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乱成一锅粥，连廉明也处在大悲大恸的感情中难以自拔。他昏昏茫茫地一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退……堂。”
夜昏黑昏黑，天空阴霾满天，远处沉雷隐隐。廉明独坐书房，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神情懵懂，仿仿佛佛，对着烛光发怔，陷进感情的交缠之中。这个案子该如何判呢？他拿起朱笔如拿着千斤重椽，实在无法下笔，他似醒似幻，渐入模糊……黑暗中，他见一白衣女子满面血染，口呼“冤枉”，叫着，“儿啊，给娘报仇雪恨啊———”是谁？啊！是我的亲生母亲！廉明叫声“母亲———”，跪在白衣女子面前，“母亲，孩儿一定给你报仇雪恨！”白衣女子面呈欣慰地隐入灯光之中。廉明忙去拉母亲，见灯光下走出恩师郑文。郑文面呈愧疚向廉明躬身一揖，廉明猛地想起，当年在京城穷病交加，冻卧街头，非恩师搭救，怎会有今天？恩师待我恩比天大，见恩师乞怜之相实在于心不忍，忙去拉恩师，一拉却是父亲。一见父亲廉明就想到他小时候的事，父亲五冬四夏不闲，他不光种地是把好手，打鱼摸虾也是内行，夏天父亲晒的黝黑，冬天父亲敲冰捕鱼。靠着父亲的勤劳和辛苦，父子俩生活尚能果腹，他才能上学塾念书，并且学业进步，很快出类拔萃。大比那年，父亲为筹到他进京赶考的学费，这个坚毅耿直的农家汉子，不得不弯腰低头向亲友邻里告借，他对儿子寄予多大希望啊！如今儿子做官了，他也老迈孱弱了。想到这些，廉明扑到父亲怀里，哪料却扑进了没见过面的妈妈怀里……廉明似梦非梦、似幻非幻地被母亲、父亲、恩师这些与他有至关亲情的人围绕着，父亲是个影子，母亲、恩师———生父亦是影子，他痛苦万分，不知所以。突然一声沉雷“咯嚓嚓”响起，廉明受此一震，一下子惊醒过来，眼前的幻像没有了，面对的是那已短了许多的烛台。他睡着了，做了一梦。窗外“哗哗哗”下起了瓢泼大雨，霎时使屋檐滴水变成了水柱子。廉明开开门走到外面，任雨水淋浇，他真正清醒了。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天要亮了。廉明觉得有些冷，他回屋大喊道：“廉良！”廉良应声走了进来，问：“大哥有何吩咐？”廉明一拍桌子：“准备升早堂，我要结案！”
待一切就绪，天已大亮，廉明升了早堂。等画卯完毕，公人按部就班。廉明吩咐道：“牢中提出周虎，带上郑文、廉义、老艄公等一干人等上堂听审！”差人答应一声，各司所职出堂公干去了。不大功夫，周虎、郑文、廉义和老艄公俱已带上堂来。廉明首先审起周虎，周虎已无原先的傲气，跪在堂口，温顺得像只绵羊，所问皆答，毫无隐瞒。当廉明问他杀害灵持事时，周虎供道：“对灵持、云芝二女我垂涎已久，只是寻不到机会无法得手。后听说郑文回到京城，我想庵中已无男人，认为机会来了，那夜我带了几个伴当，去到竹影庵装郑文的声音骗开庵门。她俩见我进庵，知道逃不出我手，灵持说：‘二爷，我是佛门弟子，妹妹是有夫之女，望二爷自重。’我哈哈大笑，对她俩说：‘二爷家财万贯，又是皇亲国戚，官宦人家，要什么美女没有？今天看上你俩也是你们的福气，陪二爷玩玩，又不是米面挖了就少了。’灵持一听正色道：‘你再在这无理，我们要叫人了！’我说：‘在淮河县二爷怕过谁？这黑更半夜，你叫有何用？不如遂二爷心意，有你们的好处。’云芝还会看事，她对我笑着说：‘二爷看得起我姐妹俩是我们的福份，姐姐不必使性子了，趁今晚无人，把那坛素酒取来，咱姐妹趁好和二爷同乐。’她取来一坛酒，我们便饮了起来。谁想她们是设计把我灌醉后逃跑，我也看出她们的用意，就想干完那事后再饮。哪想灵持拉住我要云芝带着孩子快跑，我看云芝抱着孩子跑了，心中对灵持特别恼怒，拉住她便要与她那个。灵持认死不从，我把她拉到树林中就要来硬的，哪想她对我又骂又咬，一怒之下我便杀了她，叫伴当趁黑把她埋在树林。到天亮时，我见云理拿着灵持的上衣，喊着妹妹在寻找，我一想坏了，要是他知道了，虽不怎的我但也不利于我，我就把他骗进家里，在茶中掺上毒药把他毒哑……”
老艄公怒不可遏，他忽地扑向周虎又打又抓又咬，周虎趴在地上嗷嗷大叫饶命。廉明忍着愤怒命人止住了老艄公云理，又厉声问周虎：“知道云理对你威胁大，为何留他一命？”
周虎喘息半晌，怯懦懦地说：“这个渡口是我家私产，每年进项万余斤粮食，他不光水性好，船也撑得好，除了他别无二人可干得此活计，所以未害死他，心想留他一命，他已口不能言，还怕什么……”
