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刘大姑怎么也想不到,自家曾经喂养的那头瘸驴又一次救了她的命,而且那牲灵这次是以生命做代价的。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她,想想还真有点后怕。幸亏当年没有将瘸驴卖给邻村的屠夫曹老五,却以便宜十元的价码卖给了后院邻居李老三。不然自己这次真要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撒手人寰了。
说起话长,那年发大水,村里许多良田被淹,大姑家的地更是颗粒无收。政府虽说拨了些救济粮,可对于新近死了男人还带着一个十一二岁丫头的寡妇来说,那个寒冷漫长的冬季,真的太难熬了。为了活命,大姑不得不打起了卖掉自家牲口,那头瘸驴的主意。想用它换回点粮食和衣物,供娘俩度过眼下的饥荒。
邻村的屠夫曹老五闻信赶了过来,要用九十元的价格收购。而后院的李老三家只能出到八十块钱,按理说大灾之年,大姑应将瘸驴多卖一块钱是一块钱,可看见曹老五凶神恶煞的样子和瘸驴那可怜巴巴的神情,她心软了。卖给屠夫曹老五,这牲灵一定在劫难逃,弄不好今天就得被宰杀。让屋后李老三牵走,虽说钱少了整整十元,可毕竟还能给瘸驴留条活路。到了李老三家最多也就是拉个脚,推个磨嘛的,说不定还能有个善终。也就是这么善念一起,李老三就当仁不让地牵走了瘸驴。而曹老五却空手而归,临去时他还忿忿不平,骂刘大姑是个憨石心了的傻逼娘们。
卖瘸驴所得的八十元钱,接济孤女寡母度过了那年的粮荒。娘俩相依为命又熬过了十来个春秋,刘大姑靠勤俭持家缩衣节食终于将女儿打发出了嫁。只说是心事已了,自己再无牵挂,日子该清闲清闲了。可不料身子却出了毛病,春上她得了一种叫“水鼓”的怪病。肚子鼓涨得像怀了八九个月的孩子,老想尿尿,可总也尿不出来,不仅如此,还浑身肿胀,心胸憋闷。女儿带她走遍了十里八乡和邻近的县城,看过了许多中医郎中,吃了不下于几十副汤药,可顽疾总不见好。大姑不想连累女儿,说啥也不愿意再瞎折腾了,就拒绝了女儿要带她去省城治疗的提议。固执地要在家等死。女儿婆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又无法接她同住,只好两头忙乎。
这几天,女儿不知咋搞的,一直没有露面。大姑的病突然加重了,她连着三天粒米没进了。虽又渴又饿,却无法进食,她觉得自己都难能熬过今夜了,这时,她不由地暗暗骂起闺女大丫来。死丫头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再不来你可就见不着娘了。
傍晚时分,她从昏睡中勉强醒了过来。冥冥中,一股卤肉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孔,她饥饿的胃顿时咕咕作响起来。这是驴肉的香气,她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了。多年前她和女儿赶集时吃过一次,至今还对那美味记忆犹新。她想,莫不是卖给后院李老三家的那头瘸驴寿终正寝了,然后老三将它给煮了?这肉味可真香啊!要是临死前能吃上一块就好了,自己不仅在最后时刻过了把驴肉瘾,就是到了那边也不用担心做饿死鬼了。可再想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连喊叫的力量都没有,她立马就泄了气。
这时,浓郁的肉香味再次强烈地袭了过来,是肉出锅了么?真想吃上一块啊!不行,就是爬,也得爬到后院。想到这里,她咬着牙秃噜下了床,艰难地向门口爬去……
由于肚子碍事,不能用趴着的姿势往前爬,她就侧身,左侧累了换右侧。费了好大的劲,一次也就只能往前蠕动个是来公分。好在年轻时做过基干民兵,参加过军事训练,懂得些匍步前进的技巧。可这会儿的她,哪有力气长时间支撑笨重而又虚弱的身子。有几次她都想放弃了,临死的人非要吃那口么?可那肉香也太诱人了,她想:爬不到屋后,就是能爬出自家的院子也好。出去大门,就有希望,一旦有村人走过,事情就好办了。
也就是二十来步远的地方,竟然让她爬了足足一个时辰。在夕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她终于爬出了自家院门。这时她已筋疲力尽,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不撑摊了。她虚脱地靠着院门口的梧桐树干上,坐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巴望着有好心的人路过此处。
这时,有几个放学娃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她心想,真是苍天不饿瞎眼鹰啊!然后,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叫住了他们。待到娃们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大点的那个女孩就指令小点的男孩赶快去后面叫三老爷过来,那男孩一边答应着,一边尥蹶子就往屋后跑去。
李老三闻讯赶来,大姑见了他精神为之一振。她使出全身力气问道:“他三叔,杀驴了?”李老三回答说:“杀了,今早这蠢货拉车石头,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沟里,脖子给窝折了。俺不忍心看着它活受罪,就将它宰了。这不,肉刚出锅,我正打算拾掇好等腾出手来给老嫂子盛一碗来呢。”大姑赶紧说:“那你还不麻利的端过来,嫂子我都快饿的不行了,黄泉路上俺就等这一口了。”李老三听得头皮子发麻,他顾不上多问,说了声:“你等着,俺这就给你端来。”话一落地,他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大姑一大块驴肉进肚,脸上有了些血色。她抱着宁愿撑破肚皮也不做饿死鬼的想法,又将一碗驴肉汤喝了下去。看着她那谗样和贪劲,李老三在一旁不停地求她说:“嫂子,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撑死了。这肉有的是,大不了明天俺赶集前给你多留点就是了!”大姑听了说:“他三叔,俺恐怕没那个福分了,能不能活到明天都难说。刚才吃了你送来的驴肉,又喝了一碗汤,俺已心满意足了。至少嫂子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不能把俺当饿死鬼待了。”李老三忍着心酸,想劝上她几句,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木纳地站在那里直搓手。
这一阵子折腾下来,大姑觉得有些倦了,她对李老三说:“兄弟,麻烦你把嫂子扶进屋后,就快点回去歇着吧,明天你还得起早赶集呢。”李老三放下沾满油花子的碗,把两手使劲往衣服上杠了杠,这就慌着去扶大姑。大姑这会儿突然又感到尿急,想去后园解手,就让老三先扶她去了屋后。
在后园老三转过身去,等大姑完了事,这才搀扶着她回屋去了。老三不明白,嫂子一泡尿咋就尿了那么长时间。都足足可以走到村头打个来回了。
大姑尿了那泡尿,舒服了许多。那夜真够漫长的,大姑的肚子里在翻江倒海,一个晚上她不知起了多少回夜。尿盆满了,她就拿过洗脚盆用,没撑到三更,连洗脚盆也满的不能再满了。五更天的时候,大姑放了几个响屁,竟奇迹般地像好人一样下了床。原来像小山包似的肚子,一下子塌陷了。身上就像卸了千斤重负似的又轻松又舒坦。夜里还一直担心着,都说驴肉是大发物,弄不好它就是自己上黄泉路的招幌。可没想到这东西还有那么大的用处,竟然把自己一肚子的积水都给排了个干净。她洗了把手,这就忙着去做饭。肚子空了,有地方盛食物了。大姑心情别提多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