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胜
一 弥天大谎
直到最后,一向聪明的李云辉才知道,妻子小敏向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让他后悔不及。
话还得从小敏返家那天说起。小敏到北京出差已经半个月了,云辉和女儿甜甜十分想念她。好在现在通讯手段发达,问题不难解决。为了不干扰她的工作,他们约定每天晚上由她往家里打电话。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定时通电话,互相问一下工作、生活情况,特别是小敏,还要和刚上幼儿园大班的女儿甜甜说上半天……可是近两三天来却有一些小小的意外,每天晚上,云辉和女儿父女俩眼巴巴地等着电话,可那电话却像突然变成了哑巴,静静地呆在床头柜上,睡着了一般。
时间已快接近午夜,还是没有动静。等不到电话的甜甜似乎有点儿伤心,两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爸爸,”她小声抽泣着,“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心里也有点儿不安的李云辉阴着脸,一边狠狠地抽着烟,一边像个大首长似的在不大的卧室里来回踱着步。听到女儿的哭声,他连忙灭了烟头,过来抱起了满脸泪痕的女儿,一边给她擦着泪,一边强忍着心中的怨气,脸上堆满笑容,哄她说:“妈妈还没有忙完工作,等忙完工作就会给甜甜打电话。”
甜甜扬起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爸爸,工作是不是一个大坏蛋,他在和我争妈妈?”
李云辉忙不迭点着头说:“是,工作就是个大坏蛋,爸爸这就去把这个大坏蛋打死,把妈妈给你一个人好不好?”
甜甜点点头,无奈地躺下。李云辉用手轻轻地拍着女儿,嘴里心不在焉地哼着母亲小时候哄自己睡觉的那首儿歌:“娃娃睡睡,妈去南坡切谷穗,碾黄米,做黄饭,娃娃吃了放羊蛋……”
甜甜挂着一脸泪痕睡着了,而李云辉的心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接通了小敏所住宾馆房间的电话,但是空响了半天却没人接。又打她的手机,也关机了。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的心呼地一下悬上了半空。看看钟表,时间已太晚了,只得恨恨地作罢。
这一夜,李云辉失眠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直到凌晨实在困得不行,才迷糊了一会儿,又被一个噩梦惊醒,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他匆匆起床,叫醒女儿,洗漱完毕,顾不上吃饭,把女兒送到幼儿园,返身打车赶往单位时,已超过签到十几分钟了。
一进办公室,满脑子里净是妻子小敏,李云辉就急着去给小敏打电话,但小敏的手机依旧是无法接通。正在犯迷糊,就见办公室主任铁青着脸进了门,火气十足地吼道:“云辉,你怎么回事?迟到了甭说,还不知道先去给局长送材料,打什么电话?”
主任这么一吼,李云辉这才想起,今天上午八点半,局长要到市政府参加前半年经济工作分析会,会上还要发言汇报。汇报材料他昨天下午加班赶出来了。他如梦初醒,额上冒出一层细汗,一阵手忙脚乱,进了自己办公室,拿了材料直奔局长办公室。
修养向来较好的局长正急着要走,接过材料看了一下,厉声说:“小李,这是什么?”
李云辉当下就蒙了,有点不解地望着局长说:“汇报材料啊!”
局长突然啪地一下把手里的材料摔在地上:“你睁大眼睛看看。”
李云辉吓了一跳,疑惑地拾起地上的材料一看,脸上顿时热辣辣的——越忙越出错,拿给局长的竟然是一篇小说初稿。他顾不上辩解,也不敢辩解,急急忙忙转身就往办公室跑。同事们不清楚这个一向办事细致谨慎的人今天为什么差错百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好不容易送走局长,李云辉喘了一口气,心头又浮现出小敏来。这回,他不再到大办公室打电话了,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上了保险,用手机开始拨小敏的手机。好久一阵后,终于拨通了她的电话。
“什么事?”小敏的口气硬硬的,听着似乎有点儿烦。
李云辉的心里有点不高兴——关心你,你还这么凶,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但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他还是强压住了心头的那股火气,语气缓和地说:“昨晚你没有打电话,我也打不通你的,我和甜甜很着急……”
“急什么急,我死不了,以后没事就别打电话,烦!”
啪,把电话挂了,话筒里传来一阵嘟嘟声。
李云辉愣了,坐在办公桌后,怔怔地盯着手机,仿佛看到千里之外的大都市里的某个角落,小敏那愠怒的眼神。
这是怎么了?
外面,六月的阳光热烈地照着,大地腾起了一层层火焰。办公室里,尽管电风扇一圈一圈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地转着,但他的心里却犹如寒冬里的阴沟,不时掠过一阵阵冷风,令人不寒而栗。
以前的小敏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在李云辉的心中,小敏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对于这个家,她的丈夫,特别是她的心肝宝贝女儿都充满了无限爱意。作为她的丈夫,云辉是个一般干部,爱好写作,尽管家里经济不宽裕,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凑钱给他买了一台电脑,生怕累坏了他的身子,生活上更是知冷疼热,嘘寒问暖;对于女儿甜甜那就更不要说了,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她对女儿的爱,一点儿也不过分,娘儿俩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在出差的日子里,她在电话上说,如果哪一天不和女儿说上一句话,晚上保证睡不着觉……她在单位是业务骨干,平易近人,很受领导器重,同事们对她很尊敬……
前些日子都还是好好的,这两天这是怎么了?
李云辉百思不得其解。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小敏再不向家里打电话。李云辉每天向她的房间和手机打电话,不是没人,就是关机,或者接起来一听是他就挂机。李云辉心里阴云密布,疑虑重重。
二 怎一个愁字了得
尽管小敏在外的态度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但到了她预定的归期,李云辉还是带了女儿到车站接她。他心怀侥幸:也许小敏是想考验考验自己对她爱的程度吧,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会给她一个惊喜,一个一百二十分的满意。
得知是去接妈妈,女儿甜甜乐坏了:“妈妈要回来了,妈妈要回来了!”她一边拍着小手,一边欢快地跳着,多日阴郁的小脸上绽满了笑容,像一朵正在盛开的小花。双手拉着李云辉的衣服,“爸爸,快走啊,去接妈妈。”
“可是,我们就这样空着手去接妈妈吗?”李云辉望着一脸着急的女儿,脑子里在飞快地转着,但转来转去,依然一锅糨糊,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女儿抓了抓后脑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有了主意:“爸爸,我们给妈妈送花吧,那种红红的花,妈妈一定喜欢!”
“对,送花!”李云辉感激地望着女儿,就送玫瑰花,她走了多少天就送多少枝。他俯下身子,在女儿鲜嫩如苹果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真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知我心者,甜甜也!”
甜甜咯咯地笑了。
周末的大街上人潮汹涌,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脸上都荡漾着舒心的笑容。李云辉牵着女儿的手来到了一个名叫“甜美生活”的花店。买花的人还真不少,大多数是年轻人。李云辉心想,他们总不至于是和心上人生气后才来买花的吧。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耳边传来一个甜柔的声音:“先生,您要买什么花呢?”
李云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和红玫瑰花一样漂亮的姑娘,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正在微笑着看着他俩。“噢,买花买花。”他收回慌乱的思绪,正要说话,甜甜抢先开了口:“我们要买玫瑰花,买十六朵玫瑰花。”
“买这么多玫瑰花?”卖花姑娘有点儿好奇,目光转向李云辉。
“是这样……”李云辉想着正要解释什么,就见甜甜向卖花姑娘招招手。卖花姑娘有点疑惑,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李云辉,俯下身子。甜甜咬着她的耳朵说:“阿姨,你不知道,妈妈去出差,我和爸爸已经十六天没有见妈妈了,现在去接妈妈……”
“噢,是这样!”卖花姑娘脸上荡起一种无言的感动,眼含深情望着李云辉,微笑着说,“十六枝玫瑰花,十六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你的爱人真幸福!”
甜甜仰着小脸幸福地说:“我还为妈妈准备了一首歌呢!”
“是吗?能不能唱给阿姨听听呢?”卖花姑娘好像来了兴致。
甜甜说:“能啊,我这就给你唱。”她当下摆了一个姿势,小小的花店里就飞出了她稚嫩的童声,“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卖花姑娘的脸上荡起一层红晕:“你们一家人真幸福,这花我打折卖给你吧!”
“不不。”李云辉连忙拦住了,随之深有体会地说了一句,“爱情是不能打折的,幸福是不能贱卖的,你说对吗?”
