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广
村广场公示栏上的贫困户公示名单刚贴上没一天,就让老孙头给撕了。
村支书孙志刚又贴了一张,可转眼又让老孙头撕了,还边撕边骂:“孙志刚你个龟孙儿,凭啥把俺家划成贫困户?你家才是贫困户,你家都是贫困户!”
孙志刚与老孙头还没出五服,论辈分,孙志刚得叫老孙头“爷爷”,见老孙头这样,他只能在一旁干跺脚。
等老孙头走了,孙志刚与村主任赵大勇商量:“咱今年好心好意把老孙头划成贫困户,他咋还急眼了呢?”
赵大勇琢磨道:“李大孬家当初挤破头要当贫困户,结果给他家小子说的媒茬,一听说是贫困户就摇头,现在他家小子快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老孙头光棍儿一条,也不愿意当贫困户,俺就弄不明白了。”
孙志刚琢磨了一夜也没弄明白,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老孙头,要问个明白。
老孙头正在喂猪,见孙志刚进来,不理也不睬。
孙志刚笑着站在一旁,等老孙头忙完了,赶紧掏出香烟递过去。
老孙头接过烟,自顾自地点上,还是不说话。
孙志刚笑着说:“爷呀,党中央搞的精准扶贫,就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在致富的路上掉队,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谁当上了贫困户就能享受优惠政策,这是大好事,你咋不识好歹呢?”
老孙头急了,张嘴就骂:“你个龟孙儿,你家才是贫困户!”
孙志刚连忙解释:“爷呀,当上贫困户,每年有几千块钱补贴,你咋不明白事理了呢?”
“当你个龟孙儿,你家才是贫困户!”老孙头一蹦老高,拿起苍蝇拍就打孙志刚,吓得他起身就跑。
赵大勇听了孙志刚的讲述,说:“他不知好歹,咱就把他的名字扒下来。”
孙志刚摇摇头,说:“你看看他家房子破的,再看看他的瘸腿,还是个老光棍儿,要是不把他划成贫困户,咱村谁还有资格划成贫困户?大面上咱可交代不过去呀!”
两人正犯愁,县里包村干部李科长来了,听了他俩的话,说道:“我去了解一下情况吧,他总不能对我这个外人讲粗话吧。”
孙志刚把李科长领到老孙头的家门口,让李科长一个人进去,自己在外边等着。
老孙头见一个陌生人进来,忙让座倒水。
李科长没坐高板凳,而是拿过一个小马扎挨着老孙头坐了下来,拉住他的手诚恳地说:“孙大爷,我是包你们村的,你就叫我小李吧。咱俩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吧。”
老孙头顿时感到一股暖流从李科长的手传到了自己的手,又传到了心里,他激动地说:“小李呀,你说吧,俺听着呢!”
“现在,党中央在全国搞精准扶贫,你说英明不英明?”李科长问。
“英明!”老孙头点头。
“村里把你划入贫困户,既有补贴,又有优惠政策,想让你早日脱贫过上好日子,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李科长接着问道。
“把俺划入贫困户,是要俺丢人现眼吗?”老孙头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李科长笑道:“大爷,我听说有的村,好多人挤破头也要当贫困户,你咋就不想当呢?这有啥可丢脸的呢?”
老孙头说:“他们不要脸,俺还要脸!俺这辈子,当过兵,打过仗,啥时候认过怂?不是有句话叫,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俺可不能给咱国家丢脸!”
李科长一怔,问道:“老人家,你当过兵?我也当过兵,可惜没打过仗。”
“没打过仗是你的福气呀。俺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挨了好几枪,幸亏保住了命,可这条腿是废了。”老孙头摸着自己的瘸腿叹道。
李科长肃然起敬,激动地说:“老人家,既然是这样,更得把你列為贫困户重点照顾了。”
“俺有吃有喝,你凭啥非要把俺划入贫困户?”老孙头又急了。
“老人家,党的政策是,年收入低于3200块钱的,都算是贫困户,必须列为精准扶贫对象,以帮助大家早日脱贫。你是当过兵的,更要听党的话呀!”李科长耐心解释。
“哈哈,那俺就更不能当贫困户了,这才是听党的话!”老孙头笑了起来。
“这我就不明白了。”李科长说。
“听俺给你算算账,你就明白了。俺种了两亩地,一亩地一年收入得有1000块钱吧?这就2000块钱了。你看俺院里喂的那两头猪,一头能卖1000块钱吧?又2000块钱了。俺三天两头出去收破烂儿,一天至少能挣20多块钱,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能挣500多块钱吧,一年下来,就是6000块钱了吧?再加上别的零钱,你算算,加起来,是不是超过一万块钱了?俺都成万元户了,还能当贫困户吗?那些扶贫款,你们应该给真正贫困的人,不能浪费到俺身上呀!”老孙头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地算,算得李科长无话可说。
屋里,除了一台电视机外,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可是,你屋里屋外也太简陋了吧?怎么看也不像是万元户呀!”李科长的心疼了一下。
“和死去的战友比起来,俺活着已经是在享福了,哪能再贪图享受呢?你可不能让俺给党丢人呀!”老孙头抹起了眼泪。
李科长的眼睛也湿润了。
老孙头如愿从贫困户的名单里下来了,却多出了李科长这门撵不走的干亲戚,十天半月就来串门儿,不是带酒就是带肉,一来就是十多年。
这天,李科长又来看老孙头,在院里喊了两声,老孙头却没像往常一样应着声迎出来。李科长推门进屋,看到老孙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反应,上前一看,才发现老孙头的身子早已凉透了。
为老孙头料理后事的时候,孙志刚发现了一沓汇款单,李科长看后,哽咽地说:“这都是老孙同志给贫困山区学校的汇款单,足足十多万元哪!”
话音未落,哭声四起。
选自《传奇·传记文学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