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昂贵，偏见，歧视，我们以为这些东西长大了才会明白，但其实从懂事那天起，就记住了所有的残酷不公平。
女儿年年三岁时，有一天露出很苦恼的样子，沉思默想。《一只丑小鸭的悲剧》里如是说：“小孩子就不应该沉思默想。”
和她最亲近的姥姥问她：“年年，你想什么？”她很伤心地说：“我不漂亮。”
姥姥吓一跳：“谁说的？”她说：“老师说的。”
姥姥吓了更大的一跳，试探着又问：“老师是怎么说的？”小年说：“老师说：‘某某，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宝贝。’”
这逻辑清晰可辨：美好者得到赞誉，那不被赞誉的当然就不美好。她以其他人为镜鉴，推出了严峻的、属于自己的结论：我不漂亮。
姥姥和我，一时都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有时说得多了，给她解释清楚了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不漂亮，反而揠苗助长。
幸好，她一会儿就忘了这个让她有点伤心的结论。
年年四岁多的时候，有一天问我：“妈妈，是不是每个家长都只爱自己的小朋友呀？”这个问题比“我不漂亮”更让我难以应对。
我该说什么呢？从成人的角度和现实中比比皆是的事例看来，答案是：是的，这就是人生。
父母爱孩子，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利益最大化。让自己的基因传下去，这是生物最本能的DNA力量，竞争残酷。作为更高级的人，还会用昂贵罕有的爱给传承了自己基因的幼崽护航，所以我们“只爱自己的小朋友”。
当然答案也不一定这么绝对。有了自己的小朋友后，我们蹲下身，才赫然发现，还有无数的小朋友，与我家的小毛头差堪相似，一样脆弱，一样易受伤害，一样对成年人有无限依赖。善良的人，爱自家的宝宝，也爱人家的——甚至包括那些已经长得膀大腰圆的男男女女，因为他们，也曾是谁家的小朋友。
最后我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地答：“妈妈很爱你，也爱小蜜蜂、千千、嘟嘟。如果有两颗糖，我会给你一块，另一块他们分。他们的妈也会这样做。”
年年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一个女人，爱臭美，爱购物，而且爱得理直气壮：“我就是喜欢买东西呀。”在商场看到金饰，眼睛里放出小星星：“给妈妈买吧。”所有在场人士都为之气馁：人人都爱小年年，但小年年一心一意只要“给妈妈买”。
我当然很得意，事后反复提起，只为了听那一句“给妈妈买”。她重复又重复地点头，加一句：“不过金子肯定很贵，要好几块钱吧。”我说：“为什么？”她落落大方答：“因为金子很漂亮呀。漂亮的东西都很贵。”
有人说，所有真正美好的事物都是免费的，比如清风明月真爱。我向来不以为然：即使号称最无私的亲情之爱，也要历经十月怀胎、三年养育、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不是朝夕即得，更不会从天而降。
而美丽，从来都是稀缺资源，黄金是，钻石是，美人儿更是——基因、良好家境、严格的教养和顺利的成长，有如自由，从来不是免费的。
不到五岁的年年，已经隐约碰触到人生的残酷。比她更了解这些的我，却仍执拗地张开翅膀，妄图把世间的那些丑恶遮挡在她视线外，让她即便长大了，心中仍有善有善报、人人生而平等的善念。（叶倾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