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中篇小说】死亡漂泊(9)

时间:2015-02-05 17:42:28 

“我的父亲是一所医学院的助教,母亲是妇产科医师,两人是同窗。初婚时他们的感情还算是和谐的,风华正茂的年岁,初次品味那甜甜的新婚蜜果,两人似鱼水交融。一年后,有了哥哥,三年之后,生下了我。这之后,母亲发现,父亲对她的热度开始降温了,整天不是扎在他那一堆书籍资料里,就是钻进实验室捣鼓他的那些形状怪异的试管和烧杯,连星期天也不匀点给母亲,好像把母亲遗忘了。‘你整日里就是你的人工合成胰岛素,心中还有我吗?’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了。‘冷门,冷门,这可是个大冷门!’父亲兴奋的搓着双手,答非所问。大概你对医学上的知识还不甚了解吧?胰岛素是控制和调节人体肾脏功能的一种激素,一旦人体胰岛素失衡,便会诱发糖尿病,而糖尿病又是演变为尿毒症的温床。尿毒症,人类健康的一大杀手!父亲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业。矢志不渝,锲而不舍!

“母亲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常常独自一人暗暗叹息。她把自己喻为一株幽兰。幽,既指风采,也指得不到阳光的爱抚,劲风的欢娱。母亲那年三十二岁,恰似四月里的秧田,正需要阳光的爱抚,劲风的欢娱!

“正在这时,一个恶毒小人趁虚而入。他是父亲的同学,也是父亲当年的情敌,他当时是医学院的革委会副主任,其实他多年来一直觊觎着母亲。在彻底占有了母亲之后,他又精心设下了一个陷阱,将父亲迫害至死。一切都做得那么天衣无缝。就在他们新婚的前夕,那副主任又指使母亲将我和哥哥赶出家门。那年我六岁,哥哥八岁。乡下的一位姑母将我们二人收养,从此,我们离开了居住了六年的黄石市。”

“你不是武汉人?”

“不是,武汉是后来迁去的。姑母一个孤寡女人,手上并不宽裕,突然添了两张嘴,她只得起早贪黑到外面去刨食,没有多少闲暇来顾及我们,我唯一相伴的就只有哥哥。

“每当我悲伤的时候,哥哥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梳子状的乐器,那是排箫,由十二支细管儿组成。那是父亲在国外求学时一位外国同学送给他的。那天姑母来接我们,母亲含着泪送我们出门时,哥哥偷偷藏进口袋。这是我们兄妹俩唯一得到的一件父亲的遗物。哥哥最爱吹的曲子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哥哥吹得呜呜呀呀的,在旁人听来那简直就是噪音,但我听来却觉得愉悦享受。每当哥哥鼓圆了腮帮子,我便双手趴在桌子上,小脸儿枕在臂弯里,很快陶醉在哥哥的音乐里。那是我儿时刻骨铭心的一首曲子,后来再也没有其他的音乐拨动过我的心弦。”

“是吗?儿时的事,你还记得清楚?”

“忘不了呀!我对哥哥,有一种孩儿恋母的感情。然而有一次,我却伤害了哥哥,至今我的心灵上仍然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姑母孵了一窝小鸡雏,那群小东西是我心中的宝贝。一天下午,一只贼耗子从洞里钻出来,袭向一只黄色的小翻毛鸡,那是我最喜爱的一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哥哥捡起一块石头朝那只贼耗子打去,却偏离了目标,反倒把我喜爱的小翻毛鸡给砸死了。我伤心极了,哭呀,闹呀,把怨恨全撒向哥哥。哥哥过来哄我,我竟发狠地一口咬住哥哥的右肩。当时我咬得好狠心哟,牙齿陷进他的肌肉里,一股咸腥味儿冲进我嘴里。我愕然地松了口。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我当时愣住了,哥哥反倒怕吓坏了我,急忙安慰说:‘小妹,别哭,呵,别哭,哥哥带你去溪边小树林里逮红尾雀。’喔,这是什么味儿?……唉呀,鱼烧糊啦!”

“呀,呀……”魂不守舍的张斌,张皇失措地将火上烤着的鱼儿拿下来,两面拍打着,把焦皮撕去,露出雪白的嫩肉,递给荷莲洁。姑娘接过去撕一块扔进嘴里嚼着,双眼闪射出奇异的亮光:

“唉呀!这味儿,和我当年曾经吃过的一个样!”