卖花姑娘长长的睫毛跳了跳,随即挂上了几颗晶莹的露珠,使劲地点点头,轻声说:“你这人……真好!”
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已婚男人,被一个漂亮而纯洁的姑娘所称赞,李云辉的心里十分受用,不禁有点飘飘然。望着她姣好如月的脸庞和亭亭玉立的诱人身姿,李云辉忽然想起了即将到站就要别后重逢的爱妻小敏,说了声:“谢谢,时间不早了。”就急忙带了甜甜抱着一大包鲜红的玫瑰出了花店,匆匆向车站赶去。走了老远,无意中回头一望,那位漂亮的卖花姑娘还站在花店门口怅然张望,深情的目光牵引了好远好远……
小城车站不大,来来往往却很忙碌。一车车乘客拉进来,一车车乘客运出去。人们就是这样在世界上跑来跑去。然而,不管走多远,最终的归宿都一样,这就是家。
时间在无声地流走,李云辉和女儿紧紧地盯着进站下车的人,即使这样也没有从人群中把小敏“望”出来。甜甜的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汗水一道道流下。她看看李云辉,问:“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是不是她坐的车在路上坏了……”眼中写满了焦急、盼望,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别乱说啊。”李云辉皱着眉头瞪了女儿一眼,“可能是妈妈的车晚点了,这是常有的事。”甜甜沉着小脸把目光又转向了进站的车辆。其实,李云辉的心何尝不是如此。只好给小敏打手机,又是关机。顿时,刚才对小敏归来的一腔热切期待和盼望,化作一肚子埋怨和烦恼——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应该和我们联系一下呀。
夜色弥漫,华灯闪烁,街上人流不断,成双入对,喜笑颜开。李云辉和女儿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甜甜失去了往日的天真和欢乐。李云辉满腹心事,想,小敏可能是改变了归程,或者有其他什么重要事情,今天回不来了。
回到家里,心事重重的李云辉陪着女儿胡乱看了一集“小燕子”,正要哄她入睡,小敏却一脸疲惫地进了門。
“你可终于回来了!”李云辉又喜又恨,“你这次出差弄得神神秘秘,到底怎么回事?真把我们爷儿俩折磨得够呛。”他连忙起身接过了小敏手中的行李。小敏没有作声。李云辉想,她肯定是长途颠簸累坏了。就说:“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热水,做饭。”
“妈妈。”正在迷迷糊糊的甜甜听得动静,一下子清醒了,她一把抓起身边的玫瑰花向小敏怀里扑去:“妈妈,甜甜想死你了,这是我和爸爸送给你的十六支玫瑰花,就是我们十六天的想念。”
正要进厨房的李云辉停下了脚步,想看一眼小敏那惊喜的神态。谁知,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小敏在瞬间迟疑了一下后,把玫瑰花啪地一下摔在地上,顿时,地板上红英缤纷。她又厌恶地把站在面前欲进入怀抱的女儿一把推倒在地。
甜甜哇地一声哭了。
李云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抱起女儿,生气地质问:“你怎么能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敏看也不看一眼,摔出一个“烦”字,就一头进了卧室,啪地锁上了门。
“小敏,你开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对我们讲明白。”
“妈妈,妈妈,你开开门,我是你的甜甜啊,你不要甜甜了……”
李云辉和女儿一边敲着门,一边恳求着,甜甜已经泣不成声。
可是,任你千呼万唤,小敏就是不开门,也不应声。
天哪!我和女儿天天盼夜夜想,盼来想去的就是这个结果吗?
李云辉软软地坐倒在地板上,目光盯着那撒落在地上的鲜红的玫瑰花瓣,心中开始汩汩流血。
甜甜在哭泣中入睡了,李云辉如坐针毡,在床上烙了一夜饼。夜半时分,已经戒烟的他忍不住又点燃了一支烟,独步阳台。
城市的夜晚,万家灯火洒满了获泽河两岸,与天上的星星相互映照,闪闪烁烁,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像母亲在哼着一首古老而优美的催眠曲,缓缓伴随儿女进入甜美的梦乡。以前,多愁善感的李云辉每当看到眼前的美丽夜景,就会轻吟那首脍炙人口的《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星星/天上的明星亮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他就会想象那每个闪烁着灯火的窗口,发生的许多浪漫或忧伤的悲欢离合的故事。但是,现在的他却不由得想起了李清照那凄风苦雨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他隐隐约约感到,小敏这次出差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麻烦,这仅仅是个开头,始料不及的事情还在后面……
三 神秘的“情敌”
第二天是星期天。以前,每到周末就是家里最快乐的时光。春秋季节,李云辉和小敏带着孩子到野外去踏青,去野炊,登上城边那座天坛山欣赏秀美的风光;夏天带着孩子去公园里划船,去儿童乐园游泳,去获泽河边捉蝌蚪;冬天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带着孩子去滑雪,大多时候是呆在家里,或者到父母家里吃顿团圆饭,或者组织一场家庭聚会,一家人载歌载舞,其乐融融;当孩子入睡,小敏就忙着干一些家务,李云辉则独坐书房,整理一些资料,静心写写文章……多年来,他们已适应了这种平静而平淡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却从此结束。
早上起来,李云辉和女儿吃过饭都九点多了,小敏睡的房间依然没有动静。这在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的事。李云辉想,长途跋涉,也许她实在是累了,所以极力阻止了急着想要妈妈的女儿。
快十点了,卧室的门终于开了,李云辉忙去热饭菜,一直呆呆等在门外的女儿迫不及待地冲向房里。锅放到炉子上,火还没打开,李云辉就听见小敏的一声断喝:“去,烦死人了!”紧接着就传来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李云辉顾不上开火,跑过来一看,昨夜的那幕又重现眼前:甜甜倒在地上两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嘴巴紧闭着,把委屈的哭声死死地压回了肚里,两个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时透过指缝,怯怯地望着平日视她为小棉袄的妈妈。她弄不明白,平日对她呵护有加的妈妈,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凶神恶煞。而小敏则像没发生这回事似的,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整理着床铺。李云辉再也忍不住了,抱起女儿,气急败坏地说:“小敏,你到底怎么了?有话你直说,拿女儿撒什么气?”
看着满怀委屈嘤嘤哭泣、用怯生生的眼光望着妈妈的女儿,满脸怒气的李云辉发现,小敏的眼中流露出那种只有他们父女才能读懂的无限柔情。然而,仅仅只是瞬间,他发现她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这种柔情霎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快。她没有和他对视,一扭头用手飞快地摸了一下脸,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李云辉和女儿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小敏从卫生间出来,穿戴整齐,看也不看他俩一眼,摔门扬长而去。
李云辉气傻了,懂事的甜甜也不敢再向他要妈妈,怯怯地说:“爸爸,我到外面玩会儿吧。”李云辉无动于衷地点点头:“不要走远了,就在大院里找你的小朋友们玩。”甜甜懂事地点点头,起身慢慢地出了门。李云辉则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狮子,在屋里踱来转去。
中午,小敏没有露面。
晚上已八点多了,她还是没有消息。
明天是星期一,甜甜要入園,李云辉要上班,单位安排了一大堆事要做,不能再等了。无奈之下,李云辉只好给岳母打电话。电话里岳母叹着气问:“云辉啊,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上午小敏过来,我问她你和甜甜怎么没来,她说你有事?不让我多问,也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还以为她回家了呢……现在她刚刚进门……你把甜甜带过来把她接回去吧,我也想见见甜甜……”
来到岳母家,小敏正在慢条斯理地吃饭,头也不抬。李云辉强忍着满肚火气说:“敏,吃完咱们回去吧,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是吗?”小敏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我就……就说了,如果你现在答应了我这件事,我就和你回去,明天咱们就去办事;如果你不答应,那就把甜甜给留下,你自己回去吧,咱们什么时候办这件事什么时候再说。”
“好吧!”李云辉点点头,男子汉大丈夫,除了违法犯罪,有什么不敢办的事。
小敏怔怔地看着他,十分艰难地说:“咱们……离婚吧。”
“什么?”李云辉如雷轰顶,腾地站起来,“为什么?”
