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立赛是法国历史学家兼《费加罗报》《巴黎人报》的资深记者。热爱中国文化的他在2000年第一次走进圆明园,眼见一片苍凉的废墟,心中充满愁绪,而更令他感到羞愧的是,身为历史学家,他竟对英法联军制造的这场浩劫一无所知。在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布立赛走访了英、法两国一些图书馆、档案馆,陆续收集了当年英法联军的军人、翻译和外交官及其亲属留下的大量文字资料,有些资料在中国史学界也从未出现过。经过对这些历史残存碎片的取舍和加工,布立赛最终在2003年完成了欧洲第一本系统论述圆明园劫难的专著,并于2005年翻译成中文《1860:圆明园大劫难》出版。
“法国所有王室城堡都顶不上一个圆明园”
1860年10月6日晚,圆明园这座大清国皇帝的正式官邸,几乎未遇抵抗就被法军占领了。惊叹不已的蒙托邦将军10月8日给朗东元帅的信中说,“我无法用几句话向您描绘这壮观的景象,尤其是那么多的珍稀瑰宝使我眼花缭乱。”
法国海军上尉巴吕就总的感受作了如下概括:“绝对地震撼人心,为确切表达心情而说出的话是,法国所有的王室城堡都顶不上一个圆明园。”
于是,出现一个棘手问题:怎么处理这里的财宝?
在《回忆录》中,蒙托邦将军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叙述洗劫圆明园的各种细节。他写给葛罗男爵的公文,也只对情况做了扼要介绍:“即便有两百辆汽车也弄不走那座宫殿里的所有好东西。”
他还写到对一座衣料库的抢劫。那里面存放的丝绸多得令人难以相信。他解释说,那都是皇帝为自己和朝廷所用而储备的。蒙托邦说,到了联军手里,这些华丽丝绸的用场变得很拙劣蹩脚,比如:用来当绳子在营地拴马,做包袱布包裹在宫里弄到的东西,剩下的丢给跟在部队后边的中国人。
蒙托邦对抢掠储藏中国档案的文书阁尤感遗憾。档案是由许许多多50厘米见方的画组成,他写道:“整个中国历史应该都在这套画上,画的颜色仍然那么鲜亮,就好像刚刚画成似的。”
“一些人几乎淹没在丝绸和锦缎里”
当时20岁的莫里斯·埃里松,后于1886年写了一本关于那次中国远征的书—《一个赴华翻译的日记》。
他在书中用了两个章节的篇幅讲述对圆明园的大掠夺。埃里松还对法国人和英国人的抢掠方式加以比较,这起码是人们没想到的一点。他津津乐道地对两个“联合的民族”在抢掠方面的“特点”进行对比:“法国人堂而皇之地抢,而且都是单个行动。英国人比较有条理,他们能很快明白应该怎么抢,而且干得很专业。有个难以置信但又是千真万确的细节,就是那些士官都带着试金石。见鬼!他们是从哪儿弄到的试金石?”
埃里松以一个普通目击者的身份目睹了对圆明园宫殿的抢劫行动,“人头攒动,肤色不一,类型各异;那是世界人种的大杂烩,他们一窝蜂地向大堆大堆的金银财宝扑去;他们用世界上各种语言喊叫着。”
他描写那些士兵:“一些人埋头在皇后那一个个上了红漆的首饰匣里翻找;另一些人几乎淹没在丝绸和锦缎堆里;有些人胸前挂满大珍珠串,把红宝石、蓝宝石、珍珠、水晶石往衣袋、内衣、军帽里满揣满掖。还有些人抱着座钟、挂钟往外走;工程兵带着斧头,他们为了把镶嵌在家具上的宝石取出来,就挥斧把家具劈开。还有那么一个人,看见一个漂亮的座钟,表盘上的数字是水晶石的,他以为那是钻石,就把表盘取下来拿走。”
皇家宫殿被抢劫破坏的悲惨场面令埃里松感到难受。他从宫殿走到庭院,观赏这座园林,觉得舒服些。夜幕降临时,埃里松才回到营房。他遇见一些士兵,个个满载着战利品,从银质锅到天体望远镜,还有六分仪,五花八门,其实他们肯定带不走这些东西。
“一些非常精致的瓷器被摔得粉碎”
10月8日,抢掠又开始了,而且变本加厉。
事件发生40年后,樊国梁主教写下一段文字:“很多人的羊毛长袜以及骑兵的背包里都装满了宝石。菩萨像的肚子里经常藏着宝石和金条,所以,对那些大肚弥勒佛,我们的士兵少不了要捅上几刀。”
工程兵上尉贝齐亚的日记是1903年他死后发表的,其中说到圆明园里还有许多地方没能搜索到,特别是一些庙宇,那里面珍藏着很多用宝石镶嵌的佛像。他叙述了这样一件事:“将近半夜,军中一个有身份的人,牵着几匹骡子进了皇宫把偷的物品往骡背上放,有人说那人甚至搬了两趟。”
下午,大洗劫还在继续,阿尔芒·吕西仍在里面“踅摸”东西。他向他父亲这样描述当时文物遭破坏的场面:“我找到皇家的家具库房,我们的士兵正在那里抢东西,场面很特别,令人遗憾又感到滑稽可笑。东西几乎完全被砸碎。有几个很漂亮的景泰蓝,我给护下来。但是如何处置呢?我还看见一些非常精致的瓷器被摔得粉碎;还有些很古老的漆器、碎纹瓷、象牙制品、玉器,被砸得碎片满地;有些人拿彩釉花瓶当球耍。看了真叫人难受,为那些东西感到惋惜!再远处是一座丝绸库房,我回去给你看看从地上拾起来的四块货样。齐脚踝深的制作精美、用金线挖花织制的绸缎堆了满满三个大院子,奇光异彩,华美绚丽,令人难忘。然而,有人用每米值五个多金路易的锦缎当包袱布用,把他们抢来的小玩意儿包起来!”
“撤离劫掠现场身后留下一片大火”
如果说经过两天的抢劫,“法国人的军营看上去像个巨大的旧货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毫不为奇,阿尔芒·吕西也如是说。
“法军宿营地出现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奇特最热闹的景象。帐里帐外堆满各式各样的珍稀物品,这是一日之间发的横财,盯着它,寄托着多少梦想……人们看见那些士兵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缺乏远见,生性破坏,考虑不到行军劳苦,把丝绒绸缎往背包里猛塞,就好像只要走那么一程路就能把这些东西送给家乡人似的。”
后来,气恼时,就把那些带不走的东西砸碎、撕烂或者弄脏。各处都是些豪华家具、丝绸,以及皇帝嫔妃们的那些以金丝线绣的裙袍,再就是眼巴巴看着这些东西带不走而挂在脸上的一副可怜而又可鄙相。至于银子,多得几乎不屑一顾,因为那东西分量太重。拿价值480法郎的一块金条去换几瓶烧酒或者苦艾酒,这样做的士兵不止一个两个。
巴赞库也描写过法军军营令人惊愕的场面:“那里营地看上去根本不像军营,怪诞得出奇。加金丝交织的织物、五光十色的丝绸锦缎、艺术品、青铜器、极为精致的宝物匣,统统堆在营帐前,有的被撕裂,有的东西只剩下半个。”
最后,让我们听听贝齐亚上尉的感叹:“10月9日,我们终于撤离了劫掠现场,身后留下一片废墟和大火,这悲惨的战争一幕无论如何是遮掩不了的,它使军队失去了尊严,使一些人失去了荣誉!”
选自《新商报》201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