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爱杜撰这事,和苏轼有点像——苏轼当年考试写文章,杜撰了一个典故,被梅圣俞问起,就说“意其如此”。这事常用来佐证苏轼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别出机杼,不拘一格。但这玩意不是凭空而来。他自吹光是《汉书》就抄过3遍——哪怕打些折扣,这也很恐怖。关于苏轼的积累量,有一个故事。
当初,苏轼从黄州回朝后,去做翰林学士知制诰,写圣旨,凡八百余道。圣旨常要引古之经典以润色。所用引语可都是不能错的。苏轼之后,洪迈接了这职位,每天写天子诏书。洪迈也是大有才学之人,有一天“刷”完二十余道诏书,闲了,去庭院散步,遇到个八十来岁的老仆。老仆说:“听说今天文书多,学士一定很劳神。”洪迈颇自得:“今儿写了二十来道呢!”老仆:“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洪迈得意了:“苏轼苏学士想来也就这速度了吧?”老仆:“苏学士速度也不过如此,但他从来不用查书。”洪迈赧然,后来跟别人说起这事就自嘲:“人不可自傲,那时如果有地缝,我就钻了!”咳,说到底,终是不读书之过。
傅雷先生除了翻译和给儿子写信,还写些别的。比如,译完《贝多芬传》,他自己私人给补了贝多芬作品全赏析;不论其艺术价值,文字本身就辞气慷慨,很是动人。他自己22岁上,就写了很见功力的塞尚评传。35岁上,他能使文言文(当然,这是许多老派学人的功底)写一个黄宾虹问答集,兼谈中国古代画艺。49岁上,他自己在一个文章里认为,自己学问修养不足,终究是书读少了,云云。说到最后,就开始自叹了:“唉,终是不读书之过。”
前段时间被人问起,说爱因斯坦大神都有语录了,大意是人在一定岁数后,阅读过多反而影响创造性。实际上,我们见过太多类似的言论,无非是“读书太多,人都读木了”之类。只是爱因斯坦来说这话,显得格外霸气。然而,就像相对论更适合研究高速、量子力学更适合琢磨微观,而解释身旁日常的事,还是牛顿经典力学比较好一个道理。爱因斯坦这话,其实只适合他、波尔、费曼那些家伙。人家就像洪七公打欧阳锋,各家各派已有招式都烂熟于胸,在琢磨新创世界体系了。跟我们这些连世界是怎么回事都还摸不着门道的凡人,没多大关系。
套句现成的句子,就可以这么说:以大多数人读书之少,还根本没资格影响到创造性、想象力之类的。
这话说开了,其实很简单: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低估了大神们的阅读量。那些对多读书有微词的,若非骗子笨蛋,便是王朔或纳博科夫这样读多了书后撒娇耍个性的,要不然就是爱因斯坦这类读完了喜马拉雅山般浩繁paper的人,随口来句感叹,让那些一辈子读书不及枕头高的人,听了雀跃一番。我们绝大多数人在那里感叹天赋不足、创造不够什么的,其实都是幻觉。我们绝大多数人的问题,归结到最后,就是一懒,二拖,三不肯读书,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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