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交朋友。”“我同意”,也就是这10个字的承诺,让他们承载了日后长期两地分居的艰难和痛苦。
姥爷的四个孩子里,只活了妈妈一个。奶奶生了爸爸这一个孩子之后,就再也不生了。于是1935年出生的爸爸和妈妈,成了那个年代极其少有的“独生子女”。
爸爸和妈妈都是上世纪50年代初成为新中国第一批铁路职工的。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朝气蓬勃的理想,他们一起参加了铁路职工运动会。爸爸撑竿跳高,妈妈短跑。那时他们彼此还不认识,但是两个人出现在运动会同一张合影上。他们还一起参加铁路文艺汇演,妈妈跳“采茶捕蝶”舞,爸爸参加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合唱。演出结束后的集体合影上,又留下了他们俩的身影。这就叫缘分吧。也许,爸爸就是从那时开始注意妈妈的,那个言语不多的低头走路的羞涩女孩,那个被誉为铁路电报所“四大美女”之一的漂亮女孩。妈妈在众多的通篇介绍自己的成就或辉煌历史的求爱信中,看到了一封只有7个字的信:我想和你交朋友。妈妈回了三个字:我同意。也就是这10个字的承诺,让他们承载了日后长期两地分居的艰难和痛苦。
在他们确立了朋友关系之后的一年,也就是1956年,爸爸带着赡养父母的责任,带着建设新边疆的梦想,当然也是工作的需要,去了新疆。从安徽到新疆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要连着坐三天四夜的火车。两个连手都没拉过的年轻人,靠着通信,靠着思念联系着,从不想那现实的问题,比如将来能不能调回来?调不回来怎么办?爸爸家里兄弟姊妹几人?父母有没有工作……
什么都不想,就只认那10个字的死理。我曾在妈妈的抽屉里,看到过一个用外国电影的画报纸包起来的小本子。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包装纸的画面,一个美丽的西洋女人,手持一把剑,像个女神。小本子的第一页,是爸爸隽美的字体:“送给姐姐素琴,弟培基。”看到这里,我满脑子的疑惑:妈妈比爸爸年龄大?妈妈是爸爸的姐姐?姐姐怎么能跟弟弟在一起呢?对爸爸和妈妈的各种猜想,开始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展开了。身为我父母的这两个人,在我看不懂的爸爸所写的情诗里,成了两个无比神秘的人,又包含着一种我能隐隐地感觉得到却又说不出来的浓厚意味。
妈妈有一张很美的照片:头发端庄地盘起,戴着一条洁白的珍珠项链。她把这张照片寄给远在新疆的爸爸后,爸爸则在背面郑重地写下了契诃夫的一段文字: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无论是外表、衣裳、心灵,还是思想。在这一点上,我的妻,是我理想的化身。理想主义的爸爸,一生都在把妈妈理想化。
我那写诗写信的父母,靠着鸿雁频传相恋了5年,27岁的他们(在那个年代真的是大龄青年了),决定把“10字承诺”落实到结婚证上。可是,那会儿,妈妈还是不知道:爸爸有没有从新疆回来的可能?爸爸的工资是多少?爸爸家有没有房子住?
直到第一次见了爷爷奶奶,妈妈才知道,爷爷奶奶就爸爸这么一个孩子,爸爸要负担爷爷奶奶的全部生活。
我真不知道爸妈那5年的通信都谈了些什么?难道都是女神之类的话吗?不当诗人都亏了的爸爸,在妈妈50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妈妈一本搜集了世界著名诗人们“写给妻子的情诗集”,扉页上,爸爸还是用普希金式的诗体写了一首献给妈妈的情诗,还依然要跪在被他誉为“女神”的妈妈的脚下。
我的妈妈真幸福啊!被这么个男人爱了一生。
我们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时代,我们再也没有了那样的爱情。(蒋雯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