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6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个同学为再有几个月就大学毕业的哥哥在一家酒店庆祝,晚上十点多钟,送走同学,喝多了酒的哥哥一个人摇摇晃晃往家走,突然被三个男人团团围住。哥哥很快被打倒在地,但那三个人依然不肯罢手,直到哥哥口鼻流血,不省人事,他们才扬长而去。有人拨打了110,哥哥被送进医院,因伤势过重身亡。
哥哥是他们那个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没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几乎寄托着他们家的全部希望。酒宴就是为哥哥被录取为公务员而设的。一夜之间,母亲的头发白了大半,父亲的背再没伸直过。
哥哥躺在停尸房里,身体的大部分都肿胀着,淤血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多处刀伤流着血。那一眼让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那个春节,家家户户割肉包饺子放鞭炮,欢欢喜喜,他们家却凉锅冷灶,只有父母的泪水和低声的抽泣。
事后查明,殴打哥哥的三个人中为首的叫夏老二,以骑着摩托拉脚为生,因与人发生争斗吃了亏,找来两个人帮忙寻仇,认错了人,将哥哥打死,哥哥完全无辜。夏老二是邻村的,与哥哥年龄差不多,他和哥哥对夏老二都不陌生。
那一年他读高一,学习成绩也是学校的尖子,他们家姓丁,村上的人说起他们哥俩来,分别称他们丁家老大和丁家老二,这样的称呼让父母特别有面子。他也想像哥哥那样,将来考个好点的大学,毕业后当公务员,他也一直为此努力着。但因为哥哥的被害,让他的人生来了个急转弯。
年还没过完,父亲就把他叫到跟前说,虽然有公安破案,但是自家的事还得自己上心,我和你娘年纪都大了,你学也别上了,走到天边也要把夏老二找回来,替你哥报仇。父母一再叮嘱:找到夏老二你千万自己不要动手,也不要被他发现,弄清楚他躲藏的地方后报警。
第二天,他就揣上不多的钱踏上了寻找仇人的路。
夏老二是个高考落榜生,比丁家老大仅大了一岁。为了逞一时之快,打死了丁家老大,三人慌了手脚,夏老二向前来帮忙的两个朋友抱抱拳说,我们还是各奔东西后会有期吧。那两个人回家收拾行囊,夏老二结婚不到三个月,家也没敢回,就匆匆上了一辆夜行的大巴。
夏老二也曾有自己的梦想,打算考上大学后学广告策划,将来成立一家自己的广告策划公司,他非常欣赏太平洋保险公司姚明投篮球的那个广告创意。谁知他没上大学的命,成了一名摩的司机。人被打得动弹不得后,他才想起来掏出打火机验证被打的人。当打火机的光亮映照出丁家老大的脸时,夏老二大惊失色,不仅打死了人,还打错了人。完啦,在那一瞬间,夏老二知道自己这辈子彻底交待啦!不是被抓住枪毙或者坐一辈子牢,就是逃亡一生。
天亮的时候,大巴到达终点站。一路上夏老二迷迷糊糊,此刻睁眼一看,是S省的省会城市。离家虽然有几百公里,但夏老二还是觉得不安全,他想坐火车去新疆、云南或者西藏,反正是越远越好。但买火车票要身份证,他没带,带了也不敢用,火车票会暴露他的行踪。后来他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一个办身份证的小广告,电话打过去,要价50块。按照约定他第二天拿到了身份证,立即买了一张火车票,但去的地方不是新疆不是云南也不是西藏,而是青海。因为这趟车离发车时间最短,夏老二清楚警察肯定不会放过他,而在这个城市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但从这一天起,夏老二不再是夏老二,而成了乔仙,这是他刚办的假身份证上的名字。
惶惶如丧家之犬,乔仙一路逃到西宁。踏上西宁的街头,寒风萧瑟,身上虽然钱不多,但乔仙不敢在街上溜达,他怕看见穿警服的,更怕遇上警察盘问,便在一家便宜的小旅馆安顿下来。乔仙的运气还算不错,一家报社招工,乔仙被顺利录用,当招工的人问他愿意做送报员还是愿意分捡报纸时,乔仙选择了分捡报纸。送报员要天天在大街小巷上转,分捡报纸不必出门。
报纸分捡工早晨4点就要起床,6点之前必须把报纸分捡好,这时候送报员涌进车间,把他们分捡好的报纸装上电动车,不一会儿就全消失了。这家报社办了两张报纸,一张是日报一张是晚报,早晨6点收工后,下午4点再分捡一次晚报,整个白天无事可做。为了消磨时间,乔仙只好躲在房间里看书。为了省钱,乔仙从旅馆搬出来,租了一间更便宜的民房。好在报社门口就有一家书店,开始他买的全是消遣类读物,什么武侠的、刑侦的、推理的、爱情的,后来越看觉得越没意思,慢慢又把兴趣转移到他喜欢的广告策划上。他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某发达国家的鞋厂老板,让一名销售员去非洲某国考察市场,这名销售员考察回来后垂头丧气报告说,那个国家的人没有穿鞋的习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一生都打赤脚,因此那个国家不可能有市场。鞋厂老板又派另一名销售员去考察,这名销售员回来后却兴奋异常地说,那个国家的人因为没有穿鞋习惯,大多数人的脚都患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如果能让他们了解穿鞋的好处,说服他们改变不穿鞋的习惯,那么这个国家的市场潜力将无可限量。同样一件事情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得出的结果竟完全相反,这让乔仙大受启发,他也更加喜欢广告策划了。但是他知道,喜欢归喜欢,此生他不可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了。这让他心中充满悲凉。
白天还好打发,最难挨的还是夜里。他想父母想妻子,却不能与他们联系,父母年纪大了,他们辛辛苦苦大半生把自己养大,自己非但不能回报,还让他们抬不起头来,让他们天天担惊受怕。妻子刚刚过门,年纪轻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每想到这里他都会默默流泪。他还会想起受自己牵连同样在逃的两个朋友,此刻他们在哪里?是否被抓?自己的不当行为,祸害了四个家庭,他深深感到对不住他们。
夜里哪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别说是警车响,就是一声狗叫,也足以让他心惊肉跳。而一旦入睡,他又会噩梦连连,一会是丁家老大僵硬的尸体,一会是丁家老大满头血来追他,醒来一身冷汗,颤栗不止。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5年。
如果不是哥哥被害,他的人生轨迹将沿着另一个轨道发展。现在他也许已经大学毕业并考上了公务员,堂堂正正坐在办公室里,他会有一种神圣感和庄严感,他想他一定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他过的是另一种日子,东奔西走,一边打工养活自己一边寻找仇人。他想夏老二也要吃饭,因此他也许还会干自己的老本行,因此,他专往摩的司机集中的地方钻,比如说汽车站、火车站,见了摩的司机他就套近乎,以老乡的名义打听有没有S省来的。他一年不知要换多少次工,因此一年他差不多有半年处在失业状态,但丁家老二住最便宜的旅店,吃最简单的饭食,为了省钱他还常常在车站、公园过夜。人海茫茫,要想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但丁家老二心里有个信念:决不让哥哥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决不让父母的悲痛得不到最后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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