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哈着腰说:“我们打算买20台……当然,能不能买到,还得您说了算,晚上我定了不错的饭店,您看—”
刘处长又看了看李科长,说:“上车吧,坐车去你说的饭店。”
上了车,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李科长想干吗?车子到了一个灰不溜秋的肉夹馍小店,李科长突然喊了声:“停车。”刘处长闻言一惊,眉头一皱,一脸迷茫地看着李科长。
李科长笑笑说:“刘处长,咱们下车吧,就是这家店。”刘处长耐着性子下了车,让司机在门口等着他。
进了那家店,屋里胡乱摆着两张桌子,苍蝇乱飞。李科长大度地伸出手:“老板,来十个肉夹馍,三碗羊肉汤,再来一瓶好酒,就按二十块一瓶的拿。”
刘处长一听这话,脸上乌云密布,他不耐烦地说:“饭就不吃了,你说说吧,这20台车床,你打算怎么买?”
李科长连忙说:“我想现在就让您给我们签个单子,一台车床我们给您抽一百块钱,您看怎么样?”
刘处长一听,几乎气得要跳起来。说实话,这样的回扣,简直比一毛不拔还过分!估计刘处长平时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今天这一趟算是被李科长拿着当猴耍了。刘处长霍地站起来就要走,李科长赶紧走上前去,递上了原先签好的那张单子,说:“刘处长,您别生气,您看我这还有一张单子,本来是想买40台的,昨天找人买了20台,今天这20台想麻烦您……”
刘处长一听这话,不由停了下来,他接过单子,看了看编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把单子递给了李科长,嘴里只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此时,我依然不知道李科长究竟想干什么。李科长把那瓶白酒打开,我们每人倒了半杯,喝上了。末了,李科长说了句话:“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是死是活明天就能见分晓了。”
第二天一早,李科长带着我又到那家企业门口晃荡。到了八九点钟的样子,就看见之前和我们大吃大喝的那个小头头走了出来,李科长主动上前打了招呼。一见是我们,那个小头头顿时松了口气:“老哥,太好了,你们还在西安呢,出大事了,坏事了!”
李科长赶紧问他怎么了,小头头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们处长不知怎么了,今天一早到了办公室就发疯,非要让我们把你们那20台的单子追回来不可,否则就要撤我的职……兄弟,对不起,领导发难,这单子你还是给我吧,我得拿回去注销。”
我一听这话,眼泪很不争气地立刻淌了出来,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李科长的全部用心。
没想到李科长这回却摆起了谱:“那怎么行?这单子都签了,咱们得履行才行啊!”
一番好说歹说,李科长总算同意把这张提货单还给了小头头,另外一张只有2台的单子,小头头没提,李科长也就没拿出来—这2台机床,才是我们此番来西安的全部目的啊!
半小时之后,李科长带着我,从容地到那家企业的会计室领了两万块钱——按照违约赔偿规定,如果是企业无法按时提供机床或取消订单,每台机床赔款一千元。
拎着沉甸甸的一包钱,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门的,可李科长像个将军一样,很有风度地不紧不慢踱着步,等我们俩离开那家企业好远了,李科长谨慎地问了一句:“没人跟来吧?”我赶紧回头看了看,摇摇头。李科长突然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直淌汗,两条腿不停地哆嗦。可见李科长之前该有多紧张!
之后,我和李科长带着两万块钱回到厂里,厂长一听,不仅没批评我们,还和我们一起把钱给分了,钱是这么分的:厂长一万,我和李科长一人五千。李科长没把钱给我,而是弄成个工友基金,隔三岔五让大伙儿吃上一顿好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用那个钱喝酒时,李科长喝大了,反复地说着:“我以为完了,可谁想到还能有酒喝啊!”大家都听不懂这话,只有我能听懂。
李科长酒醒了之后,找我认真谈了一次,他说:“咱们之所以能过关,因为两头都是国营企业,你也看到了,咱们这种机械类国营企业都成什么样了,你还年轻,我建议你能单飞就单飞吧。”
李科长这句话让我感激他一辈子。
就在下一个月,我买断了工龄,买了张票南下深圳,不久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公司,活得很好。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所在的那个机械厂,还有西安那家企业,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国企改制大潮中,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