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他入京?逐斯年唇角浮现一抹深不见底的笑意,恐怕是另有其意吧,他扭头,朝床榻上的楼月看过去,她已经背过身去,徒留一道明明落寞却故作无所谓的背影。
“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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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曜京了。
在缅城所经历的一切,恍惚若梦,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过去很久很久。
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
带着一身伤痕,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离开。
逐斯年坐在马车对面,看着面色平静的楼月,楼月抬起手,撩开马车帘子,手背上好几道清晰的伤痕,将她原本白嫩的手趁的有些狰狞——
不同于曜京的春那般温煦怡人,缅城的春别有一番的凉润清新。
突然,一个人的身影窜入她的眼眶,只见不远的地方,一袭墨玉色长袍的男子,面色冷硬地走在街上,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身绿纱的纤纤身影紧紧跟随,好像生怕君无涯会被人拐跑了似的。
听说,最后,因为三殿下身体不适,他们最终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南无忧也没有被赐予皇妃称号,但是,她还是住进了三殿下府。
看着那两个背影,楼月想起绮罗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有些酸疼,一个男人的一生,真的不能只拥有一个女人吧。
“其实我很专一的,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专一的男人,真的不多,桂花,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无以为报,要不以身相许好了,这么一个好男人就在你面前你还无动于衷,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大约,逐斯年也看到了君无涯和南无忧的身影,他对楼月说道。
楼月收回了视线,白了他一眼——
“你的女人还不够多么?”
“哎,那是没有办法,广大少女,妇女,老人看到我总是格外激动,我不过去跟她们说几句话,太没有良心了啊,其实,我一个女人也没有!真的!”
“逐斯年,你就不能正经说话吗?”
“我正经说话,你不是会怕的逃走吗?”逐斯年,眼睛里却浮现淡淡的失落,如一丝清风,轻轻拂过。“所以,我只好说些不正经的话了,小月月,你就以身相许吧。”
那日,他突然表白的结果是她半夜爬墙跑了
“……咳……”楼月轻咳一声,“你想我和你一起下地狱吗?朝廷反贼。”
一双锐利的眼神看向他,不容他有任何闪躲。
在青铜门养伤的这些日子,逐斯年没有在她面前有什么避讳,有关逐不悔的任何事情,他都让属下当着他的面说,对于他豢养青铜门,随时准备起义,篡夺皇位的秘事,她如今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就不怕我会揭露你的阴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逐斯年听了这话,倏地靠近,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
“小月月,我已经打算让你和我一起下地狱。”他的声音冷硬而霸道,“我没有想过要放开你,所以,你没有机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我会说你是同党的,你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吗?”
“你!”这个坏蛋!好阴险,难怪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原来早有打算!
“被逐不悔抛弃,怒而与离王一道参与谋反之事,这个理由,你说朝廷里那些迂腐的命官和天下人会不会很相信呢?”
爱她,就拉她一起谋反,嗯,他逐斯年是天底下最浪漫的男人,呵呵。
“逐斯年,我问你,我已经是逐不悔的人了,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你难道一点不介意吗?”古代男人,能接受一个不再贞洁的女人吗?
逐不悔!指甲掐进掌内,逐斯年面上的笑却是越发的清雅高贵,宛若千树万树梨花开,语气温煦,“呵呵,不、介、意。”
“但是……”逐斯年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睛一直望到她的内心深处,“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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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她,就拉她一起谋反,老爹,你当年真的是弱爆了,你不会爱,你儿子很会爱。三生石,你过吧,不要在那里痴等了,那里太冰,那里太冷,那里太黑……你过吧,父王……”
突然,逐斯年掀开马车帘子,对着外面的天空大声喊道。
当年,他父王死在秦皇后怀里的时候,曾发下毒誓,这辈子没有等到跟她在一起,到了阴间,他不喝孟婆汤不过三生石,就在那里等着她的经过。
天地之间,忽然有桃花纷乱而至,布满整座城,热闹,却又好寂寞,眯了人眼,乱了人心,触了人灵。
逐斯年眼角有泪悄然滑落,冰凉,而又孤单。
“你……”楼月本想要骂他发神经的,但是她刚抬起头要呵斥的时候,却发现逐斯年的眸间有泪光,那一向不羁的身影显得孤单而落寞,后面说的那句话,“你过吧,父王……”好凄清,又好深情。
他深爱他的父王!