小敏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你以后会清楚一切……”
李云辉呆若木鸡。
没有雷声,细雨如织,急急地敲打着窗棂,白雾笼罩着城市,一些高楼大厦若隐若现。
已经一个星期了,小敏和女儿没有回家。期间,李云辉曾打过几个电话,小敏毫不松口,还是那个令人费解的“条件”。倒是甜甜悄悄地说:“爸爸,我好想你啊!”听了让人心疼。
小敏是个感情细腻的人,在对待情感问题上从来是敏感、柔弱而又坚定的,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李云辉和她是高中时相恋。上大学时,小敏去了北京,而李云辉却进了本省的师大,也许是前世的姻缘吧,毕业之后都分回了家乡的这座小城,两人又双宿双飞了。大学期间,李云辉曾请假专门到北京去看她。在风光秀美的八达岭长城上,小敏告诉他,她现在的一个同学,是北京本地人,正在疯狂地追求她。在当时,这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件相当难得的好事,因为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毕业之后就可以顺其自然地留京工作,然后成家立业,这一生也就比较心满意足了。深爱着李云辉的小敏婉言拒绝了这个北京人的爱意,可是,这位痴心的“王子”却不死心,仍然在苦苦追求着,痴痴地等待着……李云辉被小敏对他坚贞不渝的爱感动了,迎着猎猎秋风,面对巍巍青山,他俩发誓:我们的爱情要像这万里长城一样,栉风沐雨,永不变色!
可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该怎样解释?难道是在北京她与那位“白马王子”旧情复燃了吗?
当李云辉又一次向小敏追问离婚原因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时,小敏冷笑了一声:“不管是不是,咱们这婚是离定了,你再不要妄自猜测,枉费心思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以李云辉对自己妻子多年的了解,她并不是那种水性杨花、见利忘义之人,相对还是比较传统保守的。婚变的根由究竟是什么,令他头疼。深夜,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反复分析。出差之前的小敏,除了身体有点不适,其他一切并没有什么反常,出差后的前几天也还很正常,就是从那天晚上打不通电话开始事情有了变化,这里面必有缘由。除了北京她那曾经的“白马王子”,其他人是掀不起这个风浪的。李云辉隐隐约约地记起,直到婚后多年,这个叫秦刚玉的北京人还不时地打电话到家中来,因为是小敏的同学,他也没说什么。再说 ,北京距离小城一千多公里,他们除了结婚时双双去北京跑了一趟,就进入了与常人无二的日常生活。单位出差的机会大都属于领导们,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一般人员。所以多年来他们谁也没有涉足北京,即使他们有什么意思,千里之遥又能做什么呢?
但小敏这次主动发起的婚变,却是始于这次北京之行,又做何解释?
不行,必须弄清楚小敏这次在北京发生了什么,哪怕她和秦刚玉旧情复燃也好,让他清楚就行,他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解散了自己多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婚姻和家庭。
想到这里,李云辉翻身起床,开始翻弄小敏的东西。他想,如果小敏真正和秦刚玉有问题,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总要留下点痕迹。
结婚这么多年了,李云辉这是第一次背着小敏翻她的东西。虽然这么多年来彼此深深信任,但也保持了相对独立,留有活动空间。特别是李云辉,把家里的一切都 交给了小敏,更是懒得管理一切。现在,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开始细心地寻找他认为一切可能有用的东西。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她新近的一本日记本中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清楚地写着秦刚玉的手机号码,他的心呼地悬上了半空——果然不出所料,怕鬼,鬼偏偏就来了。
怎么办?李云辉捏着这张小小的纸条,如同托了一颗定时炸弹,一屁股蹲在狼藉的床上,有些傻了。
就凭这么一张窄窄而轻轻的纸条就断送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李云辉实在有些不服气。这纸条能说明什么?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联系方式,它能说明秦刚玉是怎样一个人,是个正人君子还是高级骗子?如果是个正人君子,那说明自己真的和小敏缘分到头了,就是再死拖也没有用,最终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甚至会影响到还没有成人的甜甜;如果他是个高级骗子,那自己真有必要弄清他的一切,不惜代价让小敏悬崖勒马,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眼看着小敏奋不顾身去跳火坑……
李云辉决定,要面见一下这个神秘的“情敌”。
四 曾经的美好
李云辉打算偷偷去北京一趟,弄清事情真伪。他悄悄向岳父岳母说了自己的计划。岳母很支持他,并且保证保密,不让小敏知道他的行动。谁知他刚进车站,就收到了小敏发来的一条短信。小敏在短信中说,你别跑北京找秦刚玉了,离婚是我的决定,与任何人没有关系。至于为什么,也别问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李云辉哼了一声,心里说,这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既然没有鬼,还怕我去问清楚吗?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
上了火车刚躺下,就见对面中铺躺的一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对面的女人也在打量着他。仅仅一刹那,对方指着他惊喜地说:“你不是那个买玫瑰花的大哥吗?”经她这么一提醒,李云辉猛然想起来:“你就是那个卖花姑娘?”姑娘点点头:“我姓韦,叫晓莉,到北京看我姑姑。”李云辉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到北京去出差。晓莉看上去相当高兴,大概是出门在外遇上了老乡吧。但平日里十分健谈、很是吸引女人眼球的李云辉此时却没有因为漫漫长途遇上了一个漂亮姑娘而高兴,望着一脸春风的晓莉,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曾经与晓莉一样漂亮、此刻却要与她离婚分手的妻子小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情又沉重起来。
晓莉没有察觉到此时这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的心理,她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个寻常的夏天的午后、那十六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上,还有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两人的谈话自然也是从那十六枝玫瑰花开始的。晓莉微笑着说:“看不出,你对你妻子的感情那么深,现在的许多男女,除了恋爱期间有过那么浪漫的几天外,一结婚就都沉入到庸俗的生活中去了,有的甚至连自己的结婚日子都记不得,哪还有心思送花呢?”
李云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淡淡地问:“你结婚了吗?”
晓莉脸红了一下,摇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父母就我一个女儿,舍不得让我走远了。在大学时谈过一个,一毕业就分手了。他去了深圳,我回了家乡,却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后来,和几个同学合伙开了个花店,唔,就是你上次去买花的那个小店……朋友倒是介绍了几个,但一谈,没有共同语言,就进行不下去了……父母很着急,但我认为,婚姻是人生的大事,非同儿戏,找不到我中意的,我宁愿不找,所以……你不会认为我心比天高吧?”
“哪里哪里!”李云辉感叹地说,“看起来,你倒还真是比我们这些人成熟。”
“是吗?”晓莉扬起那张青春飞扬的脸,调皮地说,“这么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李云辉笑了:“如果你说你老了,那么我呢,是不是就老头子一个了?”
俩人都笑了。李云辉原本阴云密布的心空有了一丝晴朗,这段时间一直失眠的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见小敏和他和好如初,他们带着女儿甜甜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跑啊,跳啊,一家人是那么开心,欢樂。突然,天边一阵狂风刮来,顿时乌云滚滚,草海翻腾,眨眼之间不见了女儿。他和小敏心急如焚,到处寻找,大声喊着:甜甜,甜甜,你在哪儿……一下子醒了,一抹脸上,满是泪水,心口还在咚咚地跳着,像个小鼓。就听对面的晓莉轻声地喊着:“云辉大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李云辉醒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没事,做了一个梦。”
晓莉说:“我听你好像一直在叫你女儿……”
车厢外还是黑咕隆咚,列车在深夜不停地奔跑着,车厢里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李云辉说:“睡吧,时间还早呢!”
晓莉不再作声,但俩人却谁也没了睡意,就这样翻来覆去地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列车也正好到站。
下车后,两人互相留了电话。晓莉问:“你出差得几天呢?什么时候回?”
