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22日中午时分,天空阴沉沉的,肆虐的朔风卷起的沙尘遮盖了陇西的华家岭大山。冻得瑟瑟发抖的郭九娃蹲在山旮旯里正瞅着眼前的羊群发呆,忽然,天空中传来“嗡嗡”的响声。
“飞机!”九娃下意识地趴了下来。去年日本飞机曾飞来过,错把陇西当兰州,光炸弹就扔了两三个小时,只炸得陇西县城血肉横飞,狼藉一片。因此,每次回家,他母亲都叮嘱他:听到飞机响就赶快找个坎儿趴下,不然会有危险的。
“嗡嗡”声越来越近,好奇心促使九娃仰头窥视天空。
一架银白色的飞机越飞越低,已经接近山头上的树梢了。忽然,飞机翅膀被紫黑色的烟雾包裹着俯冲了下来,只听“轰”的一声,飞机宛如红色的火球,一头扎进华家岭大山的褶褶皱皱里了。
不一会儿,天空中飘下了花花绿绿的纸片,还不时夹杂着金属落地后发出的“铮铮”响声。
好奇的九娃随手捡起几乎砸在他头上的一块黄灿灿的金属条,掂了掂,那东西在手里沉甸甸的。
“啊——这是金条!”九娃在“白爷”家见过这东西。他的心激动得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发疯似的站在山梁上狂跳大喊了起来:
“天下金条了!天下金条了!”
一阵激动过后,九娃便开始满山遍野捡拾金条。他把捡拾的金条抱进一个冷僻幽深的山洞里,用打羊铲挖坑埋了下来。他记不清自己捡了多少条,只记住了埋着金条的十个山岩土坑上他做的记号。
天快黑时,九娃猛地记起了他赶放的羊!于是,便又心情紧张地满山满洼地找,可最后还是有12只羊没了踪影。
“羊呢?看我今儿个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才怪呢!”“白爷”的管家奚彪一手举着软鞭,一手揪住九娃的头发,恶狠狠地朝他吼。
“奚彪,住手!”
“白爷”看见了九娃手上捏着的皱巴巴的纸片,他制止了奚彪的鞭打。
“白爷”名叫白连城,40岁的他身体微胖,满脸横肉。早年他在国民党鲁大昌新编14师当过连副,因违犯军纪,被撵出部队回了家。以后,他又当了会宁民团的团副。1937年,因搜查流落红军有功,被国民党第3军升为便衣队队长。他又是当地“洪帮”的“帮主”,在华家岭一带是他说了算。
“白爷”认出九娃手里的纸片是美钞,大吃一惊,问九娃是从哪里得到的。九娃连惊带吓,便把中午发生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很快地,九娃领着“白爷”的便衣队、护院队上山了。这时,华家岭附近的村民也顶着刺骨的寒风上山了。
“天上掉下金条、美钞了!”
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会宁、通渭、定西、西吉、静宁几县毗邻华家岭大山的村民,像潮水一样向山上涌来。夜晚,大山上,人山人海,喧嚣吵嚷,闪烁的灯笼火把恰似长龙环山缠绕。
“小龙,”“白爷”对护院队队长尤小龙吩咐道,“你和奚彪领人堵住下山的路口,让下山的人放下他们捡拾的金条、美钞,然后才能走人!要告诉他们,这是飞机失事掉下的军饷,带下山去是要坐牢杀头的!”
第二天,上山捡到金条、美钞的人,一看见白连城的便衣队、护院队把住了下山的山口,胆儿小的叹着气,颤着手像掏心一样掏缴了自己辛辛苦苦一晚上捡来的金条、美钞;胆儿大不甘心的、要钱不要命想冒险的,一个个像三国时的邓艾走阴平古道时一样,用衣服包住头,眯着眼顺山崖滚了下去,结果,有的被活活摔死了,有的摔断了腿,无法行动,被便衣队正好逮着,仍是收缴去了金条、美钞!有些运气好,受了轻伤腿长跑掉的,便衣队又四处打探,上门威逼、拷打,像榨豆油一样,一点一点地榨取着他们捡拾的金条、美钞⋯⋯
1条、2条、10条、100条⋯⋯
1万、2万、10万、100万⋯⋯
看着面前清点装箱的金条、美钞,“白爷”乐得满脸的皱纹裂成了一朵老菊花。
“唉,这九娃最先发现,他肯定是捡拾金条才丢失了羊只的!他把捡到的金条放哪儿了呢?”
