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中叶,京城一派繁华。各行各业都有生意做,有饭吃。磨刀在各行业中地位不低。因为人们离不了这东西,低到做饭修脚剃头的,高到侠客士兵大将,都要用到磨刀匠。
但磨刀业内同样也分高低,京城的刀王是东城王家的王天顺。王天顺今年六十岁,很久不亲自磨刀了。他曾把一把锈迹斑斑的破菜刀,磨得卖出百两纹银,却是人人皆知。
三十年前,王天顺来到北京城开磨刀铺,竟挂上了“刀王”的招牌!这还了得?当时京城公认的刀王是西城陈记磨刀铺,当家的陈水月立即向王天顺挑战。这不是斗气,一城不能有两个刀王,谁家有这招牌,生意就会滚滚而来。尤其是御林军的兵器,要定期检查的,当兵的往往凑钱一起来磨,这一项生意就能让磨刀铺财源滚滚!陈水月比王天顺小几岁,刀王名号已经传了两代人。
按规矩,由挑战者提项目。陈水月要磨菜刀。磨刀行三种刀最难磨,菜刀、剃刀、鬼头刀。菜刀要切菜切肉分筋剁骨,油盐酱醋腐蚀着,想磨得经久耐用绝非那么容易。尤其名厨,讲究刀切肉片薄如纸,寸金软骨一刀齐,一把锋利的好菜刀必不可少。
比赛当天,陈水月让人拿出两把菜刀,这是宫里用废了的刀,刃卷了,钢口都回火了。这样的刀没有磨的价值了,是小太监们从宫里成筐运出来卖废铁的。陈水月让王天顺选刀,这是规矩,挑战者划下道,应战者有先挑刀的权利。
选好刀后,两人走到院中间,摆开家什。一套磨刀石十几块,最粗大的是开锋石,最宽的是背刀石,最细腻的是水光石,但最名贵的是巴掌大小的山心石!这种石头可遇不可求,据说是大山形成时岩石挤压而成,色泽淡绿如玉,致密坚硬如钢,寻常磨刀匠都没有,这一块石头就价值千金!这两块巴掌大的石头,足见两人在行内的地位。
两人各持一刀,开始磨砺。各自的学徒在旁边递水擦汗,两人进度开始都很快,转眼四块磨刀石过去了,两把废旧的刀都大变了样,但内行人知道,这只是热身而已。
刀刃缓缓推进,缓缓拉回,双臂肌肉隆起,也不再有那种明显的嗤嗤声,而是犹如微风拂过水面一般。这是阴力,磨刀不会用阴力,磨出的刀有锋无利,但阴劲用得这样出神入化,却是难上加难。
众人赞叹声中,两人都换到了最后一块山心石。陈水月冒着热汗,王天顺汗水顺着衣角向下滴,刀在山心石上飞快移动着。终于,刀磨好了。
两把刀都精光闪闪,刀刃都是两道极细的黑线,目测难分伯仲。验刀的是宫里御厨,先切菜,再切肉,对两把刀都赞不绝口。最后御厨拿出十斤寸金软骨,细细切完。这时陈水月的刀刃已经微微发卷,但王天顺的刀锋依然锋利无比。陈水月难以置信:“这两把刀都已经回火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好的钢口?”他拿过那把刀看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你能用山心石把刀刃重新淬炼,这份功力我做不到,我认输了。”
人们一阵惊叹:回火的钢刀想重新淬炼,一般的炼钢炉都做不到,这是什么样的手劲和技术?那把刀当场就被一个御厨买走了,纹银百两!陈水月和王天顺都一个月卧床不起,但两人经此一战,惺惺相惜,之后经常一起喝茶下棋,交流磨刀心得,也成了一段佳话。
二、刀王易主
一晃三十年过去,王天顺和陈水月都老了,到了让儿子接班的时候了。王天顺儿子叫王大来,身高力壮,但谁也不清楚他的磨刀手艺怎样。现在王天顺的磨刀铺里都是徒弟在磨,除非有王爷贝勒一级的人来,王天顺才亲自动手。而据那些徒弟们说,从没见王大来磨刀!这也不稀奇,手艺都是关上门教,没见过不代表不会磨刀。
但陈水月的儿子陈天青却早已声名在外,这些年陈记磨刀铺没了刀王牌子,生意依然不少,跟他有很大关系。陈天青和王大来关系也不错,只是忙于各自店里的生意,交往少一些。
王天顺终于去世了,三月丧期后,陈天青正式向王大来挑战。老刀王没了,就得重新比。这是一个行业的规矩和尊严,刀王必须是代表这个行业最高水平的人。
所有人都等着一场大战时,王大来竟然直接认输了。原来王大来生来力大,性子急躁,很难静下心来学最高深的阴劲,王天顺老来得子,十分溺爱,没有硬逼着他学。这样陈天青不战而胜,把刀王牌子摘回去了。