“是……么?”张斌显得失魂落魄。

“是的是的。当年,我和哥哥进了溪边小树林,红尾雀没逮着,哥哥却从溪里摸上几条鱼,就像你刚才那般,击石取火,用树枝棍儿穿了架在火上烧烤,那味儿,与这一模一样!”

“唔。后来呢?”

“后来,哥哥死了,死在屋前那口荷花塘里,他是为了替我采一朵莲花。

“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个噩梦,那只贼耗子又从洞里钻出来,把所有的小鸡雏都吃光了。我猛然惊醒,哭了个昏天黑地。哥哥怎么劝也不行,连那只排箫也哄不住我了,急得他抓耳挠腮。忽一抬头,见窗外荷花塘里洁白的莲花开得正盛,哥哥双眼一亮:‘小妹,别哭。你看那莲花多好看,我去给你采一支!’说着他跑了出去。莲花离岸有点远,他拽住塘边的一根柳枝,小手儿一点一点地伸过去。刚把那枝莲花采在手,不料柳枝“咔嚓”一声崩断了……那塘底全是淤泥。哥哥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站在塘边吓得直跺脚,拼命哭喊:‘快来人呀!救救哥哥,快救救我哥哥!……’当时村里的大人们都下地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过路的客人,将哥哥捞起。村里的赤脚医生听了听他的胸口,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摇了摇头。我看见,哥哥僵硬的小手里仍紧紧的攥着那枝莲花。因为,那是为我采的……

“当时正是盛夏,哥哥的尸体不能久留。村里有一位外来单身汉,叫老栓叔的,心地挺善良的。他钉了一口木板小棺材,将哥哥的小身子放进去。当正要盖棺的一刹那,我挣脱了姑母紧紧抱住我的双手,奔到哥哥跟前,拼力地摇晃着他的两只臂膀:‘哥哥,他们这是要把你拉往哪里去?你说话呀!你今天怎么不理我?我不让你走!你再吹一首曲子给我听,你吹呀……’我将排箫塞在他冰冷的手心里……”

张斌双眼死死地凝视着荷莲洁,一双眸子像患了疟疾似的在眼眶里颤抖:

“你最后的这点要求,哥哥没能满足你?”

“傻瓜,那能满足得了吗?哥哥被老栓叔用架子车拉走了,连同那支排箫,还有我的一颗流血的心。”

“后来呢,你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一年后,我离开了那个村庄。”

“再没回去过?”

“没有。因为不久姑母就得破伤风去世了。当时一对下放夫妇,结婚十年未曾生育,他们将我领去抚养。落实政策后他们调回江南一个小城,后又调至武汉。中学毕业后我考取了警校。那村里我已没了亲人,加上学习紧张,所以一直再未回去过。”

“‘荷莲洁’这个名字是你后来改的吧?”

“那是为了纪念我的哥哥:洁白的莲荷。”

“你去看过哥哥的小泥坟吗?”

“呃——”姑娘的心一颤,似有一道灼亮的电光在她的骨髓里闪过:“你,怎么会想到提这个问题?!”

“这……人之常情嘛,你不这么认为吗?”

“那么,你总是盯着我的右耳根瞧,这也是‘人之常情’吗?”姑娘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张斌。

“这……”张斌欲言又止,他的心里矛盾极了,左手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右肩。

对方的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犹如一击重锤敲在了姑娘那根十分敏锐的神经上。她豁地立起身来,朝对方逼进一步,目光凶狠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说!”

恰在这时,突然,“哇”地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胆,令人毛骨悚然。

“有情况!”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张斌的反应极为敏捷,像只护仔的豹子般抱起姑娘,滚向一块大石后。

惨叫声是从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传出来的。

两人竖起双耳仔细再听,却又一切回归平静,不再有什么声响。

“怪了。走,看看去。”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地形隐蔽地接近洞口,贴着洞壁谨慎地往里搜索。

这洞并不深,很快便到了底,却啥也没发现。

“奇怪!”张斌两道剑眉紧蹙。

就像是回答他的疑问似的,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是从地层的深处传出。声音听来痛苦、恐怖,嗡嗡地在洞里回旋,分辨不出是什么怪物发出的。荷莲洁打了个寒颤,身子不由自主地靠紧了张斌。

余音消失,洞内又恢复了死寂。两人仔细再看,洞徒四壁,一目了然。跺跺脚,下面也不像有隐形地洞。怪了,这声音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呢?

“张斌,走吧,这儿,太可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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