李云辉抬头看了看西站高大的门楼和身边拥挤的人流,漫无目的地说:“也就一两天吧,你呢?”他把目光移到了晓莉脸上。
晓莉笑了笑说:“我随意,又没有差事,说回就能回。如果你同意的话……”她盯着他说,“咱们回程时再做伴吧。”
李云辉爽快地说:“行,事办完我就和你联系。”
晓莉打车走了,李云辉就开始给秦刚玉打电话。他早就知道,现在的秦刚玉已经是北京一家专科医院的院长,临走前他就给他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是小敏的丈夫,近日到北京出差,有些事想请他帮下忙。一来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二来是告诉他自己到北京要见他,不然,等自己到京了,他却躲起来不见,岂不是白来一趟?秦刚玉很快回了短信,说,欢迎,我在京等你,届时联系。他生怕有变,立即动身。
打了一阵儿,秦刚玉的电话一直是忙音。李云辉就在心里犯嘀咕,该不是小敏和他通了气,不想见我有意不接吧。但越是不接越证明你心里有鬼,我就越是要见到你。李云辉想想心里就有气,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这样不讲道德,别人的家庭说拆散就拆散了,别人的老婆说抢走就抢走了,就不怕以后别人来拆散你的家抢、你的老婆吗……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突然响起来。李云辉一看,正是秦刚玉,迫不及待地接起。那边秦剛玉就说:“云辉,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我开车去接你。”
李云辉急忙说:“哪能劳你大驾?你就在办公室等我,我打车就过去了。”
秦刚玉说:“好吧,不见不散。”
与李云辉年龄相仿的秦刚玉是个大胖子,一脸笑容,简直弥勒佛再世,和李云辉的书生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似乎很忙,办公室里不断有人进出请示各种事宜,但他还是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李云辉,对于自己的工作虽然无可奈何但又不烦不躁,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宜,批复各类文件请示,不断地向李云辉表示歉意,倒使对他满腹仇恨的李云辉反而不好意思。李云辉长年在机关工作,理解当领导的苦处,但向客人表示歉意的领导却很少,大多是高高在上,显示着自己的威风。其实这些领导也就是个小地方的小领导,他们根本不知道或者不懂得,越是想显示自己的,反而在外人心目中地位越低,越没有什么威风和尊严。秦刚玉是天子脚下皇城里的小官,却真正显示出了自己的不俗,让这从县里来的不是官员的才子李云辉心里生出无限敬意,他甚至当时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反而对自己这次来京的信心更不足了。
当办公室请示工作的人走完了,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李云辉的肚子也被高级茶水灌了个足。秦刚玉迫不及待地从宽大的老板桌后走过来,对李云辉一抱拳,十分真诚地说:“实在对不住,当了个小官,让您等了一上午。走,咱们不在这儿烦了,我还约了夫人,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我安排一下,明天要出差。有什么事咱就在饭桌上谈吧。不然,在这里到十二点我也走不了。”
李云辉只好客随主便上了他的车。
在一个豪华酒店包厢里刚刚坐定,秦刚玉的夫人卫女士就到了。秦刚玉做了介绍,卫女士一脸笑容:“噢,原来这就是小敏的先生,大名鼎鼎的才子啊,幸会。你们夫妻出差怎么不一起出来,玩儿个痛快?上次是小敏一个人,这次是你一个人,有意思。”
“出差嘛,又不是同一个单位,怎么能一起来呢?”李云辉笑着说,心里已经证实,上次小敏到北京来确实是见了秦刚玉,而且还见了他的夫人。他的心里稍稍有点安慰,毕竟他有老婆,而小敏见的是他们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既然在北京没有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中断和家里的联系,并且回去就要离婚?他的心里又布上了一层阴云。
“对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什么事帮忙吗?先说正事,别一会儿忘了。”秦刚玉提醒说。
“这个嘛……”李云辉支吾着,既然不关人家的事,再向人家说小敏要和自己离婚的事,好意思吗?他犹豫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就是小敏这次回去情绪有点不对,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担心……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是老同学,小敏在北京期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秦刚玉夫妇互相看了一下,卫女士就说:“女人嘛,一段时间有点情绪变化也是正常的,你一个大秀才应该理解啊!没什么,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秦刚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妻子的话头说:“对,不管她怎么样,你对她好点就是了,女人嘛,就要哄,像哄小孩那样。”说着看了一眼老婆,卫女士立即撒起娇来:“讨厌,你是不是就是经常哄我啊?”
秦刚玉没有接她的话,继续向李云辉说:“回头我在电话上帮你好好劝一下小敏。你不知道,当年她在我们班上可是最娇气的一个,也是脾气最犟的一个,认准了的事就要做到底,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啊!”
李云辉倒抽了一口凉气,秦刚玉不愧是小敏的老同学和曾经的恋人,对小敏的一切居然摸得比自己还准。看来离婚的事是不好挽回了……他连连点着头正要向秦刚玉表示感谢,自己的手机却响起来,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那个与他一路同行的卖花姑娘韦晓莉。他向秦刚玉夫妇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接起电话。就听晓莉在那边说:“云辉哥,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我姑姑有事明天就要出差,我一个人在北京也没什么意思,如果你的差事办完了,咱们明天到长城玩一圈再回去,你看怎样?”
“长城?”李云辉看了秦刚玉一眼,“这样吧,我正谈着事,回头再和你联系。”就挂断了。
秦刚玉问:“谁呀,约你到长城玩吗?”
李云辉不好意思地说:“是同来的一个老乡,不过……”
秦刚玉打断他的话说:“没什么,你这次来京,我要出差不能陪你。这样吧,如果你明天没什么事,我派一辆车,你们就到长城好好玩一圈。”
李云辉还要说什么,秦刚玉把手一挥说:“别说了,就这样定了,来来来,喝酒!”
五 最后的晚餐
李云辉从北京回来后,向岳母汇报了自己的北京之行的情况。岳母叹着气说:“这小敏,好好的一个家不过,离什么婚啊?”李云辉说:“您老也别着急,我再劝劝她吧,我就不信她的心是铁打的。”
正说着,小敏带着甜甜回来了。甜甜叫了一声爸爸,就飞快地跑过来扑进了李云辉的怀里:“这几天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呀,甜甜想死你了。”李云辉拍着女儿的头说:“这不是来了吗?”他抬头看了小敏一眼,发现小敏的脸色有点儿不对,也有些瘦了,皱着眉头说:“小敏,你是不是有病啊?臉色这么不好。”
小敏怔了一下,随即冷冷地说:“我有没有病,与你有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云辉咬了咬嘴唇,回头看了岳母一眼。岳母给他使了个眼色,嘴里喊着:“甜甜,走,随姥姥洗手吃饭。”李云辉就跟着小敏进了卧室。
不等云辉开口,小敏抢先说:“怎么样,北京的情况也调查完了,咱们是不是快去把手续办了,我可一天也不想和你再这样拖下去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行踪。李云辉想,可能是秦刚玉给她打电话了吧?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小敏,难道我们十年的夫妻之情,说断就一下子断了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也和我说清楚啊,我可不是一个对爱情和婚姻随随便便的人。”
“难道我是随便的人吗?”小敏有点激动,她平缓了一下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你也别一根针纫到底了,如果你再不同意和我离婚,我明天就要上法庭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摔给了他,“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李云辉看到,这是已经打印好的起诉书,心中的火腾地燃起来。可是……他想到自己那可爱的女儿,那刚刚硬起来的心就呼地软下来:“小敏,你不想和我生活了,倒没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离了婚,我们的甜甜,她还是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女孩,谁来给她母亲的呵护,谁又能给她父亲的关怀?生活中类似的悲剧少吗?你总不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重蹈覆辙,陷入火坑吧?”
俩人正在吵得不可开交,门突然开了,甜甜一脸泪痕站在门口:“妈妈,你不想要甜甜了吗?”
“想,想,我的女儿我怎么不要?”小敏一边柔声地说着,一边蹲下来给女儿轻轻地擦着泪花。
“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要爸爸?”甜甜绷着小脸,嘴里崩出一连串为什么。
“这是大人的事,你现在还不懂,等你以后……以后就明白了……”小敏艰难地说。
“妈妈,你在北京还没有回来时,我还给你准备了一首歌,可是一直没能唱给你听,现在甜甜就唱给你听吧!你别和爸爸离婚了,我不想成为单亲家庭里的孩子。”甜甜终于哭出声来,不管小敏同意不同意,哭着给她唱起歌:“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一首歌,把一家人唱得泪流满面。李云辉边擦泪边说:“你瞧瞧,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不如?”
小敏的脸上也情不自禁流下了泪,她喊来妈妈弄走了女儿,然后把门一关,仍然语气坚定地说:“你别再拿女儿来说事,女儿自有女儿福,不管怎样说,这婚是离定了。今天我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说,咱们好说好散都行,真不行,你也别怪我和你弄到法庭上……”
李云辉气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是一个典型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宁愿自己饱受痛苦,哪怕是天塌地陷,只求能委曲求全。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李云辉和小敏商量:“咱们能否保持一种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不管你干啥我不干涉,待到女儿长大后再离婚。”
小敏板着脸,吐出两个冰冷如铁的字:“做梦!”
李云辉的心彻底寒了。然而,不管怎么想,离婚已成为既定事实。在这个无情的事实面前,李云辉唯一也是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把女儿甜甜留下来,如果没有她,李云辉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小敏回报他的是两颗原子弹:“妄想!”
