找到人,有人愿意帮他,也未必赎得出去。既然是特意做的局,怎肯轻易放他出去呢?看来,对手真的是超乎意料的强大,如果坚持用合法手段讨公道,无异于与虎谋皮,剩下的只有复仇一条路了。喜欢抓尽管抓,喜欢关尽管关好了,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自己将来还有一口气出去,他们就别想过得安生,大不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这样一想,反而感到身心轻松起来,居然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常思秋记得,自己被收容站关了两天三夜,最初和他关在一起的人,都被“赎”出去了,又不断地有新人被关进来。常思秋没有指望谁来“赎票”,已经做好了被送劳教所的充分准备。
第三天上午,常思秋正抱着饿得咕咕乱叫的肚子,靠墙坐在地板上,心里不停地祈祷,但愿早点送劳教所,他不想再在这种人间地狱受苦受难了。虽然劳教所里工作肯定也辛苦,也没有自由可言,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突然,铁门打开了,有个管理人员在门口高叫着常思秋的名字。
“请问,你们打算把我送到哪个所去?”
常思秋以为要送他去劳教所了,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语气平静地询问工作人员。
“送你个头啊!”工作人员白了常思秋一眼,狠狠地教训道,“你是坐牢脑子坐出了毛病,还是坐出了瘾?有人来取保了,去办手续滚蛋吧。你想呆下去,我们还不愿意给你做饭呢。”
常思秋感到奇怪,自己没有打电话出去,谁会主动来“赎票”呢?但是能出去终归是件好事。常思秋不愿多想,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在几张表格上签了几个名字,一个工作人员递过一千元钱和一张纸条。
“这是取保人送给你的钱和留下的地址,要你出去后马上按这个地址找她。”
“到底是谁保我?”常思秋弱弱地问了一句。
“哪儿那么多废话,不想出去是吗?不想走就继续呆着!”
“不……不问了,不问了……”
常思秋急忙赔笑脸,不敢再往下问了。从工作人员手里领取了进来时被取下来的腰带、钱包和另外一些物件,飞跑着出了收容站大门。
在黑暗的屋子里呆久了,一时无法适应屋外刺眼的阳光,常思秋对着太阳狠狠地打了一串响亮的喷嚏,掏出纸条看起来。纸条上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回东关后,晚上八时请来湖心岛一聚。不见不散”一行字,也没有落款署名。不过,常思秋一看就知道是林楚楚,因为只有她才会约他去湖心岛见面。无疑,自己能走出这个鬼地方,也是林楚楚帮忙。林楚楚到底要干什么?花钱赎人,自己又不露面,还要交给他这样一张字条,搞得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神秘。常思秋在这比监狱还要恐怖的地方待怕了,没有心情去想林楚楚的意图和目的,而且,到了这个地步,他什么都不怕了,只要她跟自己玩,不管她怎么玩,都陪她玩到底!
出門经太阳一晒,身上的衣服便发出一阵恶臭,差点把常思秋熏昏过去,身上也像长了蛆似的不舒服。他急忙走进街边一家服装店,花了一百多元买了一身衣服,然后躲进一间公厕,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拧开水龙头,冲了头又擦了把身子换上新衣服,又在一家小饭馆饱饱地吃了一顿,便打的回东关。
十 终止复仇
又是夜幕四合、华灯竞相争辉、城市尽情卖弄风情的时刻了。五颜六色的灯光把湖心亭和湖畔楼房倒映于水中,隐隐约约,有如仙境。站在外面看城市,看到的永远是美丽和辉煌。
林楚楚半倚半靠地站在湖心亭边,两眼凝视着波光荡漾的湖面,湖面有风迎面扑来,轻抚着她的面颊,撩起她柔软的秀发,为湖心岛的夜景增添了几许灵性。林楚楚此刻的心情像脚下的湖水,显得出奇的平静。该恐惧的已经恐惧过了,该害怕的已经害怕过了,而今下定决心奔向那个结局了,却再也激动不起来,似乎是一种解脱,整个身心都变得波澜不惊,彻底放松了。
不知什么时候,蒋晓眉悄悄地走到了林楚楚身边,而林楚楚却全神贯注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直到蒋晓眉轻轻叫她,她才发觉身边站了人,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去。
“晓眉,你怎么来了?”
