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吴家诊所位于元城古槐胡同,是吴家的老宅子,青砖灰瓦,院落不大,被一棵树冠如伞的国槐笼罩着,显得格外幽静。
诊所门楣上一块红色大匾,上书四个金色大字:妙手回春。这块匾,是前任县长刘大琨送的。那年,刘大琨的爹得了一种怪病,脑袋不停地摇摆,止不住,去邯郸大医院也没治好,就把吴子皋请去了。吴子皋亮出一套绝活,点燃酒精灯,取一根银针在灯上烧红,扎病人颈部。那动作快如闪电,眨眼之间,扎了三针,刘大琨老爹不停摇摆的脑袋终于安静下来。刘大琨在一旁看呆了,说吴大夫,你真是神医。
吴子皋微微一笑,雕虫小技,不足称道。老爷子的病是血管痉挛所致,以后多按摩颈部,睡觉平躺,脖子下面枕一个装满黄豆的小袋子即可。
刘大琨身在官场,却喜欢书法,情不自禁地写了一幅字,让人刻在沉船木上,制成匾额,送给吴子皋。
药香袅袅中,那块匾愈发显得幽古。
吴子皋天赋异禀,着装打扮也与众不同,他留长须,穿唐装,端坐在太师椅上,善目慈眉,稳若泰山,一手捋着胡须,一手为患者把脉。时而微闭双目,把脉的手指偶尔弹跳几下,时而睁开眼睛,让病人吐舌头,看舌苔,接下来开药方。那药方更是怪,是用毛笔蘸着墨浆,写在一张草纸上,让病人拿着去隔壁的药房抓药。病人禁不住要问,吴大夫,俺得的啥病?吴子皋不抬头,一字一顿声若洪钟地说,我只看症,不看病,你要相信大夫,按时吃我开的药,三五个疗程,自然会好的。
被家人搀扶着来的病人,吃了药再来,不用家人搀着了,枯黄的脸色变得红润。再抓几剂中药,回家继续熬着喝,吃饭香甜,睡觉踏实,能在大街上转悠了,不由得面带喜色,见人便说这个吴大夫,真是有两下子。
每天一大早,吴家诊所就排满了人,骑车来的,开车来的,蹬三轮来的,等着吴子皋叫号。
吴子皋的儿子原本是学医的,河北医科大学毕业,在县医院做主治医生。有了刘大琨这层关系,就走上仕途,到县卫健局做了副局长。去年,刘大琨荣升副市长,安置吴子皋的儿子到一个重要部门担任局长。儿子比老子有能耐,在新城区买了两套房子,让父亲搬到楼房去住,在街上开个像模像样的诊所。吴子皋拒绝了,说你做你的官,住你的豪宅,我是个大夫,在老宅住习惯了,哪里也不去。再劝,吴子皋就不高兴了,说离开老宅子就丢了魂儿。
人丢了魂儿,可不是小事儿。儿子只好依他。
吴子皋是个怪人。病人跟他套近乎,恭维他心地善良,面目慈祥,定然能长寿。他瞪了病人一眼说,现在,你是我的病人,怎么给我看起病来了?
有人腰椎突出,龇牙咧嘴地弓着腰,来找吴子皋,说是看了好多家医院,不管用。吴子皋伸开手指示意来人坐下,在来人的腰间摸一阵子,猛击一掌,来人哎呀一声,出了一身冷汗。他说,站直了,走几步。来人试探着直起身子,走几步,顿时面带惊喜,连说不疼了,不疼了。
也有请他吃饭的病人家属,说吴大夫,晚上我在元城酒家订了房,你给个面子吧。他挥挥手,说几包草药不值一顿饭钱。病人家属心中感激,再来,带了一件名酒,或者一条名烟。他便不客气了,阴着脸,嘴里吐出四个字:赶快拿走。
那断然拒绝的神色,让病人家属对他敬重有加。
日子像水一样缓缓流淌着,花开花落,秋去冬来。
儿子因为贪污,被判了13年。一开始,家里人瞒着吴子皋,说儿子到外地任职了。但是时间一长,吴子皋还是感觉出了端倪。
这天,吴家诊所大门紧闭,吃了闭门羹的病人在门前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无奈地猜测一番,摇着脑袋走了。
第二天,病人又来了。这事儿对于吴子皋来说,实在是打击太大了,担心吴子皋想不开。病人来后,只见诊所大门开着,进了院子,掀开门帘,吴子皋没任何异样,依然端坐在太师椅上,留长须,穿唐装,微闭双目,一手捋着胡须,一手为患者把脉。
来人排号看病,提着一兜中药出门,还是不放心,禁不住向后扭头,发现那块红底金字的匾,被砍去半块,只剩下“回春”两个字。
那被砍過的痕迹,豁豁牙牙的,露着白茬。
病人心里一惊,返回屋里,指着半块残匾不解地问,吴大夫,那是?
吴子皋没抬头,说,我是大夫,却医治不了儿子的病,糟蹋了这块匾啊。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