“难道我失去妻子,还要失去女儿吗?”李云辉简直气急败坏。
“你一个男人,你知道怎样养活女儿吗?俗话说得好:宁要讨饭妈,不要做官爸。我还不愿让她以后在哪个后娘手里受气呢!”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结婚了,只求把女儿养大,我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行!你就是说到天边,女儿也不能跟你,不但不能跟,你还必须一次性付给我五万元抚养费。”
噢,原来是钱迷了心窍。忽然间,李云辉恍然大悟,而又心存疑虑:向来视钱财如粪土的小敏,现在怎么开口就是钱呢?这人的变化是不是也太快了……然而,事情已经弄到这步田地,他也顾不上往深处去想了。
“小敏,你把女儿给我,我也不要你出什么抚养费,我情愿倒贴给你三万块。你看怎样?”
“不行!”小敏的口气硬邦邦的,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如果我们协议不成,明天就上法庭。”
天哪,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还不够,难道还要上法庭去扩大社会知名度吗?
小敏的脾气和性格李云辉是了解的,假如真到那个地步,我还怎样在社会上混下去?更重要的是甜甜以后还怎样做人……
李云辉的心碎了:“小敏啊,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早晚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小敏只是凄然一笑。
反复协商,苦苦哀求,激烈争吵……小敏强烈的攻势,终于把李云辉打得落花流水,兵败如山倒。
长痛不如短痛。为了早日摆脱这个破碎的家庭,李云辉妥协了:女儿归小敏抚养一年,然后归他抚养,他付小敏抚养费两万元……
也许是心怀愧疚吧,离婚时,小敏坚持不要他们共同买下的一套近百平方米的单元房,只是带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在对待离婚这个问题上,小敏的娘家人毫不犹豫地和李云辉站在同一个立场,同一条战壕。岳母气哼哼地说:“小敏,你离了婚,以后就再也不要登我的门,我也没有你这个女儿。”小敏成为一个可怜巴巴的孤家寡人,她果真没有回娘家,而是在离甜甜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两间民房栖身。李云辉不忍女儿跟着她受罪,提出和她换一换,让她带女儿住单元房,他一个孤寡男人好打发。小敏却发狠地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没关系。”李云辉说:“你倒与我没关系了,可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啊。”小敏反驳道:“一年以后你再管她也不迟,到时候,你带她一直住总统套房我都不反对。”一句话呛得李云辉半天缓不过气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云辉虽满肚怨恨,却也无奈,只得随她而去。
那天,揣着离婚证书走出民政局,已是傍晚時分了。不知是心中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敏怯怯地说:“云辉,咱们再最后吃一顿饭吧。”李云辉爽快地说:“好啊,咱们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我也想尝尝这‘最后的晚餐的味道。”小敏没有在意他说的话,俩人不知不觉转进了“山水大酒店”,剩下的包厢居然是“难舍难分”。 李云辉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老天爷捉弄人啊,今天是我们的分手日,吃顿饭居然进个难舍难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小敏没有作声,但却两眼泪盈盈的,紧紧地闭着嘴唇,把那呼天抢地的悲痛死死地压回了肚里。
李云辉要了一瓶“老白汾”,小敏说:“你以后别喝白酒了,喝点啤酒或者果汁。”李云辉坚决地说:“不,离婚我遂了你的愿,喝酒你就别管了,今天,你也别喝什么果汁了,最后陪我喝一次白酒吧。”
小敏有点儿为难:“我……”但看着李云辉那直盯盯的眼光,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云辉端起杯:“来,今天这第一杯,首先让我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和我建立了这个家庭,虽然这个家庭现在解体了,但是我还是要衷心谢谢你陪我走过了十年风风雨雨……来,干杯!”
说罢,一饮而尽。
小敏怔怔地看着他,强忍着喝下去。一大杯白酒,像一把火炬,在她的肚子里燃起了熊熊火焰,她禁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李云辉倒满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我再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懂事而可爱的女儿,虽然我们从此分开了,但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女儿永远是你我婚姻的结晶,是我们生命的延续,这是任何人也不能改变的……来,干杯!”
小敏端着酒杯有点犹豫,但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这第三杯酒,我送你一个祝愿!”李云辉红红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小敏,“祝你新的幸福生活从此开始!”
“云辉……你……”小敏的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奔腾而下,“你……你以后会明白的……”
她虽然只喝了两杯,但头晕得厉害,肚里烧得难受,一股股波浪直往上涌。她跑到洗手间哇哇吐了一通,这才缓过劲来。回到包厢一看,平日酒量很少的云辉趴在桌子上,嘴里喊着:“小敏、甜甜……”点了一桌子的菜,两人没有动一口。
小敏扶着昏头昏脑的李云辉出了酒店。一阵凉风吹来,李云辉哇地一口吐出来,小敏没有防备,躲闪不及,被他喷了一身。她顾不上自己,急忙扶着云辉靠墙站下,一边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捶着,一边轻声地说:“你好好吐一下,吐出来就舒服了。”
李云辉的身子一耸一耸的,嘴里“啊啊”了几声,但却什么也吐不出。小敏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小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又把自己身上的污秽简单处理了一下,伸手拦下一辆面的。
在住宅楼一下车,李云辉清醒过来了,他一甩小敏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走吧,我自己的家我能回去。”
小敏的脸刷地白了,看看周围净是熟人。李云辉头晕得很厉害,眼前的楼房和行人都在转,他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小敏急忙上前扶住他,低声下气地哀求说:“云辉,就让我再回家住一晚上吧,我想你……”
六 清醒地失眠
家,没了;妻子,没了;女儿,也没了。快乐变为忧愁,幸福变为痛苦,一家三口变为孤独的一个人。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瞬间,恍然如梦。李云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连自认为相知相爱的妻子说变就变,说离就离,他还有什么可相信的?
李云辉彻底解放了吧?!
在单位,平时自视清高,滴酒不沾,每天从家到单位严格按照“两点一线”规程运转的李云辉,离婚后不知不觉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举杯消愁,以酒解闷,沾酒则饮,一饮则醉。几个嗜酒如命的同事找到了知音,劝他说,离就离了,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天下缺的是权力和金钱,但不缺女人,离了再找一个就是了,就和这喝酒一样,慢慢锻炼着就能行了。这些人每天等不到下班就聚在一起等他喝酒。在他们的怂恿下,李云辉酒量日见上涨,原来是一盅就脸红,二两就头晕,现在是一口下八两,原来能喝酒的朋友和同事都被他喝怕了,都不敢跟他喝,见了他就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走……他们不和他喝,他就自个儿跟自个儿喝,每次都是醉卧梦乡。他真想就这样一直喝下去,但愿长醉不愿醒……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喝得多了,李云辉脑子里曾经如花绚烂的文才被酒精完全侵蚀,面对领导布置的任务,拿起笔来不知如何下手,局长很不满意,找他谈话。他淡淡地说,我已经江郎才尽了,请领导另请高明吧。把局长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拿调整岗位来要挟他。李云辉根本不在乎。他心里就是一条底线:只要自己不违纪违法,开除不了公职,干什么不是干呢。局长也没了办法,免了他的办公室副主任职务,他成为一般干事,更是一身轻松。
“走,哥们儿,喝酒,我请客!”这天下班后,李云辉招呼几个同事进了他经常去的一个小酒店。他定的指标是人均一斤,不大一会儿,四个人就喝下了四斤高度“夺命汾”,一个个晕头转向,胡言乱语。其他三个人已经一滴也喝不下,求他结束,改日再战。或者请他去唱歌,玩小姐。李云辉眼一瞪:“放屁,老子不喜欢唱歌,也不要小姐,就要喝酒。”他不尽兴,坚持再来一斤。有人想偷偷溜,被李云辉发现,他拿过一个空酒瓶在桌上啪地一磕:“不行,今天不和我喝到底,就不要想着走出这个酒店。”秀才变武夫,众人吃了一惊,一下子醒掉三两酒,只好硬着头皮应战。酒店老板也吓得不敢作声,只好乖乖听他指挥。一斤没喝尽,桌子下就趴倒两个人,另外一个站也站不稳。李云辉哈哈大笑:“还都吹自己能喝,什么水平?”他打开剩下的那一瓶,掂起瓶子灌了几口,嘴里骂骂咧咧,脚下踉踉跄跄出了酒店。
一出门,迎了风,哇的一口吐出来,腥臭就随风飘开。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赶紧躲避。平时十分要面子的李云辉浑然不觉,摇摇晃晃地站在街边伸手拦车。出租车司机见是一醉汉,谁也不停车,气得李云辉破口大骂。看到前面十字路口有交警指挥,脚下不由自主向交警走去,想让交警给拦个车。他东倒西歪地向马路中间走去,完全忘记了路上来往不绝的车辆,顿时,刹车声和喇叭声响成一片。旁边的协勤交警见状大惊,连忙跑过去把他往下拖,他却坚持要向指挥岗台走去。协警只好赶紧把他拖到了指挥岗,避免了一场车祸。喝醉酒第一次登上指挥岗的李云辉觉得十分有趣,一下忘记了自己到指挥岗台找交警的目的,情不自禁地学着交警的样子指挥起过往车辆来,惹得周围行人哈哈大笑,过往车辆喇叭声声,一齐起哄。协勤没办法,只好叫来警车,把他送进派出所。
半夜,李云辉醒了。发现自己被铐在冰冷的铁栏杆上,他大吃一惊,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法。夜风清冷,头虽然不晕了,但却疼得厉害。旁边和他同样铐着的一个“长头发”笑着说:“哥们儿,你醒了,胆子不小啊,谁都敢骂。”
李云辉一甩头:“去,谁是你的哥们儿?”
