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渐渐倾覆，沉没在冰冷黑暗的北大西洋。音乐家华莱士•哈特利用未婚妻送的小提琴演奏到最后一刻。他死了，她终生未嫁。101年过去，琴还在。
拍卖行估价人安德鲁•奥尔德里奇说，这把琴“象征爱情。那名年轻男子把它绑在身上，因为这是未婚妻赠予他的订婚礼物……它同时象征勇气，他知道可能不会有救生船”。
一个让人相信爱情的故事，因为男女主角在情最浓时生离死别，因为我们再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爱情与生活的更多内容，而永远留下想象的空间，并在想象中呈现一种最理想最纯粹的美丽。
从历史来说，即便生活在刀耕火种的时代，人类的感情其实也无法像蒸馏水那样纯净，而一定是会沾染烟火尘土气的。至于沾染的结果，是毁灭、是升华，是和光同尘，那又另当别论。
不过，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容易小人。这位拍卖行估价人的口吻如此文艺，却难摆脱为了拍出沉船遗物单品最高纪录的嫌疑——他也果然如愿以偿，这把小提琴本月19日在英格兰拍出90万美元的新纪录，是预估价的两倍。
以感情因，种商业果。但又何妨？不管怎样，一段用生存和死亡表达的爱情，因为一把遭过海水侵蚀的小提琴的承载，得以在这世上流传。而一件冷冰冰的物事，因为人的感情附丽其上，增加了金钱上的价值。这总比相反的因果要好。
在这里，金钱的付出，映射着对这样纯粹真挚的感情的向往程度。人们会驻足在标注价格的艺术品、纪念品前，但有谁会在金块面前这般沉思冥想、长吁短叹、感慨丛生呢？
情之附丽于物，物之承载感情，说来是件奇妙的事情，因为这是需要被感受到的。而能够被感受，又需要缘份。所谓对的地方、对的时间、对的事、对的人。这也是一种因果。
伦敦商业街以牛津街最出名，商承则首推骑士桥的哈罗兹。这家名满天下的大商橱打高档奢侈品，老板原是埃及富翁穆罕默德•法耶兹，也就是英国王妃戴安娜生前最后一位男友多迪的父亲。多迪与戴安娜同死于巴黎那场离奇的车祸，法耶兹坚信这是一场谋杀，长年累月地雇人调查和打官司，最终灰心卖掉商场。
在哈罗兹地下一层，法耶兹曾精心布置了一处祭奠之地，鲜花簇拥下，照片中的戴安娜与多迪满脸笑容。父亲的思念、悲伤、愤怒和爱，让哈罗兹除了富贵逼人的装潢陈设，空气里多了轻轻流淌的温柔与悲伤。情不能真正改变物，但改变了我们对物的心境。
人生几何，寿数有限。情寄于物，反而可能得机缘以长久。林语堂的长篇小说《京华烟云》里，描写木兰与立夫同登泰山。泰山顶上，秦始皇的“无字碑”——一块默默无言的黑色的岩石，在高山日落的时刻，横压在立夫和木兰的心头，说出了无限的话。人的生命热情而短暂，石的生命无情而长久。而石头永恒，因为石头无情。
前年往西安，登乾陵，立于武曌无字碑下，环顾苍山旷野，追想盛唐气象。一块无字碑，古今多少感慨！
这就是因果。我们常叹息感情被商品化，物欲横流，但与此同时，赋予物事以终极价值的，始终是人的情感。若非承载和激发了人的情感，任凭什么样的石头，都只不过是一块石头；任凭什么样的提琴，都只不过是一把琴。
“谁在这里种了个因，又在哪里结了个果，也许我们就是不明了，并不表示没有人知晓……”（徐剑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