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骨灰

时间:2020-10-16 08:41:27 

宋利民

靠山村的葛老太太躺在医院还没咽气,就有人争着抢着要她的骨灰盒,还不是别人,是她的两个亲生儿子。

一准有人说,这不稀罕,葛老太太的骨灰盒准是和家产拴在一起的,谁拿到骨灰盒,谁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遗产。

你真就没猜对!葛老太太没留下啥遗产,她的儿子还放出话来,如果能得到老妈的骨灰盒,甘愿掏出一笔钱。

第一个和葛老太太商量的是大儿子,赵大宝。

赵大宝对老妈说,他专门去县城咨询了律师,律师说了,他是长子,老妈百年之后,由他牵头安葬老妈是合理合法的。

赵大宝心里有底,按照当地的规矩,发丧送老人的时候,要由长子跪在灵车前,头顶丧盆子,在灵车启动的一刹那,把丧盆子在灵车前摔碎。只要他摔了丧盆子,后面的事儿就得由他说了算,其中当然包括老妈骨灰葬在何处的决定权。

葛老太太艰难地睁开眼睛,对赵大宝说:“儿啊,你的心思妈知道,按說,妈该答应你,可是,你还有个弟弟,老二如果和你有一样的心思,妈该答应谁?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能厚此薄彼呀!”

赵大宝自信满满地告诉老妈,他打算好了,如果弟弟也有这个意思,他情愿掏出一万块钱给弟弟。

葛老太太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赵大宝知道,老妈的工作得慢慢做,话说多了适得其反,就告辞了。他刚离开医院,葛老太太的二儿子钱二贵来了。

不对吧?既然是哥俩,怎么一个姓赵一个姓钱?

原来,葛老太太这辈子嫁了三个男人,按当地俗话说,就是吃了三眼井的水。

葛老太太二十多岁嫁到靠山村,丈夫叫赵贵臣,转过年生下了赵大宝。大宝三岁那年,赵贵臣参加了村里的副业队,到鸡冠山伐木清林,放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时,出了茬子,赵贵臣躲闪不及被撅到空中,又重重地从十几米高处摔下来,没抬下山就咽气了。

赵大宝五岁那年,葛老太太改嫁了,嫁给了村里的光棍钱树森。葛老太太给老钱生了个儿子,就是钱二贵。

钱二贵开门见山,比赵大宝说得还直接:“妈,听说大哥到县里找了律师,我也咨询了律师,是省城的。人家律师说了,古往今来就没有哪条法律规定,非得老大摔丧盆子不可,子女尽孝不分排行的。”

看老妈没搭腔,钱二贵又说:“赵叔和你满打满算没过上五个年头,俺老爸可和你过了快十年哪,律师说了,就凭这点,我的条件就比大哥优越!”

葛老太太睁开眼睛,瞅了瞅病床边的二儿子:“二贵呀,你们哥俩都有这个心思,娘就更得好好考虑考虑,不能让你们觉得娘偏心。”

“好,我听娘的!不过,娘,我琢磨好了,如果大哥愿意退后一步,我掏两万给大哥!”

其实,葛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两个儿子全都有小心眼儿,之所以抢着摔丧盆子,是想得到安葬老妈骨灰的权利,好把老妈的骨灰安葬到自己父亲身边,免得九泉之下的父亲寂寞孤单。

当年,葛老太太和钱树森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哪想到祸从天降,钱树森上山割蒿草扎了脚,当时没在意,几天后发起了高烧,到医院才知道得了破伤风。撒手西去的老钱把二贵扔给了葛老太太。

村里人都说葛老太太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就张罗着给她找个搭伙的。

有人说岭后小北岔有个光棍,是从山东来的,没脾气,有力气,能哈下腰干农活,就让两人见了面。没多久,老光棍孙有才把行李卷扛进了葛老太太家……

这天晚上,两个儿子都接到葛老太太的电话,说她明白两个儿子的心思,也想出来了一个办法。她让老大老二把自己父亲对家庭的贡献说出来,比一比,谁对家庭的贡献大,她死后就和谁并骨。

赵大宝琢磨来琢磨去,自己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是远近闻名的“土豪”,父亲对家庭最大的贡献,当然就是把自己带到了人间。这条一定会打动老妈的。

钱二贵也费了一番心思,自己名牌大学毕业,老妈平时总是以自己为荣。父亲最大的贡献,应该就是生下了自己。他决定第二天就和老妈说。

其实,兄弟俩还多了一个心眼,之所以都选这点,是他们觉得这正是孙有才孙叔叔的短板。

孙叔叔和老妈过了二十几年,前年得脑梗去世了。他生前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这点一定会让他首先出局。

你想啊,一共仨人,扒拉掉一个,胜率能提高多少?

赵大宝和钱二贵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牌”打出来,葛老太太就离开了人世。

临咽气时,葛老太太告诉两个儿子,她也找了个律师,是乡司法所的所长。她问过了,乡里的律师和省城的大律师有同样的权利。

在所长的办公室,赵大宝和钱二贵听到了老妈用录音机录下来的遗嘱:

“孩子,你们的心思,娘知道。说真心话,老赵、老钱、老孙对我都很好,可是,我毕竟不能把自己分成三份。

“我让你们琢磨自己父亲对家庭的贡献,我猜,你们一定会说,自己父亲为这个家庭留下了优秀的儿子,那就让我讲两件你们不知道的事儿吧。

“那年,我怀孕了,我问过乡计划生育干事,我能不能生第三胎,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因为你们孙叔叔没有孩子,政策允许他生一胎。我把准生证开回来了,没想到老孙好半天没吱声,后来他从我手里拿过准生证,三下两下撕个粉碎。他说,如果有了自己的儿子,对大宝二贵一定会分心,就是不分心,两个孩子也会那么认为。他劝我把孩子打掉。那一晚,我哭了,他也哭了……

“那年,二贵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当时大宝在部队当兵,家里哪有余钱供二贵上学?我想让二贵打消上学的念头,老孙说啥都不同意。钱不够,他就上西大崖子上采灵芝,没想到从上边掉了下来,摔断了腿。他不让我把实情告诉你们,说怕影响你们的情绪……

“这样的事儿,娘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老孙因为没有子女,死后被葬在后山的乱坟岗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孩子,娘不能满足你们俩的心愿了,娘说什么也得去陪他,那个做了一辈子父亲,却没有人喊他一声爹的人!

“至于到底听不听娘的,你们哥俩自己商议吧……”

录音放完,兄弟俩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过了好半天,赵大宝问弟弟:“兄弟,你说咋办?”

钱二贵说:“哥,你决定!”

“我们把自己的打算写在手心里,就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

哥俩写完后同时伸出手,两人的左手都写着两个字:“后山”,右手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爹”字。

(发稿编辑:吕  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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