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展听说暗对,耳直了,想暗对也曾听说,是出对考人,不用文字,以物代文,看景物识对文,玄妙得很,怎好对付。便道:“这可艰难,不如就别理睬。人家要是明来再说,暗来不管。”
随员也心灼不安道:“是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背时,我们后天本要回省城,偏遇这等怪事,去留两难。”
刘定逌气道:“大家别慌张失体,天崩不下来,午饭后你们照样出去逛游,有事我自去结果它。”
张鹏展听这么说,想到老师向来才思敏捷,智能过人,已认出对方联文,放了心道:“那可好了,良师成竹在胸,请把对文念来。”
刘定逌道:“人家诡计多端,还反客为主,倒出下联,叫我们回上联哩。再是为凑用‘东西南北’四字装难题,便乱摆摊向,自己甘喝大北风,令人可笑。”怕随员听不好懂,取来纸笔便写出联文:
坐南向北卖东西
张鹏展看了,见老师认得有情理,东西南北四字都是名词重头字,赫然在目,着实难应对,便道:“如何应对,良师心中可曾有数?”
刘定逌笑嘻嘻,手往天上一指道:“有数,有数。你看,天从人愿,今日丽日晴天,又值月初,午后过不久,便见西方日头东方月亮,就对它‘天地日月’好了。”
张鹏展一品:“东西南北,天地日月,都是名词重头字,对得顶好。”拍案叫绝,称赞良师饱学敏才,应使如神。
随员有点想不通道:“看摊向,南北二字容易猜到,可东西二字就太玄了,难猜得着。”
张鹏展道:“也不玄,摆摊子干什么,就是卖东西嘛。再是人家叫厨子老问我们可要买东西,这话又提醒我们嘛。”
刘定逌笑笑点头。接下写出整句对文,又把人家的对文当下联写在后面,成了:
立地顶天挑日月
坐南向北卖东西
张鹏展见全联对仗一工二整,无懈可击,且气魄有上联压倒下联之势,又再三喝彩,称道老师利斧不怕乱纹柴,大有大来,高有高就,人家鬼谋再多也被揭穿。可随员又有心事了,开言道:“对得可好,却嫌‘立地顶天’读来拗口,该倒过来,读成‘顶天立地挑日月’好也。”
张鹏展快道:“不得,不得,对联讲求平仄。这样读文理一样,没什么干碍。”
刘定逌咔咔笑然后道:“非但没干碍,而且说得妥贴,更合情理。先有立才有顶,立不起,无从顶嘛。”
随员听得开了窍,心服口服,可又不安道:“只是天高地阔,日月背离,如何凑近景物成联文,恐怕烦难多了。”
刘定逌道:“这不难,到时请从人挑一担水出去可也。”接下把如何摆布暗对,从人到时如何做作,细说一番。
张鹏展边听边笑道:“有趣,有趣。难得良师想得出,这方法干脆利落,简便可行,就这么去做。”
刘定逌道:“也未必尽然,只是个草拟,到时候我还得出去察看情形才定夺。”
吃过午饭,张鹏展和随员先出衙门,窥看那摊子可曾来摆。刘定逌和从人说了些事,自己便进书房歇息。过了半响,自己到后院张望,见东方月亮起了丈多高,转看西天,日头斜了许多,立刻转到衙门口察看,又见卖摊子来摆了,情形没有出入,摊面照样坐南向北,摆摊老头身着旧长衣,戴大棉帽盖了半个脸,手拿水烟筒,久不久侧头看望两边路口。自己怪高兴,心里哝道:“老货,不劳神了,今日收摊可也。”拔腿跑回头,找从人去了。
从人得了吩咐,脱下帽子,快到厨房打两桶水,一发挑出衙门,来到卖摊前突然站住,一动不动,干咳两声。老头子见来人不寻常,忙起身端详,见两边水桶光球晃晃,一边月亮,一边日头。再细量来人,大冷天光着头,两脚立得直直,头颈顶得正正。一思量,失惊了,可是来人回对文“立地顶天挑日月”啦?便上前问道:“老弟可是考官大人差来么?”
从人大声回道:“正是,老翁还有什么见教?”
老头冷了半截,躬下身道:“说不上,说不上。考官大人博学敏才,暗对高手,对文回得好,钦佩,钦佩。老朽收摊是了。”说罢,快收拾烟具,向别处打手势,垂头丧气走了。随后,跑来几个手下,手忙脚乱收拾摊子,也走了。
张鹏展在别处偷看,笑痛了肚皮。回到衙门,见刘定逌开口便道:“多得良师策应,人家收摊了,解了一场烦恼。大家高兴,今晚多斟两杯如何?”
刘定逌装笑道:“不知准不准,明天再出去看,人家不来了才准数。”
第二天午后,从人出去看,人影也不见,哪里还来摊子?
原来这摆摊老头,便是少爷们远道请来的赵诗爷。他收摊回到孔庙,六神不安,想起自己这几天,为暗对苦思冥想,费尽心机,还不惜操劳做贱,扮装小人苦守摊子,喝北风,眼下见前功尽废,伤起心来,饭也不吃,又盘想考官学问过人,这仗暗对滴水见太阳,足见他诗联泰斗,难以对付。再打擂台又岂不一败涂地,想是不好再留,到更深人静,偷偷撬开后院侧门,一逃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