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摘自《美文》作者:彭学明(6)

时间:2014-09-17 08:22:05 

古丈县是湖南最小的县,现在人口才十三万,人才却出了不少。歌唱家有何继光和宋祖英,作家有颜家文、向启军、彭世贵,将军有彭楚政、张显伯,我自己也是从古丈一步步走到北京的。这个县还出了一个名人,那就是大土匪张平。现在的湘西人都还记得那几句民谣: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草木不生;人见张平,九死一生。

那个县,还小出了名。我在我的文章里几次写到过古丈县城的小。巴掌大块城,鸡鸡长个街。一家炒菜全城都香。一人打屁,全城都臭。司机进城真的得早点踩刹车,要不一下子就冲出城了。县城米(没)有广场时,学校在大街上搞百米赛跑,结果冲刺时,全都冲到人家菜园子里了。县城的那个高音喇叭,至今还是古丈人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每天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准时广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广播一响,全城闻听。全城几代人,都按这广播作息。跟部队的军号一样管用。可以肯定地说,这个高音喇叭,是全中国现存的唯一的高音喇叭了,完全可以申请国家文化遗产。

我流浪生活的第一个寨子叫彻土库,是湖南湘西古丈县断龙乡白家村的一个小寨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时,乡镇都叫人民公社。村叫生产大队。组叫生产队。彻土库是一个生产队。彻土库是个土家族地名,意思为米(没)有水的地方。实际上,这个地方并不缺水,反倒水草肥美。彻土库四周是小山丘,中间是好大的一坝子田。而且是肥肥的烂泥田。连起来,上百亩!一条溶沟,从坝子田里穿过,溶沟里的水,足够灌溉两边的田。有人给我娘介绍对象时,娘就是看上了这一坝子丘丘相连的田才答应这门亲事的。那时,稻谷正金黄一片,秋风吹过时,金黄的稻浪此起彼伏。娘的心,就是被这稻浪迷醉的。娘一看到那一大坝风起云涌的稻谷,就看到了生活的光泽,闻到了生活的芳香。那一大片迎风摇曳的稻穗,仿佛不是生长在田里,而是生长在娘的心上。娘说,这地方容易讨吃,撒一把沙子就可以变成粮食,可以养活我和我二姐。只要好讨吃,养得活我们。娘米(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答应了这门婚事。我和我的二姐,就像一粒稻谷,随娘一起,被风吹落到了彻土库。

我对娘的这门婚事,米(没)有任何印象。因为,娘的这场婚姻极为短暂。我对那个家庭到现在也回忆不出任何细枝末节。娘跟那个人生下我的妹妹后,果断的离了。娘跟我爹离是迫于无奈,是我爹的叔叔婶娘极端干涉我娘和爹的感情。娘跟妹妹的爹离,完全是娘忍受不了妹妹她爹的好吃懒做。按理,这个人生标点是完全忽略不计的,但因为我二姐的命运完全停靠到了这里。我这个标点,就显得重要,有了特别的意义。

二姐留在这个寨子,嫁给姐夫时,可能才十七岁。十七岁,还只是山上的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娘说,她把二姐嫁给二姐夫纯属偶然。那天二姐夫的爹在砍一棵大椿树时,躲闪不及,倒下的椿树压死了二姐夫的爹。二姐夫一见就晕倒在地。娘由此认定二姐夫是个心好的人,二姐跟着他不会吃亏。二姐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人,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二姐夫没花一分钱就把二姐娶到了家。娘把二姐嫁给二姐夫,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把二姐留在身边,也有个照应。一是二姐可以带带我和妹妹,二是娘也可以照看着二姐,免被欺负。二姐太老实本份。有娘看着,人家就不敢怎么欺负二姐。实际上,娘的这个轻率的决定,日后给二姐带来了好多不幸,吃尽婚姻苦头的二姐,为娘的这个轻率决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我随后的记叙里,我的文字不管多么有力,也掂量不出这个代价有多重。

娘跟妹妹的父亲怎么离的,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对童年的我,全是一个空白。大人的婚姻,我是一点也不明白的。但无论岁月多么漫长,风尘多么厚重,我都记得娘在队里被人毒打的事。

