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出现得很突兀,因为那里既无车站又无厂房,让人根本揣测不出它的用途。摄像者在这里停留了片刻,镜头对铁轨做了个特写:与别的轨道没什么不同,灰色的路基和平滑的轨道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摄像者继续前行,这次他仿佛更加疲惫,镜头摇晃得更厉害。大约走了两百多米,轨道的右边出现了一间灰蒙蒙的小房子,看上去像是工厂里常见的那种值班室。摄像者突然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奔跑,很快,铁轨上的出现了异常的东西。
就在这时,画面中断,雪花纹掩盖了一切。
我倒回录像带,定格在中断前的瞬间:尽管很模糊,但我能看出铁轨上堆着几个人,不,应该是五具尸体。卧在铁轨上的身躯支离破碎,肩膀以上的部位和双腿混成一团,那是火车急速驶过时惯性使然。
我皱了皱眉,真正令我惊讶的并非尸体,而是离尸体不远处的前方,铁轨赫然中断了,就像它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样。
从扭曲虚空穿越出的火车,压烂了人后转而消失在黑暗中?
我将录像带快进到底,确定后边没有任何内容,收进包里,高声喊老麻上楼。
“我要出远门。”我简短地说,“别的事拜托你了。”
“你要去哪里?”他吃惊地问。
“达哈苏。”
达哈苏是我的梦魇,如今看来,消除梦魇或者被它吞噬的时候终于到了。 迷踪
在当地人的语言中,达哈苏的意思是“死屋”。太阳属阳,月亮属阴,月亮河则是传说中灵魂汇流奔入黄泉之河,一条幽冥之河。奇怪的是,与大多数传说不同,这条河没有任何多余的故事,仿佛它只有名字存于世间。
按照他们的风俗,这个名字与晦气无关,是神圣安宁的代名词。我深深认同这个观点,正如许多人闻之色变的太平间,反倒是世上最太平的地方。因此我更加不解,如此看待死亡的人们,为何对月亮河三个字噤口不言。
十五年前我在达哈苏生活过,步行横穿那座小城仅需半小时,即便这样,不足一万的人口还是让街道显得空荡荡的。它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让南来北往的人有个歇脚之处。
我曾站在学校的塔楼里,眺望四周延绵的群山,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价值:无论朝任何方向前行,距最近的乡村也有将近三百里之遥,对当时的火车或者汽车来说,那是个相当遥远的距离。倘若此处没有补给,往往意味着困窘与恐慌。
正午十二点,我登上了久违的绿皮火车。如今它在主干线上已经全面停运,但在偏僻的支线仍然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
狭窄的车厢,硬邦邦的座位,看不出本色的地面,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车次都没有更改,每周往返两次,比某些长途国际航班还要稀少。
旅客们依旧沉默寡言,他们要么翻阅报纸杂志,要么闭目养神,完全没有互相交谈的趋势。达哈苏最兴盛的部分当属林业局,兴盛的意思是那里的人员经常流动,尤其是护林员,倘若要他们在达哈苏幽暗严寒的深山老林连喝两年北风,怕是连一半人都难留住。
坐在我对面的中年人脸色黑红,皱纹如斧削刀刻,浓黑的双眉间有颗豌豆大小的肉瘤。一张晚报被他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还没有放下的意思。
我递过去两本杂志,他愣了愣,微笑着接受了。
“您是去换班吧?”我轻声问。这班列车只有两节车厢,乘客稀稀拉拉,这个中年人坐在车厢的角落,周围五六排座位都是空的,实在是谈话的理想位置。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笑着反问。
“我还看出您不是第一次去达哈苏当护林员。”我淡淡地说,“因为这里只有您的脸上看不到沮丧和苦恼,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坦然。”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挺厉害嘛,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