“白爷”又让奚彪叫来九娃继续拷问。
九娃起初想:“金条不能说,那是捡的,又不是偷的。再说我有了这金条,就能娶回翠花了。”翠花是邻村他心仪已久的心上人,和他同岁,今年正好是二八芳龄。
九娃梗着脖颈不说,“白爷”一打手势,奚彪把烧红的烙铁往他光溜溜的上身子上一按,“吱溜”一声,升起一股白烟,九娃只发出了一声锐利悲惨的尖叫声就痛晕了过去。
九娃实在忍受不了酷刑的煎熬,他又领着“白爷”和他的便衣队上山了。
“嗨,九娃!你早对你‘白爷’说了,不就免受这皮肉之苦了吗?”“白爷”拍着他的肩膀阴笑着说。
十多名便衣队队员在九娃的指点下,在三四个幽深的山洞里挖了两三个小时,连个鸟毛也没找见,更甭说是金条了!
“小兔崽子,这是怎么回事?”“白爷”恼羞成怒,一把拧过九娃的脸问。
“‘白爷’,我也记不准埋在哪个洞里了呀?”九娃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嗫嚅着说。
“哼,你小子恐怕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吧?”“白爷”阴着脸向身后又招了招手,两个身形剽悍的便衣队队员走过来扭住了九娃的胳膊。
“哎,我想起来了,‘白爷’!”九娃无奈地又领他们来到一个大山洞的岩石下。
便衣队队员真的在他的指点下,挖出来了20根金条。
“白爷”黑脸上稍有了温色,他扭头对九娃说:“这就对了嘛!九娃,继续找,‘白爷’是不会亏待你的。”
“‘白爷’,会宁县公署的刘尚一县长带着几名县大队队员来了!刘县长说要见你。”护院队队长尤小龙进洞说。
白连城心想:“这芝麻官消息还挺灵呢。”他便扯开嗓子吩咐道:“小龙,领着九娃继续找!”说完便独自出了山洞。
刚出洞口不远,只听“轰!”“轰!”几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山洞前的山坡忽然塌坍了下来,洞口被封了个严严实实,九娃和十多名便衣队队员被活埋在里面了!
站在山洞外的白连城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刘尚一带来了天水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兼保安警备司令胡受谦的密函。函中说,接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将军电示,一架由重庆飞抵兰州的军用飞机,在会宁境内华家岭上空失事,机上载有大量黄金美钞等军费军资,敕令会宁县署刘尚一协助便衣队白连城全力查勘,对藏匿不缴者严惩不贷!
惊魂稍定的白连城一边用一方丝绸手绢擦着头上冒出的细汗,一边看着密札。之后,他叹着气说:“唉,刘县长!你看这⋯⋯怎么说好呢?刁民郭九娃一伙将军资藏在了山洞里,我带着便衣队刚进洞搜寻到一些,你看不巧得很啦!正遇山体滑坡,将军资全埋在山洞里了!只可惜我那十多名队员,为了党国的利益,也被活埋在了山洞里了啊!”说着他眼里硬挤出几滴清泪来。
“白队长,听说你昨天从村民手中收缴了不少黄条啊?”刘尚一凑近白连城耳旁神秘兮兮地问。
“十多根条子,十多万元美钞。”白连城不假思索地说。
“嗨嗨!恐不止这个数目吧?”刘尚一脸阴笑着说。
“你这县太爷不相信人,那你说多少?”白连城乜斜着眼问。
刘尚一没有正面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反问:“白队长,你怎么打发本县?”
“条子、美钞我准备全部上缴胡专员胡司令。”白连城铁青着脸,根本不买刘尚一的账。
“哼!岂有此理!”话不投机,刘尚一拂袖带着几名县大队队员下山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连城不可一世地站在尘土飞扬的华家岭山梁上狂笑起来。他心说:你个芝麻官,算老几?还想讹吃老子?告诉你,没门!
两周后,白连城收到胡受谦给他的紧急公函,公函通知他到天水参加紧急军事会议。白连城皱眉一思索,这肯定是刘尚一捣鬼告了他的状!但胡受谦是国民党第3军17师师长兼任天水专署专员、保安警备司令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敢不去!
12月5日上午,坐落在渭水河畔的古城天水,寒风潇潇,飞雪飘零。白连城忐忑不安地踏进了天水专署的大门,他将12根金条和10万元美钞呈递给了胡受谦,并讲了山体滑坡,把十几名便衣队队员以及金条、美钞全都埋在了山洞中的事。
躺在客厅靠北太师椅上的胡受谦,眯缝着细眼静静地听着。他的样子就像正月十五闹社火时庙里笑容可掬的和尚,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听完白连城的叙述之后,他竟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天命难违啊!白队长,你算尽力了,今晚好好休息,准备参加明天的会议吧。”
走出行署大门,看着门前荷枪而立的门卫,白连城心跳不止,头上不由自主竟冒出冷汗来。他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心说:这胡专员没有一点难为我的意思,我心虚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白连城走进行署大门时,胡专员的秘书陈汝廉专门在等他。陈秘书笑着对他说:“白队长,专员在等你呢,你跟我来吧。”
白连城想:“不是说要开会吗?怎么又等我呢?”这样想着,他便随着陈秘书走进了一间大房子里。
“咦,让我到这儿干什么呢?”他进门一看,陈秘书把他领进了保安警备司令部拘讯室。
一见白连城进来,端坐等候的胡专员一扫昨日“笑面虎”的憨态,他阴沉着脸开门见山地说:“白队长,你从村民手中收缴来一百多根金条、一百多万美钞,怎么才上缴那么一点呢?”