在我们湘西,每一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木板房的。队里打的粮食,都堆在仓库里。仓库前面都是一个很大的坪场。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的。那不但是大人们最好的去处,也是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坪场大,地方宽,大人们经常聚在那里摆龙门阵、唱山歌。孩子们更是不管白天黑夜,一无事就跑到那里去玩。玩游戏,捉迷藏,赛跑,想怎么疯就怎么疯。秋天时,大人们把稻谷、苞谷、小米和黄豆从田里地里背回来,在仓库坪场前山一样的堆着,草一样的摊着,甚是壮观。

那时,还是实行的农业社,出的是集体工。出工叫上工,收工叫放工。早上,队长站在自家门前放声一喊:上工了。人们就三三两两的从自家屋里出来,往山坡或田里走。或牵着牛扛着犁,或背着背篓提着锄头。男的犁田。女的锄草种地。男的挑秧。女的栽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学生集体上课和放学一样。辛苦而有序。有出集体工非常积极的,队长一喊,就第一个出门到集体干活的地方了。有不积极的,人家干了几杆烟的活,才磨磨蹭蹭地到达。干活时揣奸把猾,不断地假装要喝水、解手,放工时,却第一个扛起农具,溜回家里。这就是我娘经常嘲笑的“上工如拉纤,放工如射箭”。

那天的集体工是打谷子。打下的谷子,有的摊开了,晒在坪场,有的堆在那里,像一座座金黄的小土包。我和一群小伙伴在仓库前的晒谷坪玩。不晓得哪门(怎么)搞的,我们相互发了气,打起架来。我那时劲大,几个小伙伴也打不赢我一个人。大人就跑来帮忙,把我提起来,扔进了坪场下的稻田。那坎有十多米高,我像一截木桩一样,从高空抛下,栽进田里。幸好是水田,软软的泥巴埋进了我的双腿,也保住了我的性命。我不晓得是吓晕了还是吓傻了,埋在田里,不晓得哭喊。娘却疯了,丢下正在翻晒谷子的木耙,跑到坎边,边哭边纵身跳进田里,把我从田里扒出来,背上岸。然后就疯了似的,扑向那个把我扔进田里的女人。人疯了的时候是最有劲的,一身泥水的娘,一下子就扑倒了那个胖女人,瘦弱的手,铁夹般把那女人箍得放不出气来。

两个女人边骂边厮打在一起时,是乡下最好看和激烈的功夫片。人们纷纷停了手上的工夫,看两个女人在谷子上面滚,在谷子上面骂。晒在垫子上的谷子,被两个女人滚得满地都是。几堆堆在一边还来不及摊晒的谷子,也被两个女人滚塌,散落一地。嘴里骂人的子弹,也像谷子一样密得句句难听。那个女人的男人和儿女,都闻讯跑来,前来助战,把娘打得半死不活。要不是众人看不下去,拖住了他们一家人,我娘也许那天就被他们打死了。二姐那时也小,吓得站在旁边放声大哭。当二姐鼓足勇气也去给娘帮忙时,被那家人的丈夫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二姐一拎就扔得老远。

满身是泥的娘,晕死在晒谷坪上,很久才被人喊醒。稻谷,像蚂蚁一样,粘满娘的身上和嘴角。娘,就像一捆被人割倒的新鲜野草,在烈日下暴晒萎缩,卷成一团,奄奄一息。血和伤,在烈日下,烤成了带着黑斑的红薯干。

事后,乡亲们对娘说:你哪门那么哈(傻),你一个妇女,哪门打得过人家一家?

娘说:为了我儿,他有十家,我也得打!

流浪时间最长的当属古丈县茄通公社的上布尺。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标点和记忆。

我童年少年的痛,我童年少年的恨,我童年少年的欢乐和甜蜜,都动不动就梦回那里,动不动梦里醒来,满脸泪泡。

这也是一个土家族语的地名。我不知道这地名的汉语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湖南湘西古丈县最偏远的一个村寨。

寨子不大,就三十来户人。田姓和金姓两家大户外加一孔姓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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