“我想了好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来,我想见见他,有好多事情必须当面才说得清楚。”
林楚楚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选择沉默。她能做出今晚这个决定,全靠蒋晓眉的鼓励。
林楚楚得知常思秋因为“三无”被抓,是第二天中午了,是那个“表哥”转告她的。表哥带着炫耀的语气对她说,不要担心了,我们已经把常思秋送到该去的地方了。林楚楚以为他们暗害了常思秋,惊问你们把他怎么了?“表哥”说不要误会,我们不会杀他,是把他关进收容站,让他好好吃些苦头,再送去劳教一两年,要彻底摧毁他的意志,让他死了复仇的心。
林楚楚得到这个消息却坐卧不安起来。与常思秋几次正面交锋后,她发现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更不是暴力和高压可以迫使他屈服的。压力越大,他的反弹也许就越有力,他反弹越有力,对她林楚楚的威胁也越致命。抓他去劳教又能怎样?总不可能关他一辈子嘛,总有一天会放他出来吧?而劳教对于常思秋来说,却是旧恨未了,又添新仇,到时恐怕对她林楚楚的那点同情,都被仇恨之火烧成灰烬,最后的结果只有毁灭。她深信不疑,常思秋一定敢这么做。如果逼得他走投无路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林楚楚感到不寒而栗,但又没有办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她既担心自己,又担心好朋友蒋晓眉。万般无奈之下,她决定不再向蒋晓眉隐瞒真相,打算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能有效地避开可能发生的危险,顺便也想向她讨教主意。
林楚楚是在一家咖啡厅里把真相说给蒋晓眉听的。蒋晓眉听了她的述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足足愣了一分钟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她那个看似富有的幸福家庭,居然隐藏着如此深重的罪恶,爱她疼她的父母、舅舅,居然是如此心地歹毒之辈,换上谁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过了良久,她的脸由涨红变得惨白,泪水无声地流下面颊,捂着脸跑出了咖啡厅。
蒋晓眉走后,林楚楚也无精打采地回到了自己冷清的家里,倒了一杯红酒慢慢地喝着,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深了,林楚楚累了,正要熄灯进卧室睡觉,门被敲响了。林楚楚起身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看见蒋晓眉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她急忙打开门,把她拉进了屋。
“楚楚,对不起啊。”蒋晓眉给林楚楚深深鞠了一躬。
“又不关你的事,要你道什么歉?”林楚楚说,“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跑过来,要注意安全。”
“我睡不着,想过来跟你说说话。”蒋晓眉低着头轻声说。
“那就别回去了,在我这儿睡吧。”
林楚楚见蒋晓眉脸色苍白,眼眶有些红肿,知道她肯定很难过,不知哭了多久,不由得有些后悔把那些事情告诉她,便把她拉进了卧室,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话。
“楚楚,我好害怕,也好难过,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庭?”
“晓眉,我和你一样,好难过,我把常思秋害得太惨了。”
“不,楚楚,这不怪你。如果当初换成我,碰上你这种事,也会这样做的。对不起,这对你、对常思秋太不公平了。”
“不要安慰我了,我这辈子注定要被这个沉重的罪恶压死的。”
“楚楚,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也许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楚楚。”蒋晓眉翻身坐了起来,“楚楚,其实你完全可以走出罪恶阴影的,是你的错就去面对,去承担;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去为别人承担呢?”
“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不承担,还有谁能为我分担?”
“我……”蒋晓眉眼里闪出奇异的光芒,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为你分担!”
“你……”林楚楚瞪圆双眼,不知蒋晓眉什么意思,“你分担得了吗?”
“楚楚,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我们先把常思秋保释出来,然后,我陪你一起去公安局自首,我要去举报我爸,我舅,还有我那个混蛋哥哥。”
“你……”林楚楚怔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亲人怎么了?如果不去举报他们,我就有可能遭受常思秋的伤害,常思秋会由一个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罪恶是他们犯下的,凭什么要我为他们去承担后果,不,我决不会为罪恶埋单!”
