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拿到更多的工分,分到更多的口粮。娘什么重活苦活都抢着干,那些犁田耙地的男人活,娘也抢着干。我至今还记得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是我终生难忘的夜晚。
那年,那晚,大旱了一个冬天的村子,就像一堆干草,一点就燃。眼已望穿的时候,滂沱的大雨,终于在声声炸雷声中滚下。一个寨子的男人,都像冲锋的战士,连夜打着火把,上山犁田赶水。娘,也从睡梦中一跃而起,赶着牛,扛着犁,走往山冈。
一阵阵雷砸下来。
一道道电闪下来。
一团团黑色的风滚下来。
娘,深一脚浅一脚的,把干旱一寸寸犁开。
娘在疾风里耕风。
娘在暴雨里播雨。
娘在闪电里种电。
娘在惊雷里排雷。
娘一次次摔倒。
娘一次次站起。
娘的黑夜,是全身湿透的雨水、泥水和血。
天亮了,田也犁好了,娘却两眼一黑,倒在了田头。
幸好孔家婶娘看见了,把娘救了回来。一个寨子,我娘就孔家婶娘一个依靠和避难所。
孔家婶娘,我们喊她大婶娘。大婶娘虽然在这个寨子是单家独姓,但米(没)有人敢欺负大婶娘。因为大婶娘是大队支部书记,大婶娘的丈夫孔庆良是乡干部特派员。加上大婶娘为人善良、正直、公道,深得一个大队拥戴。那时农村建制不是以村为单位,而是以大队为单位。村叫大队,乡叫公社,最小的组,叫生产队。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是上布尺,所在的大队叫下布尺,所在的公社叫茄通,全是土家族的地名,遗憾的是,我这个土家族后代已经被汉化得不知道这些地名的意思了。
大婶娘人特别善良,哪个有难她都去帮,哪个有苦她都想办法加点糖。即便揪斗地主婆婆时,也只是象征性的。上面抓得紧,她不得不走过场。斗完后,照样给困难的地主婆婆分困难补助和救济粮。我们一家更是得到了大婶娘一家的多方关照。每次娘受欺负后都去给大婶娘诉苦,大婶娘总是一边安慰娘,一边批评继父和那些欺负娘的人。继父和那些欺负娘的人就会安静一段日子。大婶娘的丈夫在外,家里就全靠她和丈夫的爹带着六个孩子。她女儿就嫁在同寨的田家。二女儿和大儿子跟我差不多大,二儿子和三女儿跟我妹妹差不多大,四女儿很小。我和妹妹经常上大婶娘屋玩。玩夜了就经常睡在大婶娘屋歇(到屋里歇了就是到屋里睡了的意思。主人不说到我屋里睡了,而是到屋里歇了,显得是一家人,亲切)。
其实,一个寨子坎上坎下住着,不用歇,摸着夜路,趁着月色,几分钟就到个人(自己)屋了。但有时候,伙伴们在一起玩得兴起,难分难舍,就经常你在我屋歇,我在你屋歇了。童年少年的情谊,就像刚刚降落还没走路的溪水,清亮清亮的,纯洁无瑕,亲密无间,令人一生怀念。人,还是不长大的好啊,一长大,那些世俗,那些功利也随着长大,变成不可缺少的一个人体细胞,慢慢病变。
娘跟继父离婚后,米(没)马上搬走。我们还跟继父同在一个屋檐下,甚至是同在一个房间里。继父跟他的父兄分家时,只分得一间房子,但很高,很宽。宽可以隔成两间,高可以隔成两层。那时,满山都是枯树,要只就地取材。娘跟继父分开后,房屋一分为二,我们依然可以在此安身立命。法院判的,继父再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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