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夏木葱茏。算起来，袁云氏嫁进袁家大院将近两个月了，现在，她已能熟练地管理、操持家务。她的勤谨、宽厚，她的仁爱、善良，她的赏罚分明，让一家上上下下为之折服。袁兆祥虽未形之于色，却是在心里赞赏、认同的。
然而，闲下来，守着空旷的豪宅大院，出出进进，只有身边的丫环伴着她，她的心里不免发慌，日头走得是那么的慢，几乎是一寸一寸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放眼望去，日光遮天盖地的，望不到尽头。这么多的时光，要怎样才能过得完？袁云氏内心轻叹着，外面竹林、树林里的蝉，知了知了叫得让人空虚。
二良辰美景奈何天悲春伤秋袁家院
书房弥漫着煤油味，美孚灯黄色的光打在袁兆祥单薄的身躯上，稍许有些暖意。他左手持一本《聊斋》，右手撑颅，似在看，又似在思考。袁云氏手端盖碗，悄悄推门进来。她把盖碗放在桌上，轻声说：“爹，趁热吃啊！”随即，退出门外。
袁兆祥是在京城里读过书的，从政几年，因不谙官场逢迎之道，所以弃官隐居。他的书房里摆满了书柜，把五间房占得满满当当。他对古典文学作品很有兴趣。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晚上读书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他不需要下人随侍身边，下人们也就歇下了。袁云氏嫁进来，知道他有夜读习惯后，就每天晚上为他做消夜，有时一碗参汤，有时一碗桂圆汤。袁云氏略懂药理，深知桂圆、人参的药用价值，所以时常选这两样做汤以给袁兆祥补身体。
袁兆祥这年四十岁。四十岁的他，太太已过世两年。太太在世时，对他的照顾体贴、细微。太太逝去后，他再也没有享受过精致的照顾。他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他这样的鳏夫门前又如何没有一双双窥视的目光呢？他虽闲云野鹤，但却中规中矩，不越乡规民俗、道德风化一步。两年多了，不少人建议他续弦再娶，他总是笑着说，以后再说。在偌大的袁家大院，他只要求当年的奶妈——年过六十的李妈照顾他。李妈的老汉是他家几十年的花工，老两口儿与他一起生活。他的上房成了别的女人的禁地。漫漫长夜，灯光如豆，映在窗户纸上的影子，有些孤独，有些凄凉。
袁云氏当然知道袁兆祥的禁忌，她做好消夜，由李妈端给他。一个有风雨的晚上，袁云氏煮了瘦肉粥端到书房门前，低声叫李妈，却不见回应，便端着碗站在檐下。雨丝在风中飘荡，不时有雨点落在身上，凉丝丝的。院子静悄悄的，忙碌了一天，佣人们也都歇下了。
书房内，袁兆祥抬起一双困倦的眼睛，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歪在椅子上打盹的李妈，才知道已经很晚，便起身开门，叫人送李妈回房。
一道黄色的光从门里泻出。
爹。低低的叫声让袁兆祥一愣，端着碗的袁云氏站在面前，刘海湿湿地贴在额头上，长衫的下摆被风吹得裹在腿上，越发显得身子单薄、羸弱，暮春的雨夜，她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李妈醒来，一边说老了不中用了，一边伸手接碗，不经意触到袁云氏的衣服，很是吃惊，衫子都湿了，少奶奶来了有些时辰了吧。又絮絮叨叨地说自己老了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粥凉了，我去热热。袁云氏说着便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