长头发并不恼:“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就是‘第三铁啊,别以后出去不认识了。”
“第三铁?”李云辉感到有点儿新鲜,“什么意思?”
长头发笑着说:“连三铁都不知道啊,看来你还真是个雏。我免费给你上一课吧,三铁就是下过乡的、同过学的、蹲过监的。你看,我和你既没下过乡,也没同过学,但是呢,却在这里一同铐着,只能算是蹲过监的了……”
“闭嘴!”李云辉怒道,“爱谁谁三铁去……”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无限的后悔,自己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竟和这种人站到了一个阵地。都是那该死的酒,确切地说,是那无情无意的小敏……他急切盼望天快亮,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一上班,派出所开始处理他的事情,让单位来领人处罚。李云辉死活不说自己的单位,哀求说不论怎样处理都行,但是千万不要让单位知道,不然,自己的一切可真正都要完了。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看他不像个惯犯,起了恻隐之心:“好吧,通知你家属来领人交罚款。”李云辉感激不尽,头点得像鸡啄米:“谢谢,谢谢!”
谢完了就开始打手机,他一下子愣住了,给谁打呢?现在自己是单身一人,光棍一根,谁是自己的家属呢?小敏吗,她已经离他而去了,自己城里也没有亲戚,怎么办?正在着急犹豫,就听小警察喝道:“你还等什么等,要等再铐起来,有时间再说。你以为这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吗,光等着处理你一个人的事?”
李云辉吓了一跳,急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说:“同志,我打,我打……”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刚认识不久的卖花姑娘韦晓莉。没办法了,试一试吧。
电话打通了。韦晓莉惊喜地说:“大哥你好,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
李云辉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是这样,我这儿出了点儿事,你带点钱到东城派出所来,有急用,行吗?”
“好!”韦晓莉爽快地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李云辉向警察点点头,警察先到一边呆着。李云輝感激不尽,趁警察不注意,急忙偷偷地给韦晓莉又发了一条短信。韦晓莉一进东城派出所,看到李云辉的狼狈相,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正要开口问这是为什么。李云辉飞快地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就急忙站起来抢先说:“你来了,快去交罚款吧。”
韦晓莉还没缓过神来,那个年轻警察就问:“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爱人。”李云辉抢着说。“没问你,一边呆着。”小警察黑了脸。李云辉赶紧闭上了嘴,一边向后退,一边偷着看韦晓莉的脸。
韦晓莉紧紧地抿着嘴,脸上飞起一朵红云,两眼满是惊恐和不安。她咬了咬嘴唇,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是他……他爱人。”说完,再也不抬头,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李云辉松了一口气。
小警察对着李云辉恨恨地说:“看你老婆这么贤惠,怎么嫁给了你这个酒鬼?”
李云辉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不住地点着头说:“是,是,我以后一定改。”
小警察边办手续边向韦晓莉说:“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你老公,昨天弄得简直太不像话了,交通都堵塞了好长时间,还骂警察……”
韦晓莉没有出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出了派出所大门,韦晓莉不理李云辉,气鼓鼓地一个人往前走。李云辉在后面喊着:“晓莉,你听我说……”
晓莉一甩头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着拦下一辆面的,绝尘而去。
李云辉呆呆地站在街头。
旁边有人说:“瞧这小两口,像咱年轻一样。”
风声自然传到了小敏耳朵里。第二天晚上,一个人在家发呆的李云辉收到了小敏发来的一条长长的短信,他记不得都说了什么,只是其中有一句:“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以后的生活着想啊!你这样做,让我如何放心把女儿交给你。”李云辉一下子呆了,抱着枕头哇哇大哭,不知是为醉酒的后悔,还是想起了多日不见的女儿,还是那狠心离去的小敏……
周末的傍晚,大雪飘飘。下班后李云辉拐进了离家不远的红玫瑰酒吧。自从那次醉酒后,他不再和单位的同事和朋友喝酒了,也不喝白酒了,只是喝点儿啤酒。虽然喝多了也晕也难受,但总不至于和喝白酒那样。
酒吧里人不少,大都是成双成对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不时窃窃私语,亲密无间,或者四目相视,神情专注。只有李云辉孤孤零零。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个小菜,两瓶啤酒……
甜歌伴美酒,不知不觉,两瓶啤酒就见底了。正当他招手让老板再上两瓶时,一个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制止了老板,并飘然坐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十分严厉的口气对他说:“怎么,又想醉卧大街吗?”
“嗬,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云辉有点儿好笑,“我一个孤寡男人,失去了家庭,走了老婆,没了孩子,就剩下这么一口小酒了,居然还有人来管我,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女人是谁,竟有如此闲心。”他醉眼蒙眬地上下打量着对方:弯月脸庞,小巧鼻子,红红嘴巴,如瀑的乌发一泻千里……妈的,还真是一个大美人。可惜看不到她的双眼,肯定是一双大眼睛,他想。这张面孔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他摇摇头:“谢谢你的关心,虽然我并不认识你。”
“是的,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时髦女郎幽幽地说。
“噢,是吗?”李云辉漫不经心,随即点燃了一支烟,“我这个人一不进舞厅,二不上赌场,三没洗过桑拿,没有舞伴,没有赌友,没接触过小姐,女同学女同事都是熟人,你一个漂亮女人又能将我怎样?心里坦荡得很。”
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时髦女郎不动声色地问:“那你还记得十六枝玫瑰花吧!”
“十六枝玫瑰花?”
李云辉重复着她的话,脑子里在飞速转着……想起来了,她莫不是……只有她知道这十六枝玫瑰花的故事。
这时,时髦女郎摘掉了墨镜,李云辉细眼一看,果然是韦晓莉,只不过她改变了发型,戴了墨镜,他一下子没认出来。此时,她一双美目盯着他,流露出深深的怨恨和淡淡的惆怅。
李云辉显得既尴尬又惭愧,心中又卷起了往事的潮水。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记得又能怎样,往事如烟,我这张旧船票已永远不能再登上她的航船。”
“你不应该这样消沉,不能再这样自暴自弃……”韦晓莉直盯盯地望他说,“虽然,你的第一次婚姻失败了,但是你还有你的女儿,你的事业,你的……你忘记你在北京,在长城上曾经说过的话吗,你不是说你想当一个作家吗,为什么不振作精神、重新开始?”