关于上一代的事情,她早有所耳闻,她亦相信,那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用尽了真心。
而逐斯年,她也听逐不悔说,逐斯年六岁那年才被先帝在民间找到,而那时候四爷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所以至始至终,死去的四爷都不知道他有逐斯年这个儿子。
找到的时候,他衣衫褴褛在茶馆里抢东西,先帝心痛不已,将他带回曜京,让他认祖归宗,不日,他的亲生母亲、据说和秦皇后长得极像的女子因病去世,他变成了真正的孤儿。
而四爷是朝廷反贼,虽然有先帝庇护,但先帝英年早逝,逐斯年早年不可避免地尝尽了白眼,头上始终扣着朝廷反贼儿子这一顶帽子,直到逐不悔长大一些,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为堵人口实,他颁布圣旨昭告天下,为四爷修葺陵墓,又封逐斯年为离王九千岁,让他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和地位。
这么说来,他和她,其实好像呢,都是从小就失去双亲,很孤单很孤单的孩子。
楼月站了起来,伸出手,拉住逐斯年的掌放在手心——
“逐斯年,我想,你父王已经听到你的话了,他也知道他有你这个儿子,不要再伤心了。”
逐斯年回过头来,望着楼月,弯腰,衣袖飘起,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唇贴在她的额际。
一股滚烫的感觉紧贴在肌肤上,楼月怔住了,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好几片桃花飘入马车内,带着淡淡的清雅的香气,落在楼月的衣襟上。
回到离王府后,逐斯年将楼月安顿好,便准备进宫面圣。逐不悔急召,片刻也不得延误。
他们彼此明白,这么些年,他和逐不悔保持着表面上和睦的关系,逐不悔不拆穿他,他亦不留下把柄让他有拆穿的机会,他相信,逐不悔自己也不想找到把柄的。
这是兄弟间一种微妙的心理。
“我也去。”
楼月唤住他的步伐,之所以那么快就随逐斯年回京,是因为她要做一件事,她要亲口问问逐不悔,放弃她,让她掉入山崖的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他欠她的说法,她要问个明白!
“你……确定吗?小月月。”逐斯年反问,有些迟疑道。
“我确定。”毫不迟疑地回答。
“好,那一起走吧,待会我要先面见圣上,你在文华殿外等着,等我们谈完了,你再进来。”
逐斯年交代道。
“好。”
原本,她以为自己对这个皇宫毫无感情,当初整日想着如何逃走,如何与逐不悔斗,却不料,再次回到最初的地方,站在文华殿外看着那片她最爱的樱花,心中还是隐隐抽痛。
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均历历在目。
“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正发怔之际,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回头——
只见一袭嫩黄色锦衣,脸色有些苍白的姑娘站在那里,面带着纯真可爱的笑容看着她,她整个人,有些病态,看起来虚弱不堪,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
她的身后跟着四名宫女伺候着,有的手中拿着毛裘,有的端着点头,拿着书,看起来,她在这皇宫里颇为得宠。
那是肯定的,谁都知道,君流伶从小就是逐不悔的心头肉呢?
楼月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我是厉楼月。”
“厉楼月?”君流伶歪着头想了想,“你是来找不悔哥哥的吗?他现在正在忙着,你可能要多等一下。来,一起坐下,我们来喝茶赏花吧。宫女姐姐,请你们把差点和书放在这里吧。”
君流伶上前,心无城府地拉着楼月的手。
楼月低头之际,看到君流伶手中拿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便问道,“你这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君流伶将手中的玉簪小心翼翼地捧起,说道,“这是不悔哥哥的东西,坏了,我拿来修补,修补好了,他又忘了要回去,我就拿在手里玩了。”
“哦。”
这是逐不悔送给她的玉簪,这个玉簪,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信物,而现在,他却把它送给君流伶玩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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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漂亮的玉簪。”她微笑着说道,那笑和煦而唯美,但也有掩藏不住的淡淡哀伤。
始终,她都是个女人,在太大的伤痛面前,也会来不及遮掩。
“嗯,很漂亮的,你也很喜欢对不对?如果是我的东西,我就把它送给姐姐你了,可惜不悔哥哥说了……”君流伶说着,撅了撅樱桃小嘴,细致光滑的脸上一抹失落的表情。
“他说了什么……”
“流伶。”
正当两人聊着的时候,那个在她梦中回响了百遍千遍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她身子一颤,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溅起一片水珠,点点滴滴,湿了她的鞋面。
一袭明黄色龙袍,面色淡漠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楼月扭头看他,逐不悔,好久不见。近在咫尺,可是某一瞬间,楼月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疏远地像是天际的云,飘渺而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