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有人在贵阳小关附近开设了一个军事俱乐部,占地面积很大,各种轻重武器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辆货真价实的坦克……但这些对我来说吸引力不大,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其中居然有个马场,而且承包马场的恰好是我的一个朋友。据他说,马场的全部六匹马均购自云南的骑兵部队,也就是说,全是真正的军马,就连驯养员也都是些退伍的骑兵。那段时间,我算是过足了骑马的瘾。也许我与马真是有些缘分的,骑上去就能狂奔,以至我很瞧不起那些由驯养员牵着辔头缓步而行,却还在马背上战战兢兢大喊“慢些”的人。记得其中有一匹两岁半的蒙古马,身架较其余略小,却是速度最快的,我曾骑着它与那些驯养员比赛,跑了第一,得意之余,四处炫耀,末了,还总不忘记强调一句:那些驯养员可都是些真正的骑兵呐!(我至今困惑,到底是他们让着我,还是我真是骑术超群?)有一年省作协请了一些著名作家到贵阳开笔会(我记得的有苏童、叶兆言和方方),日程之一就是到军事俱乐部游玩。来到马场,他们都踌躇起来,那些马看上去确是太高大了,成年人的头顶不过才及它们的背脊,需要蹬两级木梯,上一个高台,这才能顺利跨上马背。我在一旁看他们相互客套推让,不禁技痒难忍,一声不吭上了其中一匹,奔驰一圈回来,下了马,正喘气,苏童踱过来,问我,这马应该怎么骑呀?于是我就给他说腿该如何如何,腰又该如何如何……苏童是我喜欢的作家,而我曾教过他骑马,这在我的生活中算得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只不知他最后学会没有?还记不记得这件事?记得了会不会承认?
军事俱乐部的生意红火了几年,渐渐似乎就清冷下来,去的人越来越少,等到承包马场的朋友离开后,我也就不再去了,只听说那些军马一匹一匹相继死去,令我心痛不已。再后来,几乎就不怎么听得到军事俱乐部的消息。前两年坐车去金阳新区,半道上看到路边杂草丛里赫然蹲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坦克,这才想起,那正是当年军事俱乐部所在的地方。
没地方再骑马,要想过瘾,就只能是偶尔到花溪的乡间去骑那些当地农民喂养的土马,但你看它已然十分的努力用劲了,却还是跑不快,真让人不得不有沧海巫山之慨。我如今对马的喜爱,全都寄托在欣赏那些有关骑兵的电影上,比如《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勇敢的米哈依》、《斯特凡大公》、《铁骑雄狮》、《勇敢的心》、《影子武士》、《第一骑兵军》、《魔戒三部曲》、《亚历山大》等等,每隔一段时间,我总会找出来,专挑那些骑兵冲锋的段落看。印象最深的是《勇敢的心》中英格兰重骑兵向苏格兰起义军冲锋的场面,以及《铁骑雄狮》中澳洲轻骑兵向土耳其阵地冲锋的场面,前者骑兵的数量并不多,却拍出一种肃杀阴沉的气势,令人胆寒;而后者壮观之极,演员个个骑术精绝,其迅猛有如雷霆闪电,每次都看得我揪心攥拳,呼吸急促。不过最感人至深的还得算《第一骑兵军》中那最后的情景:战役结束,集结号响起,许多骑士已经战死,而战马们仍驮着空鞍,纷纷从硝烟中奔驰而来,回到自己的位置……
苏联作家巴别尔的《马背日记》,市面上曾卖过好几个版本,其中一个载有大量图片,有一帧是某个红军军官骑在马背上,举着望远镜察看远方。他胯下的坐骑,是我平生仅见(无论是书上、电影里,还是生活中)的,唯一能与我当年看到的那匹领头马相媲美的一匹。那匹领头马当然早就死了,它不会知道有个人几十年过去,都还记得它。(戴冰)