韦晓莉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嘴里发出一连串的质问。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支支利箭,带着暴风骤雨,直射李云辉的心窝,令他钻心地痛。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幕难以忘怀的情景。
绵延雄伟的万里长城,与小敏掷地有声的爱情誓言,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凉爽秋风中韦晓莉银铃般的笑声,满目红叶里自己沉重的心事,漫漫归程上与韦晓莉的四目相对……
酒吧的舞台上,一个素装的清秀女子正在深情地唱着一首歌。
你说我不懂浪漫情怀/其实我只是说不出来/你知道我是性格内向的女孩/风起的时候你别走开/好吧为了你/我努力去改/如果需要我可以试着主动追过来/其实我很在乎你/难道你真不明白/虽然我表达不了太多的爱/却有好多眼泪流出来/其实我很在乎你/風中飞花也明白/就算我不够热情不够现代/可是我会永远这么乖 ……
韦晓莉的眼睛鼓鼓的,她猛然端起一杯啤酒,一仰脖喝了下去,又端起一杯时,李云辉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那天,不知怎的,李云辉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从了韦晓莉的劝告,也许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也许因为她知道十六枝玫瑰的故事,也许因为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也许……总之,他一下子觉得喝酒是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就没有继续喝下去。
那一夜,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李云辉离婚后第一次清醒地失眠了。
七 虐待女儿
李云辉要去看望一下女儿。
星期天,天上飘着飞雪,雾蒙蒙的。李云辉虽穿了棉大衣,脖子上围了围巾,但仍有冷风不时地从缝隙钻进,使人浑身发冷。以前的这种时候,他们家和大多数家庭一样,不是和朋友们共同进餐烧酒暖身,就是和亲邻们一起推杯换盏,呆在温暖如春的家里,女儿在津津有味地欣赏动画片,小敏在织永远也织不完的毛线制品,他则慵懒地躺在床上陶醉在某部名著中不能自拔……而现在,天还是那个天,人还是那个人,生活却变幻了另外一种色彩。他像一只被主人无情抛弃的小狗,终日在野外流浪游荡……
女儿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做作业,是在吃饭,还是和她妈妈在一起看电视?李云辉边走边猜测着。已经到旧城墙下了,她们就在城墙边的一座民房的二楼居住,李云辉不由得向那里看去,突然,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小小身影,穿着臃臃肿肿,两只小手抱着一小摞煤饼,正在一步一步吃力地爬上楼梯……那不是女儿吗?那不是我的心肝宝贝甜甜吗?她怎么……李云辉顾不上脚下打滑,飞快地跑下城墙,进入胡同近前一看,没错,正是甜甜,八岁的她已失去了往日的天真和活泼,脸上、衣服上到处是煤灰,如不仔细看,还真像一个小叫花子……
“甜甜……”李云辉喉头发颤着叫了一声,两眼就止不住泪水哗哗。
甜甜怔了一下,当她扬起头看见是李云辉时,高兴地叫了一声:“爸爸!”双手一松,一小摞煤饼落下在地上开了花。她飞快地跑过来,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抱,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冰冷的小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脸,哽咽地哭着说:“爸爸……甜甜想你……你怎么……怎么才来呀,呜……”
也许是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小敏出来了,谁知她冷漠地看了一眼,丢下冷冰冰的一句:“把摔烂的煤饼给捡回来。”然后转身回了屋。
这个冷血动物!李云辉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女儿也停止了哭泣,她松开手,连忙去收拾地上的烂煤饼。李云辉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痛楚。
上了楼,进了屋,小敏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织一件什么衣服。李云辉刚想让甜甜洗一洗,过来坐下来说会儿话,小敏却厉声对女儿喊道:“去,生了炉子,热些水,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净。”甜甜像一只受惊的小兔,怯怯地望了李云辉一眼,连忙去做了。李云辉再也忍不住了,但还是尽量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小敏,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对我你怎样都可以,我毕竟是一个大人,一个男人,而甜甜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她……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怎么,我做得不对吗?”
“你做得对,可她还是一个孩子,我们可以教她,帮助她来做一些……”
“你是你,我能帮助她一辈子吗?跟我在一起生活就是这样,生炉子、做饭、洗衣服,样样都得干。她以后跟了你,我就不管了,你就是把她当神供起来都行……”
“你……”李云辉气急败坏,“你简直是神经病!”他气得吼起来。
接下来两人便吵得一塌糊涂。
听到吵声,甜甜跑进来了,她哭着说:“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我能做,我能做……”
她一边哭着,一边拿过脸盆,从煤球炉上掂过水壶倒了些热水,又加了些凉水,倒点洗衣粉,然后就抱过自己的衣裤放进去,挽起衣袖揉起来。谁知衣服放得太多了,用手一按,水就溢了出来。甜甜抬起头,一脸的惊慌。李云辉以为没啥,小孩子嘛。谁知小敏却马上过去,二话不说,在她的小屁股上扬手就是啪啪两巴掌,边打边气哼哼地说:“说了多少遍了,一件一件洗,你就是不听,我让你记吃不记打……”
甜甜哇哇大哭起来,求助的眼神望着李云辉。然而那一刻,李云辉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呆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小敏竟然会抬起手来打女儿,这在他们以前的生活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李云辉回过神来的第一动作就是一个箭步冲上前,一下抓住小敏已经快要落到女儿屁股上的手,并且飞快地抱起了嘤嘤哭泣的女儿,对小敏呵斥道:“你疯了……”
女儿在李云辉的怀里抽泣着,小肩膀一耸一耸;李云辉喘着粗气,止不住泪流满面;小敏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双唇,眼睛红红的,有泪流下,似乎在忍着巨大悲痛,但最终也没哭出来。
“让我把孩子带走吧,小敏,不管你说什么条件都行。”李云辉低声下气再三哀求她。
“不行。”她的口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看孩子可以,带走不行,我们有协议在先,到时候我决不食言。”
说罢,她转身进了内室,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云辉哑口无言,无可奈何。
李云辉要回去了,甜甜流着泪,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地恳求:“爸爸,带我回去吧,我会做饭,会洗衣,会生炉子……爸爸,带我回去吧,我每顿只吃一小碗饭……”
李云辉无语凝咽。
以后,每看望一次女儿,李云辉就得和小敏大吵一架,但不管怎样,亦未能改变女儿凄惨的生活。李云辉悲痛欲绝,每天夜里,他都是喊着女儿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外面风雪交加,屋内清锅冷灶。站在阳台隔窗望去,五彩缤纷的礼花照亮了城市的夜空,鞭炮声声不绝于耳,每扇窗口都透出了无限的温馨和幸福。李云辉不禁又想起了可爱而又可怜的女儿,她现在正在干什么?是否也在燃放各种礼花?小敏是在陪着她还是又让她干那些本不属于她年龄的又脏又重的活儿……他放心不下,决定再去看看女儿,即使父女不能团圆,远远见一面也行,哪怕和小敏再吵一架……打定主意,穿好衣服正要出门,门外却有了响声。李云辉漫不经心地打开门,天哪,没想到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心肝宝贝女儿甜甜,她顶着一头一身的雪花,站在楼道瑟瑟发抖。
“甜甜……”
“爸爸……”
李云辉一下抱住女儿,父女俩顿时泣不成声,放声痛哭。
也就在那一瞬间,李云辉下定决心,再也不和女儿分开了,哪怕天打雷轰,世界改变。
事实上,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李云辉也没有发现小敏来找过女儿,哪怕是打一个电话。
这个狠心的女人。
八 含泪的书信
春天来了,大地焕发出无限生机。在李云辉的精心照料下,甜甜的身心又恢复到了原来天真活泼的状态,他们的生活也渐渐地安定平稳下来。每天,不管有多忙多累,他都按时接送,风雨无阻;回到家里,甜甜抢着替他做家务,竟然是那样井井有条,有时比他这八尺男儿做得都要好,完了才去做作业,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她已经上了小学,考试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在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让李云辉从心灵深处得到了极大安慰。李云辉暗暗地祈求:老天爷,请求你老人家保佑我们父女俩永远平安幸福吧!
