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年间,在京城外的一个小镇上,缓步走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当他行至一处人流密集之处,便盘膝坐下,随后,在包袱中取出一张破皱不堪的皮质围棋谱,平摊在面前,用碎石压住四角,然后取出二袋棋子,在众人面前布起棋阵。只见他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相博弈,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其身畔已围聚了数十看客,当中亦不乏同好之人。大伙儿见他棋艺玄妙,每行一步,皆藏无穷变化,不由啧啧称奇。一柱香的功夫,黑白棋子各占半壁江山。这乞丐继而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众人,大声说道:“小老儿初来宝地,无依无靠,特在此设下这一残局,是想约赌各位,讨份口食,不知哪位愿意赏光,陪小老儿对杀?”
众人听他言语,如母鸡鸣叫,不胜诡异,不由得面面相觑,却迟迟无人上场。老乞丐继续说道:“我以五文铜钱为资,若是我输了,便恭恭敬敬地奉于棋友,若是侥幸让我赢了,也请您赐我五文铜钱,如何?”说完,掏出一吊铜钱在众人面前一扬。
听他这样说,大伙也坐不住了,有几位自恃较高的年轻人纷纷上前一试,老乞丐让对手自选执黑或是执白,并让其先行,再行搏杀。即便如此,众人也难敌这老乞丐的严密攻势,片刻功夫,都败下场来。
这时,人群中有一对母子紧盯着老乞丐,一言不发。老妇容颜憔悴,满脸皱纹,那个年轻人,举止笨拙,眼神呆滞,死死地看着棋谱,憨憨地笑着。有好事者问他:“傻小子,你也看得懂吗?”没想到,这憨小子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棋,我,我也会下,我能,能赢!”
“哈哈,这小子真逗啊,来来来,让他上场试试!”顿时,众人一片哄笑,有几个好事的后生一把拉住憨小子,来到老乞丐面前。那老妇看在眼里,心中虽有些不悦,却也并不加以阻拦。
老乞丐耷拉着眼角瞅了瞅憨小子,说道:“小哥,你也会下棋吗?”憨小子点了点头,木然地坐下,说道:“我,我要和你,新,新开一局!”老乞丐没好气地说:“小哥,你可别戏弄我,与我对赌,你可有本钱?”憨小子在身上翻掏许久,摸出几文铜钱,说道:“这,这些,可够?”
老乞丐立刻眉开眼笑:“好好,既然小哥有意,我们就耍耍!”,说话间,已将棋子收拾干净。此刻,周围的看客越聚越多,大伙喜笑颜开,仿佛在看一幕好戏!
老乞丐以长者自居,要让对手先行三步,可那憨小子却死活不肯,并让他先出棋。“这小哥,真是有意思,一会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啊!”说罢,老乞丐在棋盘星位上掷了一枚棋子,憨小子并不答言,也应了一子,这一老一少就这样搏杀起来。
不过三四个回合,就听到有人嬉笑道:“这傻小子哪会下棋啊!哈哈!”只见那憨傻少年胡乱地在棋盘上应了数子,皆是一东一西,随意摆放,毫无章法可言。老乞丐一边对阵,一边说笑着:“小哥,是哪位高人教你这手妙棋,小老儿可要收网了!”说着,加紧了攻势。可是,正当他欲直捣黄龙之际,却感到一股杀气迎面而来!此时,他才发觉,刚才傻小子随意摆放的棋子暗藏机关,就如一张无形之网,徐徐收拢起来,竟使他透不过气来!半柱香的功夫,老乞丐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仓惶回了几十招,突然委顿下来,双眼死死地看着棋盘,再无动静。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催促他应招,老乞丐摇了摇头,叹道:“棋筋尽折,这局我输了!”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多时,有人瞅出了端倪,齐声赞道:“妙棋,这傻小子果然有两手!”