“好了！”廉明大喝一声，周虎忙止住了言语。廉明吐了一口气，说道：“这二十年前的两桩命案已审理清楚了，两人之死与周虎都有干连，周虎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将他押入死囚牢！”
公人押下周虎。廉明正要审理郑文逼死妻子一案，门役跑进大堂禀道：“吏部尚书周大人奉娘娘懿旨到衙！”廉明闻报周龙奉娘娘懿旨到衙，不免踌躇，要说不见，他奉的是娘娘懿旨，不遵懿旨同有欺君之罪。要说见吧，明知道周龙是来救他的兄弟，思谋良久，廉明对门役说：“本府正忙公务，请他公堂宣旨吧！”门役答应一声走出公堂。
确如廉明所料，周龙此来正是为救周虎的。上次他在廉明这碰了钉子，知道廉明非一般官吏，性情刚直，执法不阿。周龙虽然恨他，但也敬重他，他为吏部尚书多年，在自己手中谋取升迁的官员何止千百，哪一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仰他鼻息？不仅馈送厚礼，有的还充孙作子希冀图个肥缺，唯独这个和自己树敌多年的礼部尚书郑文极力举荐的廉明敢顶撞他，傲倨他，敢不听他的。廉明不受升官发财的利诱，不阿公法，这在现今天是凤毛麟角，暗敬之余不免十分恨怨。他赶回京中，即进宫向表姐李娘娘谎说廉明挟嫌报复周虎，要判周虎的罪，要李娘娘看在至亲之面下懿旨赦免周虎。他得了这道懿旨忙赶回淮河县，听说廉明破了件二十年前的人命大案，被害的是他的亲娘，逼死他生母的是他的父亲郑文，此案还牵连他的养父。周龙听到这些消息十分激动和喜悦。他毕竟是久混官场的人，对权术十分娴熟，他不愿与廉明过不去，因为廉明是礼部尚书郑文委派的人，郑文是他最大的威胁，牵一发而动全局，动廉明难免要动郑文，可郑文在朝堂极有威势，还受圣上宠信，当今皇帝有志中兴，正大胆起用后进，廉明一旦得势，前程无量，弄不好自己就要被动，说不定要失权失势。今日得到这些信息，喜得他以手加额：“真是天助我也！”他可以以懿旨逼廉明放过兄弟，如他真不放，那就以郑文、廉义为筹码，看廉明如何作为？不信世上不讲亲情？至于说那些大公无私，为大法不讲亲情的清官，无非是些文人编的故事，写成文字传之书帛的一些骗人把戏。都说包拯清廉，谁见过包拯？廉明不会忍心把生父、恩师、养父付之刑法的。要不判父亲、恩师，又怎能判周虎呢？这样不仅兄弟有救了，同时还可以借这些事与郑文、廉明修好。周龙熟思透虑决计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救弟，所以他今天起了个大早，赶到淮河府堂。谁知正逢早堂，他也不等迎接，带着随从闯进府堂，为装威风，他大喊道：“娘娘懿旨到，淮河府还不迎旨？”廉明知道周龙此来是救周虎，绝不能放了这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他从公案内站起：“下官正在公务，无暇迎接懿旨，还望体谅！”周龙在堂上吃了这碗不冷不热的没趣羹，很是恼怒，当下展旨宣读：“娘娘懿旨，廉明不恤皇亲，挟嫌加罪，着吏部尚书周龙按问，皇亲周虎令周龙带回京都，闭门思过！钦此。”
廉明听此旨意不由大怒，想着生母冤死，灵持横尸，无一不因周虎，今叫周龙带回京都，闭门思过，无非是让他逍遥法外，对这种恶人岂能让他逃脱？于是他缓缓站起，道：“杀人犯周虎罪证确凿，依法判斩，廉明不敢枉法领旨！”
周龙顿时大怒，喝道：“好你廉明，敢抗懿旨？”
廉明还击道：“我乃钦封知府，不是娘娘封的官职，我行的是朝廷大法，不是娘娘律令。圣上有旨，后宫不能干政，违者国法从事！”
周龙狂叫道：“反了，反了！来人，将廉明给我拿下！”
见周龙的随从要来拿人，廉明举起尚方宝剑：“尚方宝剑在此，谁敢不遵圣旨？万岁准我先斩后奏，哪个不遵王法？”
周龙和随从见廉明举起尚方宝剑，顿时软了腿脚，忙退到一边。周龙见机使舵，笑对廉明说：“廉大人哪，舍弟虽然无理，可你该看在我的面上担待一些。现在你的生父、养父都连在本案，身犯国法，如大人能宽容舍弟，我定会上奏圣上免你二位父亲之罪……”
不待周龙说完，廉明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是说让我徇私枉法？周大人想错了，我廉明是这种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