“胡专员,那是刘尚一造谣诬告!您明察秋毫,我对党国忠心不贰啊⋯⋯”
白连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叩头如捣蒜。
“来人啦!让白队长清醒清醒。”胡受谦一声喊,两名军汉三下五除二把白连城吊在了拘讯室内的辘轳架上,一名军汉把早已烧红的烙铁按在了他的肚皮上⋯⋯
“啊⋯⋯”白连城疼死了过去⋯⋯等他悠悠醒转过来,看见一名军汉在准备辣椒水。他浑身不由一哆嗦,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
“胡专员!我说,我说⋯⋯”
白连城给掌管暗室地窖钥匙的他的二姨太、三姨太分别写了信,让管家奚彪带着陈秘书和行署保安队的一排兵前去白家堡取金条、美钞,他自己则被胡专员扣留软禁了下来。
白连城的二、三姨太春菊、秋香,都是白连城从妓院赎出的风流妖娆的年轻卖笑女子,她们早就和管家奚彪有了“一腿”,只是把个白连城还蒙在鼓里罢了!
那日,奚彪和陈汝廉一到白家堡,陈秘书就被春菊的万种风情所迷惑,二人几个眼神就彼此勾搭上了。当天晚上,陈秘书尾随春菊进了白连城家的暗室。一进门,陈秘书就迫不及待地抱住春菊欲行好事,不料躲在暗室角落的奚彪从背后连捅几刀,陈秘书连哼都没哼出声就一命呜呼了!奚彪伙同二、三姨太,把陈秘书的的尸体丢在暗室地窖里,带上80根金条和90万美钞,连夜从地道里逃跑了!
第二天早上,保安队金排长找不见陈秘书和奚彪,连二、三姨太也找不见了。他让众兵士分头探寻,最后发现了直通山外的暗室地道。大家凑在一起一分析,陈秘书伙同奚彪,拐上二、三姨太,带着金条、美钞跑了!
胡受谦听完下属的汇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大骂了一通陈汝廉,扯起小高嗓子吼道:“把这个土匪、地痞白连城给我投到牢房里去!”
两个月后的一天,国民党第八战区军法处上校处长蔡亚东因公去西安,返兰州途经天水时,拜谒黄埔同窗胡受谦。胡受谦为其举行接风舞会。舞酣小憩时,蔡亚东向胡受谦讲述了华家岭飞机失事散落黄金美钞的秘密:
“1941年8月,蒋委员长来兰州,名义上是视察第八战区防务,实际是密谋反共。蒋拨给第八战区军事专款2700万元和大批水泥、钢材等军工材料,命朱绍良长官在陇东、河西、兰州修筑‘国防工事’。朱长官令战区总监班淦中将和夫人华德芳经手督办。班仗着是朱的重要心腹,又系裙带中人物,便往来于重庆、西安、兰州和伊犁之间,贩运大批黄金美钞,投机倒把,发国难抗战财。不料此事被调查二处陈一鸣处长侦知,秘密控告,蒋委员长怒气冲天,密派公子蒋纬国来兰州查侦见报。朱长官虽全力疏通,无奈蒋公子铁面无私,认真访查,证据确凿,估计班淦近日将正身伏法。只可惜华家岭飞机失事,装载班淦三年来贪污的三百多根金条、一百多万美钞却散落在了民间⋯⋯”
胡受谦一听,惊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华家岭飞机失事,竟牵涉一起背景复杂的大贪污案!但一想到他私自诓骗囚禁的白连城和携金跑掉的陈秘书,他不由头上沁出涔涔细汗,心里产生了一个歹毒的念头。
1945年4月2日,阴风呼号。白连城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天水市北麓河岸边的刑场上。可笑的是,因搜查共党分子有功的白连城,却被胡专员扣上了一顶“共党嫌疑犯”的帽子。为防“共党”死硬分子白连城喊叫,行刑兵士给他嘴里堵了条毛巾。
正午12时,胡受谦下令行刑。只听“砰、砰”两声枪响,结束了白连城的性命。俗话说:恶人有恶冤。白连城死后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也许,他因死得名不正、言不顺而实难瞑目!
选自《新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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