刀王一易主,陈记磨刀铺顿时名声大振,生意滚滚而来。而王记凭借着以往的良好口碑和徒弟们的精湛技术,也留下了不少老客户,不过高端生意是丢了,收入少了很多。王大来也觉得自己给祖宗丢人,从此深居简出。
不久,洋人和清政府之间的摩擦开始增多,陈记和王记的生意倒是大增。大量兵器送到磨刀铺里,两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兵器有朝廷的,还有京城附近各地民间武装的。
外地逃难的人带来消息,说朝廷打了败仗,正在和洋鬼子议和。有消息灵通的人说,现在朝廷内分歧很大,有几个将军主战,但大部分主张议和。皇帝好像更倾向于议和。
消息很快得到证实,朝廷下令,几个主战将军的部队将武器封存入库,民间抗洋武装也被宣布非法,立即解散,缴回武器,否则以匪徒论。磨刀行也接到通知,以后再磨武器,对方需有官府凭证,否则以通匪论处。
三、大买卖
一天晚上,陈记快要关门时,一个高大汉子走进来,说有买卖要和店主谈。掌柜告诉他可以和自己谈,但这汉子死活要见店主,掌柜无奈,只好进去告诉陈天青。
陈天青见大汉器宇不凡,不像普通生意人。他让到后堂,大汉说:“一批刀枪要加急磨,我愿意出双倍价钱。”陈天青问:“这么说肯定是不好磨了,不知锈到什么程度,只要钢口没回火,我保证能磨得像新的一样。先生可带了样品吗?”
大汉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刀,陈天青看了一下,这刀虽然锈迹斑斑,但都是浮锈。他说:“如果这批刀枪都是这样,先生给的价太高了。”大汉笑道:“陈老板果然诚实无欺,佩服。实不相瞒,这批刀枪是没有官凭的。”
陈天青大吃一惊:“这种生意,陈某不敢接。”大汉说:“我可以给三倍。”陈天青说:“不是钱的问题,万一走漏风声,我陈家老小都要获罪。先生另请高明吧。”大汉叹口气:“实不相瞒,我是图将军的副将。图将军因为主战得罪了朝廷,武器都被收缴入库了。图将军听说洋鬼子正在天津和当地民间武装打仗,想带着大伙去拼一把。如果能打赢,没准能改变朝廷的心意。这批武器是我们从民间搜集的,需在两日内磨好,否则就赶不及了。有这个实力的京城只有陈记和王记两家。王记已经答应帮我们磨一半,剩下一半只能指望您了。”
陈天青吓了一跳:“王大来答应了?不,我不能答应。”大汉着急地说:“光靠王记,最多磨一半,我们带着生锈的刀枪怎么能打仗?”陈天青坚决地说:“如果我光棍一根,大不了这条命交给你。可我老父年逾花甲,儿女尚在襁褓,你骂我胆小没骨气也罢,请放过我一家吧。”
大汉失望至极,长叹一声,转身去了。陈天青从后门骑马一路狂奔到王记后宅。王大来迎了出来,问:“陈兄怎么有空来?”陈天青来不及客套,劈头就问:“你接了图将军的活?”王大来皱皱眉:“是,我接了。”陈天青急道:“你挣钱不要命了?这掉脑袋的生意也是能做的?”王大来冷冷地说:“陈兄,你是刀王,看不上这笔钱,我王记可是穷够了,眼看过年了,伙计们的工钱都没发呢。”陈天青缓和语气说:“我知道你想帮图将军,可这事咱们哪能掺和?听我句劝,把这活退掉,我这边不接,你就是磨出一半也没用,他们不会为难你。”王大来摇摇头:“这次的钱足够我收山改行的。这辈子磨刀是磨不过你了,我干点别的总行吧。”
陈天青诚恳地说:“王兄,我可以把刀王的牌子还给你,也可以把磨刀手艺倾囊相授,你别接这笔买卖了。” 王大来大怒:“陈兄,我技不如人,对不起祖宗,也轮不到你来羞辱。我王记的事,不劳陈兄操心。”陈天青一跺脚:“算我多嘴!”转身走了。
陈天青本以为,自己不接,单靠王记磨不完,他也就变相救了王大来。没想到他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伙计说,王记给伙计们发了三倍工钱,整个铺子挑灯夜战,两日两夜硬是把所有武器都磨完了!
陈天青脚步沉重地回到后堂,陈水月正在后堂等他:“青儿,我都知道了。想不到,我陈家夺回刀王,却害王老哥断了根。”陈天青说:“爹,也许不要紧。这生意很秘密,也许朝廷没发现,否则图将军哪能顺利出北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