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铭被揪上台,继而胸前挂上了大“黑牌。”上面横书“通敌叛国犯——马铭”,并在名字上打着红色的xx。此刻,他那欣长的身材弓成了大虾,很吃力地扬着头面对大家。只见他40多岁,蜡黄色的瘦脸往下淌着冷汗。
第一个上台揭发、批判马铭的就是安然。
安然此刻的精神面貌似乎很镇定。满脸的愁云已经一扫而光。他中等身材,光头、尖下颏;突颧骨,双眼皮,大眼睛,眼角上总是堆着鱼尾纹,给人一种面带微笑的感觉。只是眼神总不安宁,常常游移不定,那目光似乎缺乏应有的真诚。看来,他昨晚的小酒没有白喝,他决定要走立功赎罪、弃暗投明的光明大道!
安然手持发言稿,滔滔不绝地“揭发”马铭如何买来收音机,怎样教他拨找波段,收了哪个台……言辞激烈而愤怒,声调充满了对马铭的无比仇恨。但所揭发的偷听内容却仅仅是戏曲栏目,先后一共收听了三出京剧:《四郎探母》、《秦香莲》和《杜十娘》。
马铭对安然的揭发供认不讳。因为,安然说得都是事实,而且与他们的事先约定不差分毫。
马铭是汽车司机,安然是修理工,都是文革前夕一起从东北沈阳老厂调来四川的。两个人都没有带家属,所住的单身宿舍,只有一墙之隔。每天晚上,两个人总是聚在一起,形影不离。有时喝喝酒,有时去街上一起看看电影或川剧……但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打破了人们的平静生活。所有的戏剧、电影都成了毒草,一律禁演禁唱。马铭和安然没有消遣娱乐的去处,业余时间只好闷在宿舍里,常常借酒消愁,想念家乡。是呀,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哪个不惦家,谁个不恋妻儿老小?有时喝过酒之后,他们一起悄悄哼唱那首低沉悲凉、怀念家乡的老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马铭很内秀,原来就会摆弄收音机。周日闲来无事,他从委托部买来一台不响的破烂电子管收音机,经他修理、调试,竟然枯木逢春,接上电源哇哇唱得山响。这给背井离乡的远方游子,增加了一点乐趣。当时,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大破四旧”的动乱中,电影院里的观众寥寥无几。因为老是翻来覆去地放映《地道战》和《列宁在1918》那几部老片子,天长日久谁肯问津?而电台播出的节目,除了造反、夺权之类的所谓新闻之外,文艺节目只有八个“样板戏。”长年累月,人们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在乏味无聊之际,马铭和安然都想换换胃口,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便在宿舍无人时,悄悄把收音机的调谐指针拨向了海外的频率。《中央电台》(台湾)和《莫斯科对华广播》节目,成了他们经常光顾的乐园。自由世界的“繁荣”,海外的诱惑,令他们心驰神往。久而久之,就像吸了鸦片一样,不能自拔。至于他们会不会与海外有联系,只有天知道!直到半年前,马铭的妻子调来本厂分到家属房,这才结束了这对黄金搭档的合伙“经营”。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全厂竟然会掀起如此大规模的清查偷听敌台的群众运动!为了逃避打击,马、安在批斗会上扮演了一出“周瑜打黄盖”的双簧闹剧,然而,事与愿违,安然的发言还没有结束,便有人振臂呐喊,领呼口号:
“打倒马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