“晓眉……”
林楚楚凄厉地叫了一声,抓起枕头捂住脸,哭了个天昏地暗……
“看,他来了。”
蒋晓眉捅了一下林楚楚的腰,指着湖面曲折的浮桥轻轻地说。果然,常思秋右手插在裤兜里,昂首挺胸地朝湖心岛走来。林楚楚心中一激灵,又惶惶不安起来。
“你来了。”待常思秋走进湖心亭,林楚楚上前迎了一步,努力挤出笑容说,“我还怕你不来呢。”
“林小姐约我,我能不来吗?”常思秋笑了笑,目光投向了蒋晓眉,“哦,不错啊,还带来了一个跟班。”
“啊,我忘了介绍了……”
“不必了,我见过她。”常思秋挥手打断了林楚楚的介绍,“你叫蒋晓眉,是市医院妇产科医生,对吧?”
“对,我就是蒋晓眉。”蒋晓眉镇定自若地向常思秋深深鞠了一躬说,“常先生,楚楚已经把你的事情跟我讲了。我为我的家人给你带来的伤害感到痛心,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不用客气。”常思秋连连摆手,语气却变得尖刻起来,“放心吧,我暂时还死不了,没有必要这么急着三鞠躬向遗体告别。”
“啊,对不起,常先生误会了。”蒋晓眉一脸歉意地想做解释,“我真的感到很愧疚……”
“是吗?”常思秋冷笑著反问道,“下一次打算把我关进天堂还是地狱?”
“常哥,你真的误会了。”林楚楚急忙解释道。
“误会?什么叫误会?”
“常哥,我们今天约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近些日子,请不要离开东关。”
“不要离开东关?笑话,我为什么要离开东关?即便我死了,魂魄也会在东关上空游荡。”
“常先生,请你明天陪我和楚楚跑趟公安局。”
“去公安局?你们又给我加了什么罪名?”
“常哥,不要误会晓眉,她劝我去公安局自首,要我承担当年做伪证的责任。她要举报她的家人,还你一个清白,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事情弄清楚。”
“什么?”
这下轮到常思秋吃惊了,他原以为林楚楚赎他出来,约他来这里,是求他原谅,或者再加钱补偿他。见到蒋晓眉也在场,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没想到两个女孩却讲出了这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是,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蒋小姐大义灭亲,真是千古壮举啊!”
“不,常先生,你说错了。”蒋晓眉目光炯炯地盯着常思秋说,“我不是大义灭亲,举报家人完全是为自己着想,是一种自私行为。”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复仇对象,也没有理由成为复仇的牺牲品。世间任何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想为任何人的罪恶埋单!”
“常哥,明天就陪我们去一趟吧。”林楚楚哀求道。
“你们太天真了。”常思秋连连摇头说,“这种折腾有用吗?谁相信林楚楚自首?谁相信蒋晓眉举报?谁相信我的申诉?证据在哪儿,你们打算用什么证明我的无辜,证明是你蒋晓眉的哥哥强暴了林楚楚?他们太强大了,在他们的强大面前,我们渺小得像蚂蚁!”
“既然世间还有法律这条路走,我们为何不走一回呢?如果走不通,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阻拦你。常先生,我求你了,我害怕暴力,我不希望任何人遭受暴力伤害……”
蒋晓眉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了,像泉水般涌出了眼眶,然后捂着脸跑出了湖心亭。
盯着蒋晓眉飞跑的身影,常思秋整个人都蒙了,这个转折太戏剧化了,巧得让人感到不真实。他的报仇目标似乎消失了,好像被人掏空五脏六腑,内心空虚和迷惘得无处存放。渐渐地,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彻底瘫软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无力地对林楚楚道:“快去追她吧。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我在公安局门口等你们。”
林楚楚抬起泪眼看了常思秋一眼,心头泛起了一股暖意,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去追蒋晓眉。
常思秋像具雕塑站在湖心亭边,目光痴呆地看着两个女孩飞跑着上了岸,最后融入岸上的灯光之中。他突然感到心头很沉很痛,想抽支烟解除心头郁闷,可是,手伸进裤兜的时候,却触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哦,是那把凝聚了他满腔仇恨的弹簧刀。他把刀掏出来把玩了一会儿,又反复掂量了几次,挥动胳膊奋力朝湖心扔去。
刀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落进了湖中,砸碎了湖面的波光,湖水立马斑斑驳驳,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常思秋盯着湖面暗想:若干年后,如果人们把它打捞上来,会不会当成文物研究呢?
责任编辑 孟 璐
插 图 董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