韦晓莉不时过来帮忙。李云辉工作忙或者下乡、出差的时候,韦晓莉就过来替他接孩子,照顾孩子,监督她做作业,陪她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的脸上时常绽放着甜蜜的笑容。看得出,她很喜欢这位年轻漂亮的阿姨。韦晓莉在做这些的时候,可以说是尽心竭力,心甘情愿。知道内情的人都说这晓莉看上了云辉,也是一件好事。不明内情的人则啧啧称赞说她和云辉真是天生的一对,真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管别人说什么,韦晓莉都不在乎,快乐地做着这一切,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有点怅然。
李云辉不是木头人,对于韦晓莉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却根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自从小敏提出离婚,特别是对自己亲生女儿的那种“变态”行为,让他从内心对女人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根本不敢再轻易相信一个女人。虽然他心里也暗暗承认晓莉的确是一个难得的贤惠温柔漂亮的女人,但一想自己已经是一个有过失败婚姻的男人,既无权,又无钱,她看中了自己什么呢?所以,无论晓莉对他、对孩子多么好,他都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并私下里真心劝晓莉早点找一个意中人,成家立业,免得别人说闲话,耽误了她的青春。晓莉笑着说:“我都不急不怕,你急什么,又怕什么?”李云輝吐了一口烟说:“你还年轻,许多事都不懂……”韦晓莉恨恨地说:“你年老,只有你懂……”李云辉只有叹叹气,摇摇头。韦晓莉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该做什么做什么。李云辉看看没办法,再一个,自己一个男人,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有时候确实是忙得顾了头顾不了脚,也就随她去了。
不知为什么,小敏并没有像李云辉想的那样“红杏出墙”再找一个。孩子回到李云辉身边后,她一个人住在那个租赁的房子里,每天还像以前一样上班下班,形单影只,只不过脸上没有了笑容,似乎满腹心事,这让试着慢慢忘掉她的李云辉百思不得其解,又多了一桩心事。
单位召开工作会议,晚上聚餐时,不想喝酒的李云辉硬是被同事拉着多喝了几杯。同事们都知道他和韦晓莉的事,开玩笑说他官场失意,情场得意,金屋藏娇,艳福不浅,问什么时候喝他的喜酒。李云辉笑着说:“可不能瞎说啊,我现在这情况,就是狗见了都躲着跑,还有哪个能看中?”同事逼着让他老实交代,不然就要罚酒。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起一看是韦晓莉的。韦晓莉说:“你不知道你不能多喝酒吗?快点儿回家,不然我就去接你。”同事们就起哄,罚他喝酒。李云辉没办法,又怨不得晓莉,只好喝酒,一喝,头就大了,酒劲儿一上来,就把一切抛到了脑后,开始吆五喝六。
不一会儿,服务员进来招呼说:“哪位是李云辉先生,外面有位女士找。”
李云辉一听,马上想到了韦晓莉,坚决不喝了,起来要走。喝多了的同事们拦住不放,说必须把已经输了的一大杯喝了才能离场。李云辉知道这一大杯下去,他肯定就要倒下了,死活不喝。正在纠缠,不想早已等不及的韦晓莉进了门,说:“来,我喝,怎样?”众人一愣,随即掌声四起。韦晓莉端起杯子皱了一下眉头,捏着鼻子把一大杯白酒喝下,随后不管不顾,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扶着脸红脖子粗的李云辉出了门。
甜甜到姥姥家去了。韦晓莉的头有点儿晕,扶着李云辉回到家,帮他擦了脸,招呼他躺下。刚要准备离开,李云辉用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没防备,一下子倒在了他身上。李云辉只觉得她鼓鼓的前胸像两枚定时炸弹,一下子把他的全身引爆,已经压抑了太久的情欲如火山喷发。他腾地翻身而起,一下子把她压在身下。突如其来的成熟男人的气息和那猛烈的热吻,点燃了韦晓莉浑身的血液,一愣之后,她迅速地进入了角色,紧紧抱住了身上的男人……
暴风骤雨之后,李云辉犹如一根煮过的面条,软软地倒下了,望着身旁乳房高耸胴体光亮曲线毕现头发零乱,还有微微娇喘的韦晓莉,他一下子想到了小敏,突然从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痛,禁不住嚎啕大哭。
沉浸在幸福中还未回过味儿的韦晓莉吓了一跳,不知道刚才那个男人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悲痛欲绝。她转过身来,深情地望着他,慢慢地给他擦着眼泪……
这天,李云辉刚上班,一位家属在医院工作的同事叫住了他:“你知道吗?”同事神色凝重地问他,“你那前妻,得了宫颈癌,住进医院好几天了。”
“什么,宫颈癌?”李云辉吃了一惊。起初,他心里暗暗高兴,这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啊!但后来,不知咋的,心中又泛上了一丝酸楚,不管怎样,毕竟还是夫妻一场啊,何况她还是甜甜的亲生母亲呢!就问:“怎么好好的得上了这个病?我以前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你别是开玩笑吧。”
“这种事有开玩笑的吗?”同事有点儿不高兴,“我老婆昨天晚上回来说的,是她亲自收住的呢!”
李云辉一下子呆了。
“我老婆说小敏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活不了几天了,这人活在世上啊……”
同事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走了。李云辉忘记了手里的半截香烟,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燃烧的烟头烧了指头,他才惊醒过来。
李云辉在办公室坐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乱麻,有点儿失魂落魄,于是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竟然抽了一缸子烟,直抽得口干舌燥。下班的人都走光了,他这才想起到了接甜甜的时候了,急忙往学校赶。上了一年级的甜甜已经等了半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学校大门口眼巴巴地东张西望着,见到爸爸,嘴巴噘得老高,一个劲儿埋怨:“爸爸,天都快黑透了,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有点儿事。”李云辉心不在焉。
摩托车载着父女俩在夜色朦胧的大街上向前缓缓地走着。甜甜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搂着他的腰高兴地说:“爸爸,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告诉你吧,我这次是全年级第二,你说,你准备怎么奖励我吧?”
李云辉应付地说:“好,奖励,好好奖励。”就再没话了。
甜甜感到有点儿奇怪:“爸爸,我怎么感觉到你好像不高兴呢?”
“不不,爸爸高兴。”李云辉急忙说,“爸爸有件事,等回到家再和你说。”
甜甜不说话了,双手紧紧地搂着李云辉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回到家,李云辉神色凝重地把甜甜叫到跟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甜甜,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妈妈生病住院了,咱们去看一看可怜的妈妈,好吗?”
甜甜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口气回绝了:“不去,我没有这个妈妈。”
李云辉瞠目结舌。
正在这时,手机响起来,李云辉一看,居然是远在北京只有一面之交的秦刚玉。李云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来。
“你好,李先生吧,是不是感到有点突然?”秦刚玉声音有点沉重。
“也没有……你有什么事吗?”李云辉麻木地说
“是这样。”秦刚玉停顿了一下说,“小敏的病你知道了吧?”
李云辉警觉地说:“我是刚知道,你怎么知道?”
秦刚玉说:“小敏那次来北京出差时,是我陪她检查的……她让我隐瞒了……”
李云辉一下子呆了,秦刚玉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第二天是星期天,正当李云辉百般劝说甜甜让她和自己一起到医院看望小敏时,却接到了韦晓莉的电话:“云辉,小敏已经快不行了,你赶紧带着甜甜来,她想最后再见你们一面……”李云辉有点儿诧异:“你怎么认识小敏,你怎么知道她得病住院了……”就听电话那边韦晓莉抽泣着说:“你别问了,快来吧,以后你会明白一切的……”
到了这个时候,李云辉再也顾不上多想了,他二话不说,拉起女儿就走。在医院门口一下车,就见韦晓莉满脸泪水从里面小跑着出来。李云辉正要问她什么,只见韦晓莉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一边沉痛地告诉他:“小敏走了……”并把一封信交给了他,然后掩面哭泣而去。
“什么?你说小敏她……”李云辉浑身一震,急匆匆地拆开了信——信封内有一张以女儿为户头的存折,还有两张写满字的纸。慢慢展开纸,他曾经熟悉的端庄而秀气的笔迹跃入眼帘:
云辉:
我的丈夫,我一生挚爱的男人。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你一定不会忘记我从北京回来后的种种变化吧!现在,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在北京,我检查身体时被确诊为宫颈癌,而且还到了晚期,最长也就是再坚持一年。想着我不久将离开人世,我的心顫抖了,我的丈夫,我的女儿,离开我你们将怎么过?思来想去,最后我打定主意,让秦刚玉替我隐瞒了病情。我先与你离婚,一方面磨励女儿,让她学习一些最基本的生存本领,另一方面让你们父女俩越恨我越好,以便早日把我忘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怎能忘记,每次与你吵架时,你满脸的委屈与无奈。我多想告诉你,云辉,这不是我的真心,然而,我不能;我又怎能忘记,让年纪小小的女儿生火、做饭、洗衣服时,女儿凄惶的目光,你可知道我偷偷流了多少泪;我怎能忘记那个风雪之夜,女儿到家时,你可知道我也躲在门外,听着你们父女二人的哭声,我多想进去,三个人大哭一场,可我不能……
我是从你那次喝醉进派出所才知道你和韦晓莉的事,后来,我经过多方观察,也向有关人打听,知道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对女儿也很好,有她来做女儿的继母,我也就放心了。今天,是我把她叫来向她说明了一切,并且恳求她在我走后照顾好你们父女……我衷心地为你们祝福!
我给女儿留下存款七万元,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以备女儿将来读高中、上大学之用。不够的话,万望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为女儿再凑一点儿,完成她的学业,我在九泉之下拜托你了。
别了,我亲爱的丈夫,我亲爱的甜甜……
最后,让这首李商隐的诗作为我们永远的纪念吧: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李云辉如梦初醒,泣不成声,不顾路人惊讶的目光,大放悲声:“小敏……”拉起女儿,急切地向妻子的病房冲去……
责任编辑 孟 璐
插 图 张建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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