有几个喜欢卖弄的看客当众解棋,在众人的喧嚣声中,老乞丐早已灰头土脸,只得奉上五文铜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憨小子见大伙儿聚拢过来,显得十分惶恐,收了铜钱,紧拉着老妇的手,匆匆离去。
几日后,有人发现这母子出现在“雅韵茶楼”中,只是此刻,他们已换了一身新装。
原来,这茶楼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平日里,迎来送往的客人都是些风雅之士。前几天,他听闻镇上来了一个形容痴傻的围棋高手,十分好奇,便四下探访,果然不负他的苦心,竟找到了这对母子并接入茶楼。茶楼老板从谈话中得知他们来自外省,由于家乡遭遇旱灾,本家至亲全部饿死,无奈之下,这老妇徐氏只得带着痴傻的独子奔走异乡。这傻小子叫做阿憨,虽说呆头呆脑,却对围棋之道却极有悟性,可谓无师自通。这一路逃难过来,靠此异能,与人赌棋,倒也挣了些盘缠。茶楼老板毕竟是生意人,听到此处,他心念一转,对那老妇说:“令郎既然有这等神通,不如暂留我茶楼中,帮我招呼客人,以棋会友,我管你二人的吃住,每月再给你几两碎银,如何?”
老母见生计有了着落,自然同意,就这样,母子二人便在茶楼中做起了小工。老母帮忙洗刷杯碗,阿憨就陪着客人对弈。果然,自从阿憨到来后,慕名求教的风流雅士更是络绎不绝,茶楼生意也越发兴隆起来。
这阿憨虽然举止癫傻,但棋艺却格外精深,对阵上百人,无一是其对手。有人戏谑地问他:“小哥,你的棋艺是同谁学的啊?”阿憨呵呵地傻笑道:“没,没人教我,俺娘说,俺,俺得了一场,场病,就会下棋了。”
这一日,茶楼中人声鼎沸,阿憨正在与人对弈,边上围拢着十余个看客。忽听得门外响起斥骂之声:“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此聚众行赌!”紧跟着,从外面闯进十几个魁梧的官差,不由分说,将阿憨一群人拿下。阿憨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吓得哇哇乱哭。
吵闹声惊动了茶楼老板,他忙不迭地走上前说道:“大人啊,误会了,我们是本份的买卖人,怎敢聚众行赌,请高抬贵手啊!”
为首的差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我看你是吃熊心豹子胆了,赌博弈棋是误国误民的玩艺儿,圣上早已下令禁止,你们这些草民竟敢无视皇命!”
正在此时,听得人群中有人纷纷议论:“那为首的官爷好生面熟啊!”
“哦,我想起来了,那不是数日前,在镇上设棋局与大伙约赌的老乞丐吗!”
“对对,正是他,怎么他今日这身装束?”
此时,有小役高声喝道:“你们这些刁民,睁大眼睛看好,这位是司礼监的伍天佐大人,特奉皇命,前来肃清民风。前几日,伍大人微服私访,见此地百姓皆沉迷于棋局,荒废正业。今日,特来缉拿你们这些有手好闲的登徒子,快快闪开!”
众人闻言,忙倒头叩拜,称自己初犯,恳请差役网开一面。这些差役本来就是些虎狼之徒,见众人松口,便摆出官威,要狠狠地讹大家一笔。那些知趣的,纷纷取出银两,可阿憨刚来茶楼几日,哪有银两打点?徐氏苦苦求告茶楼老板,请他仗义相助,可此时,他只求自保,哪管他人死活?
看见差役押着阿憨要走,徐氏大惊,滚爬至伍天佐跟前,拉住他的臂膀,求告道:“大人饶命,阿憨是个苦娃子,离开我他可活不成啊!”
伍天佐双眼一瞪,扯着尖嗓说道:“你勿须挂念,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的!”
“大人,你,你要带他去哪里啊?”
“京城逍遥楼!”伍天佐说罢,撇下徐氏,率众扬长而去。
二月后,在京城逍遥楼前,跪伏着一个衣衫破陋的老乞婆,每当有人施舍,她便叩头跪拜,口中念叨着:“你可曾见到我儿子阿憨?”这老乞婆正是徐氏。阿憨被抓走后,她心如刀绞,一路乞讨至此,打探儿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